章271 魔女的回忆

纯净的水滴，闪着太阳的光泽，比剔透的宝石更璀璨，比无瑕的美玉更莹润。

        仿佛包含了整个世界的伤感，这滴泪水，慢慢从魔女的脸庞下滑落。

        她一伸手，接着了这滴泪水，平静地说道：“他是我的老师，他教会了我悲伤。”

        程子铭默然而立，他静静地看着魔女，心底的同情，犹如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作为器灵，她的修炼之路和修仙者恰好相反。修仙者的修炼，讲求平心静气，屏除一切杂念，专心修行。为了修炼，要隔绝七情六欲，做到不为外物所惑，一门心思只在追求大道之上。只有静心，才能专注，只有专注，才能修行，只有修行得足够久，才有可能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参悟天地大道，最终找寻到自己的方向，探索出适合自己的修行之道。

        所有这一切的初始，是平静心神，控制欲望，专心修行。

        而魔女则不同，她“生下来”就很厉害。她是魔灯的器灵，是灯中世界的绝对主宰，是这方天地的意志。对于灯中世界的一切生灵来说，她便是天道，是最强大的修行之道。

        而对于灯外世界的修仙者来说，魔女同样是强大的存在。上古仙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小修士罢了。

        可是这样一位本领通天的魔女，却没有普通人最基本的情感。她虽有智慧，却不懂人情冷暖，对世间的情感没有体验。

        她连悲伤，都需要别人教才能学会。

        她要修道，反而要同修仙者的修行之路背道而驰，她要学习人类最基本的感情。有了感情，她才更像是人，而不单单是一个会思考的器灵。

        人类修行要屏除感情，而魔女的修行，则是在追求感情。

        因此她虽然强大，但是寻道之路却异常艰难。

        问一个人为何会哭，会笑，会悲伤，会欢喜，就好比问一条鱼，为什么可以在水里呼吸一样。

        人为什么会有感情？这个问题，就连洞察人心的大修士都无法回答。

        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又怎么能教会别人。

        没人会教，魔女又怎么学习呢？

        她只能慢慢感悟，期待着有一天，有一刻，能够忽然开窍，自此有了某种情感。

        程子铭暗想：这样难学的一门课程，难怪魔女存在了几千万年，连爱情都没学会。也难怪，她会对教会她悲伤的老师念念不忘。能够学会一种感情，对她而言实在是可遇不可得的机缘。而带给她这份机缘的人，身上肯定也带有某种独特之处。

        魔女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分别的时候，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让我忘了他。

        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他的，便问他，他会不会忘记我。他当时沉默了好久，然后回答说‘多半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领悟到了悲伤，就流下了这滴眼泪。

        后来我问他何时能够再见，他就写下了这首诗：

        苍山化无岭，

        瀑布水枯竭。

        海水翻且覆，

        天地合于野。

        只有发生这等天地异象，只有九天世界灭绝了的太极石蟹重现之时，我们才会再度相见。

        他走了以后，我很想见他，就游历了诸方世界，最后在一处小世界里，找到了幸存的太极石蟹。

        我把他留下的石碑立在此处，每年这个时候就过来看看。

        看苍山化为平地，看瀑布断流枯竭，看海水倾覆，看天地合并。看消亡在九天世界的太极石蟹重新现世。”

        程子铭叹息一声，问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再次见到他了么？”

        魔女忽然轻笑两声，声音中满是无奈，她说：“你们人类修仙者就是喜欢说谎。他说过，异象出现，石蟹复活，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我等了又等，他一直没有再回来过。在这个世界里，我复活了石蟹，实现了天地异象，变不可能为可能，可是最关键的，他却没有信守他的承诺。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明明是快死了，非要说是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明明是临死的遗言，非要说是离别的告白，这种心眼，只怕我再过上几万年也学不会。”

        “哦。”程子铭忽然心中一阵松快，他终于知道魔女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了。她既然来了，说明期待中的天地异象即将到来。他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他的猜测终于得到了魔女亲口验证，这处礁石沙滩，就是收取蟹膏的唯一地点。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份蟹膏背后，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故事。

        或许，灯中世界里，还有许多类似的地方，都是魔女内心的体现。好比许愿之城，记载的是魔女遭受背叛的一段记忆。而这处礁石沙滩，记叙的则是她一段悲伤的过往。

        正在程子铭胡思乱想之时，忽然一阵海风刮过，一股寒流从海上席卷而来。

        变天了，浓密的乌云从大海的远方翻滚而来，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天空。密布的乌云上隐隐闪着电光，阵阵雷声由远及近。

        海风越来越强劲，海浪越来越高大，白浪乘着海风，犹如巨大的拳头一般，一下下击打在礁石上，将礁石按到在翻滚的海浪之中。

        潮水迅速上涨，很快便淹没了沙滩，在礁石间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魔女迎着海风，红裙飘荡，犹如一朵鲜红的玫瑰，竖立在狂风之中。浑浊的海水，在她的脚下自动分开，形成两股水流在沙滩上来回冲刷。

        程子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回转身形，将悬浮在沙滩上的玉舟拉到了魔女的身后。

        天地异象即将发生，魔女的身后，似乎才是最安全的所在。

        他拉开玉舟乌篷的卷帘，发现温珍珠还在熟睡之中。他悄悄伸过手去，在控制玉舟的木盘上放上了一排灵珠。玉舟的阵法立即发动了起来，舟身一阵灵光流转，白玉做的船身更加明亮起来。

        程子铭跳下玉舟，放心地站在了魔女身边。

        有隔音阵法，温珍珠还可以再好好多睡一会儿。而玉舟在魔女身后，应该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点了。万一魔女靠不住，程子铭也可以随时跃上玉舟，开启逃跑模式。

        他相信，凭借玉舟的速度，就是天塌下来，都能有机会逃离这片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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