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昨夜摄政王府走水了。一场大火已燎原之势,把王府烧了三分之一。晏怀安震怒。府中一时紧张气氛密布,底下人谁也不敢大喘气。
藏玉院一向挂在张管事名下,在点清损失后,他才得知该院子的主子鄢少爷不见了的踪影。
秦阳失职被问责。张管事战战兢兢将信息上达王爷。晏怀安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阅览着一份奏折,闻言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烧坏了也要捡到几块骨头。”
张管事诺诺退出。望着明晃晃的日头,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无论面对王爷多少次,他总无法克制住心底的敬畏。
掘地三尺的寻找,在令人禁不住猜测傻子鄢鱼是不是被烧成灰时,人被找到了。
原来走水那夜,鄢鱼惊恐之中,趁乱跑出藏玉院,钻入了不远处的花园,躲在假山里,不凑巧触发一处机关,然后掉落入一处废弃已久半毁的地道中。
巧合还是其他什么,某条鱼成功引起了霸主的注意。
鄢鱼很快被他的义父晏怀安召见。
时值春日,芳菲灿烂。在繁华地段的摄政王府,就算被大火吞噬部分,余下完好的亭台楼阁仍旧能肆意地炫耀出霸主的权势。
靠近水榭时,老远便瞧见里面晃动的人影。也不知错觉作怪怎么地,霸主的气势在暖融融的春日,竟携带着一股寒气扩散开去……
鄢鱼打了个抖,心中一凛,抖擞精神时刻准备爆发演技,誓要将一个受到惊吓害怕不已的傻子刻画得入木三分。
结果,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那般的神展开——
才踏入水榭,还未来得及偷睃一眼,只觉后衣领被人拎住,下一刻天旋地转,紧接着和冰凉的湖水亲密接触,咕嘟嘟的水泡泡欢快地围着某条腌鱼。
大吃一惊的鄢鱼手忙脚乱地狗刨,电光火石之间,他发现一个华服男子闲闲靠在围栏上,眸光寒凉似冰雪,神色淡漠似看惯生死,一派从容的无情冷漠,教人只一眼,心底会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冰刺。
不愧是霸主。试探人出其不意,可惜他鄢鱼也是有职业素养的。
原主会凫水,不过因为脑壳不好使,惊慌之下,很容易翻肚皮成死鱼。
少年被灌了几口水,呛得满脸难受。求救是本能。他眼里盛满恐惧惊惶,一只手向水榭里的人虚弱地伸着,仰着头惊恐哀求地喊道:“救救我——”
晏怀安示意随侍身侧的亲卫将人捞起来。鄢鱼一上岸,被风一撩,开始接连不断地打喷嚏。
他这幅模样,连话都无法说完整,何谈问话。晏怀安教人去取来一整套干净衣物和一颗驱寒丸。
“鄢少爷,请换衣。”捧着木盘的小厮机械道。鄢鱼立马傻了。眼下四面漏风见光,还有人围观,这是要他众目睽睽中坦胸露乳亮蛋?
既然要扮傻子,就要敢于牺牲。鄢鱼坐在地上,抱膝缩成一团,怯怯望了一眼衣裤,瑟瑟地不动。
晏怀安:“帮他换。”
霸主的三个字将某条鱼逼上了当众换衣的羞耻之路。偏偏霸主丝毫不能体谅别人,观赏中,他对身侧的谋士冯远道说:“是个漂亮的孩子。本王所有义子中还就数他模样最好。”
此话……细思极恐。
显然对摄政王不按常理出牌的言行已司空见惯,冯远道点头附和,嘴角都不见半点抽搐。
连番遭受磨难的鄢鱼在吃下驱寒丸,终于能被审问。
晏怀安见他低着头不敢看他,就命令道:“小鱼,抬起头。”
傻子常常按本能行事,其中就有趋利避害。鄢鱼不敢不抬头。他眼里含着两泡泪,看向霸主——
晏怀安的容貌,他是看过文字描述的。全凭想象勾勒出的霸主,一对上真人,立刻凸显出他想象力的贫乏。
说他剑眉星目,不恰当,因为英武和正直的眉眼搁在他脸上,画风不符。说他雪肤红唇,只能描绘出他给人的惊艳之感,实际上他是没有半分妖娆和阴柔女气的。
这个男人有一张完美的脸和令人着魔的气质。
他的神情已没方才所见的冷漠无情,只有温润和蔼,就连看人的眼神,似乎都融入了春日的温暖缱绻。
矛盾又和谐的一个人,只看表面,会觉得他十分好相与。
晏怀安见傻子看着他发愣,将手中的茶杯搁置一旁,又唤了一声:“小鱼。”
一不小心酝酿了太多眼泪,无法包住,哗啦一声沿着脸蛋儿滚落,决定赠霸主一个别致称谓的鄢鱼,调整‘疯力’和‘傻度’,冲着霸主叫道:“娘——”
正喝茶的冯远道喷掉一口茶。
晏怀安不愧是晏怀安。他神情不变,仿佛鄢鱼这会儿摇身一变成一只八爪鱼,他也不会意思意思地显露一点惊讶。
鄢鱼干脆冲过去抱霸主的大腿,口里配音:“娘——”
亲卫不是吃干饭的,手脚极快地阻拦了某条鱼。
鄢鱼放飞自我,冲着霸主伸出双手,眼泪鼻涕齐飞,似哭似笑地不断大喊:“娘——娘——鱼儿要抱抱——”
冯远道脑内不禁冒出一幕:丰神俊朗、威武不凡的摄政王抱小孩一般抱着个十六岁的大傻子。他强忍下笑意,对王爷道:“这孩子真有趣。”
喜当娘的摄政王却觉得无趣。正准备挥手叫人把这聒噪的傻子送去其他完好的院子安置,某条鱼要加戏了。
特意委托金手指顶着被规则发现的风险放了一把大火,不就为见一面霸主,然后泼他一桶狗血?
鄢鱼在侍卫手里大力挣扎,嘶吼着要娘抱抱,然后一块玉佩从他胸口跳出来,在所有人面前晃荡几下,成功摁下暂停键——
晏怀安道:“慢着。”
亲卫停下拖人的动作,只见晏怀安走近,两指拈起那玉佩,细细看了一会儿,问:“小鱼,这是谁给你的?”
鄢鱼只管叫娘。
晏怀安被塞了一耳朵‘娘’,冷不丁伸手掐住义子的下巴,二人四目相对,他温柔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响起:“谁送你的?”
鄢鱼感受了一把霸主可怕的眼神杀。他哽咽了一声,茫然中忽地歇斯底里,伸手去抓玉佩,嘴里吼道:“还给我——还给我——怀玉哥哥——”
怀玉。冯远道一听这名字脸色一变。摄政王有个已故胞弟,大名正好叫晏怀玉。
晏怀安双手拢在袖中,盯住痴痴傻傻的义子,眼里全是审视。
怀玉死前,曾言他喜欢上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对方年岁不大,十分淘气,却令他着迷一见钟情。当时怀玉面上有易容,碍于各种原因不好显露真容,所以他把晏怀安亲手雕琢的一对玉佩中的一个送给那孩子,作为日后相认的凭证。
只是没想,晏怀玉英年早逝,来不及去追求他的爱。
作为兄长的晏怀安对弟弟喜欢男人的事实,一点也不诧异。怀玉死时拉着兄长的手,央求他去照看那孩子。
可惜,他根据弟弟的描述,去鄢家堡周围的府州县并没找到那孩子。
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是鄢鱼。
晏怀安的疑心并未消减半分。他把鄢鱼留在自己的青云院里,对外称孩子受了惊吓,缠着义父寻求安慰,他瞧着可怜就把人留下了。
磕磕绊绊总算与霸主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某条鱼心中长吁一口气——
不容易啊。幸亏他叫金手指去搜罗晏怀玉赠出去有特殊含义的玉佩,否则这么朵高岭之花,他猴年马月才能靠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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