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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阿青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贺融他们进去之时,大夫正把完脉起身,看见鸿雁,便摇摇头。

        鸿雁深深蹙眉:“如何”

        大夫是个突厥人,汉语有些别扭,但脸上的表情不难让人看懂:“恐怕救不活了。”

        贺融对鸿雁道:“她方才为我们解了围,还请鸿雁娘子尽力施救,它日我必有重报!”

        鸿雁沉吟片刻,对大夫道:“可敦那里还有人参和藏红花等药材,你若需要,我去拿来,这人要救活。”

        大夫叹了口气:“我尽力吧,但再珍贵的药材,对她也没什么用处,顶多再吊几天命而已。”

        高氏坐在床头,看着阿青孱弱的身躯,禁不住鼻头一酸。

        她轻轻握住阿青的手,生怕碰伤了对方。

        但阿青似有感应,眼皮下的眼球微微颤动,居然睁开一条缝。

        高氏大喜,忙扭头转向大夫:“她醒了!”

        大夫忙上前察看,片刻之后,表情却不见放松。

        阿青嘴巴张合了一下,勉力吐出四个字:“鸿雁……姑姑……”

        鸿雁道:“你放心,有可敦在,伽罗不敢将你带走的,这几位是可敦的贵客,你方才救了他们,可敦也会救你的,你好好养伤。”

        其实阿青不过是真定公主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女奴,当年被突厥人掳来之后,正好鸿雁手下缺人,就被她要了过来,阿青死了,真定公主顶多再让鸿雁去找一名侍女,但对贺融他们而言,这名女子却因方才的举动,而对他们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阿青微微合眼,露出一个高兴的表情,旋即又因伤势而表情扭曲。

        高氏哽咽:“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方才为何要不顾性命安危,为我出头?”

        阿青的神情有些黯然:“……我、我刚被掳来时,就已经被糟蹋了,身子不干净了,但你……与我不同,若是叶护愿意、愿意放过你,我就是被……也无妨的……”

        虽是萍水相逢,却因一念之善,而愿以身相代。

        阿青不认识高氏,也不知道救了高氏对她会有什么好处,但她经历过痛苦,所以不愿让同胞再经历一回。

        在张家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在被濮氏发卖,折磨得死去活来时,高氏也从未哭过,但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强忍着的泪水滚滚落下。

        她跪在床榻前,紧紧握住阿青的手:“好妹妹,我欠你一条命,你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回中原,带你回故乡,好不好?”

        “故乡……”阿青的眼神变得缥缈,“我家门口有条河……河边栽着白杨,春天花开,孙郎会将那些花都串起来,戴在我的头上……”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终至不闻。

        高氏紧紧攥着她的手,全身颤抖,忽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怆然到了极致的悲鸣,伏在床榻上,痛哭不能自已。

        薛潭一个大男人同样忍不住,早已泪流满面。

        连见惯了突厥人血腥残忍一面的鸿雁,也不忍地闭上眼。

        兔死狐悲,同为汉人,阿青的死,仿佛是千千万万被掳至胡地的汉人之死。

        只有贺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面色冷漠,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捏紧了手中竹杖,忽然转身往外走。

        薛潭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去找伽罗的麻烦,忙追出去。

        “贞观!三郎!”

        出门在外,他们不便称呼官职身份,彼此都以平辈相称。

        突厥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热气蒸腾,入夜就月凉如水,连四周戈壁都透着寒气。

        贺融没有去找伽罗算账,薛潭追出来就瞧见他站在月下的身影,不由松一口气,心想以贺融为人,也不可能如此冲动。

        “三郎。”薛潭走近。

        夜色隐隐描绘出远方山峦的阴影,近处帐篷一大片一大片的亮光,篝火烛光,人影晃动,却无法映入贺融内心,令他温暖片刻。

        有一团火,正如不远处的篝火,正在他心中燃烧,越发灼烈,几欲爆发。

        贺融想起今日稍早的时候,薛潭跟阿青说,想带她回中原寻找父母亲人,那时自己一心只想快点见到真定公主,说服她与朝廷合作,他觉得薛潭有时太多情,多情误事,太过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很容易耽误正事。

        但是转眼之间,这名叫阿青的女子,却在看见高氏可能受辱时,冒险上前搭救,以致于断送了性命。

        朝廷派人出使西突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边境安宁,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

        如果贺融愿意,他可以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他在父亲、在皇帝、在真定公主面前说的那样。

        但他心底再清楚不过,其实自己不过是为了挣一条往上走的路,因为他身有残疾,所以注定不能上战场建功立业,因为他庶子出身,又背负生母的罪名,所以注定走的路要比其他人艰难。

        他不避艰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以性命和前程来孤注一掷,那些家国大义不过是披在外面的一层华衣,说到底,他贺融只是为了自己,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心中只有成败的人,

        贺融头一回意识到,他这个能为自己获得巨大政治资本的计划,其实对于像阿青这样如同蝼蚁的百姓,是有何等珍贵的意义。

        他的眼眶微微发热,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三郎?”薛潭觉得沉默的贺融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反常。

        “你跟我来到这里,有没有怕过?”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薛潭:“有你在,不怕。”

        贺融:“说实话。”

        薛潭轻咳一声:“有。”

        贺融:“为了出人头地,在你家人面前出一口气?”

        薛潭:“一半是吧。还有一半……就当我是少年热血未消,想效仿张骞班固,助朝廷重现大汉版图吧,虽然这个愿望,现在还遥遥无期。”

        贺融沉默片刻:“在你眼里,我是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人?”

        薛潭摸摸鼻子,干笑道:“老实说吧,一开始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但今日听了你在真定公主面前说的话之后,就信了七八分,尤其是现在。”

        贺融蹙眉:“什么意思?”

        薛潭:“若真是铁石心肠,又怎会不忍目睹而离开?你不是无情,只是藏情于心,不肯轻易外露,这样的人,外冷内热,若将来哪家女子得了你的青眼,你必是用情至深之人。”

        他朝贺融挤眉弄眼:“我说得可对?”

        贺融面无表情:“妄自揣测上官心意,该当何罪?”

        薛潭笑嘻嘻:“上官大人大量,必不屑与我这等小人计较的。”

        贺融看他一眼。

        薛潭收敛了笑容,朝贺融拱手,为免引人注目,他并未躬身,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鱼深身家性命,悉数托付于您,从今往后,但凭郎君差遣。”

        贺融淡淡道:“你是朝廷命官,应该听凭朝廷差遣。”

        薛潭笑一笑,并未反驳。

        就在此时,高氏从帐篷内步出,神色哀戚,泪痕犹在,她好似没了理智,看见贺融就要下拜,被薛潭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低声喝止:“你作甚!”

        高氏微微一震,清醒过来,喃喃道:“对不住……”

        薛潭神色严厉,不复惯常的促狭:“这里不是你能走神的地方!”

        高氏深吸一口气,力持镇定,声音还有些微颤抖,却不是因为被薛潭呵斥,而是还未从方才的心境中走出来。

        她低声道:“我知错了。”

        贺融:“你想说什么?”

        高氏苦笑:“实不相瞒,来到这里之前,我也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完成您交代的差事,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从未想过那些家国大义与自己有关,但是阿青,但是阿青……”

        她有点哽咽,却仍勉力说下去:“我自幼被卖入张家,他们虽说要等我长大之后,便销毁我的卖身契,让我嫁给张家小郎君为妻,但因濮氏苛刻,我却从未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因此心中愤世嫉俗,总以为天底下人心险恶,时时逼迫自己要心肠冷硬,不可轻易对他人心软,直到张小郎君临死前为我取回卖身契,直到遇上薛郎君和您,直到看见阿青……”

        高氏在阿青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自私,她不知道阿青哪来的勇气,但她知道,如果自己是阿青,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一定不可能挺身而出,只为了救几个陌生人。

        阿青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可能想着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在她眼里,高氏也好,贺融薛潭也罢,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汉人。

        高氏:“妾从前懵懂无知,现在总算明白,郎君所作所为,对流落突厥的汉人百姓来说,实在是天大的造化……从今往后,郎君但有吩咐,妾定粉身碎骨,倾力而为。”

        她不是生来冷血,却被萍水相逢的阿青引出一腔热血。

        在高氏眼里,贺融现在就代表朝廷,代表大义,所以听从他的话,就等于听从朝廷的指示。

        贺融轻轻出了一口气。

        寒意令这口热气瞬间化为浅浅白雾,于夜色中消散。

        换作以前,他可能会有收服人心的自得,但现在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贺湛。

        西突厥王庭与边城张掖的距离其实算不上远,起码也比长安近多了,但毕竟也还隔着好几天的路程。

        贺融想,还好自己没有将贺湛带过来,这里太危险了,真定公主自身难保,西突厥危机四伏,单凭他们三个,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更不要说扭转乾坤,一步一步,都如履薄冰,如果贺湛也在身边,那十有八、九是会被连累的。

        他看着同样回望住自己的薛潭与高氏:“我会带你们离开,不会让你们折在这里的。”

        薛高二人,默默行了一礼,隐蔽,却郑重。

        ……

        贺湛打了个喷嚏。

        他原是梳洗完毕,半靠在床上看书,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喷嚏打完,才骤然感觉一股寒意,原来头发还是半干,赶紧又从旁边摸了一条干净的棉巾覆在头发上。

        房门被敲响。

        贺湛:“进来。”

        陈谦推门而入:“统领。”

        贺湛笑道:“陈大哥不必如此拘礼,私下唤我五郎就好。”

        陈谦点点头,也未再谦让:“五郎。”

        贺湛:“陈大哥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有事要说?”

        陈谦迟疑片刻:“这些日子,你操练士兵的力度,比在京城禁军时更甚,士兵们私底下叫苦不迭,五郎是否有何打算?还是少卿那边早有安排?”

        贺湛冷下脸,却不是针对陈谦:“怎么?他们是不是坚持不下去了?”

        陈谦忙道:“那倒没有,其实这些人本身素质不差,稍加锻炼,必能成才,只是如今我们在张掖城中,也不能四处乱走,所以他们不知日夜操练到底有何用处,心中难免嘀咕。”

        贺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想着建功立业,才会跟着三哥与我到这地方来,三哥如今在前方舍生忘死,我们自然也不能懈怠,有朝一日,总能派上用场。”

        陈谦点点头,又叹:“也不知少卿他们在西突厥如何了。”

        他本是性子冷硬之人,但贺湛贵为皇孙,又在禁军中表现优越,就个人武力而言,陈谦也不敌他,这次一路出京,贺融贺湛兄弟俩的表现,已是令他心悦诚服,并不因为贺湛忽然被提拔到了自己前面,就暗中不快。

        贺湛:“我与三哥约定了日期与暗号,若有机会,他一定会让人将消息传递出来的。”

        他心里何尝不急,只是不能在那些士兵面前表现出来,否则别人只会更急。

        如果三哥在那边遭遇了不测……

        贺湛不敢再想下去,他根本不愿揣测哪怕半点这样的可能性。

        贺家几个兄弟里,除去同母的贺秀,他与三哥贺融,自小感情就最好,父亲流落房州的那些年,在患难中滋生出来的情感,更让他们彼此相依为命,比一般兄弟还要亲厚。

        对贺湛而言,三哥不仅仅是他的兄长,还有更多存在的意义,若是别的兄弟远赴边关,出使突厥,他扪心自问,也未必保证自己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相随,正因为是三哥,也唯有三哥,能让他如此去做。

        “三哥不会有事的。”他对陈谦如是道。

        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

        ……

        这顶帐篷,比贺融他们在真定公主那里见到的还要大,顶上吊着一盏大灯,鎏金铜灯座上安放了数十盏蜡烛,帐篷四周又有不少烛火,将帐篷内部照得灯火通明。

        也因此,更显得躺在床上的人脸色惨白憔悴。

        真定公主显然习以为常,并未抬头四处打量,入了帐篷之后就径自朝床榻上的人走去。

        后者面皮微微一动,似有察觉,片刻之后,缓缓睁眼,看见坐在他床边胡凳上的真定公主。

        烛火摇曳下,那张已经染上岁月风霜的脸,仿佛还是当年的娇俏模样。

        “温弦……”摩利可汗张了张嘴,似乎在呓语。

        但真定公主知道不是。

        眼前这个男人,叫的是她的闺名。

        令狐温弦,在出塞数十年之后,记得真定公主闺名的,只有摩利可汗与侍女鸿雁。

        鸿雁不敢这么叫,于是这个名字也就只剩下摩利一个人还在用了。

        真定公主:“大汗觉得如何,可要召大夫进来?”

        摩利可汗摇摇头:“不必了。”

        简单三个字,也让他有些气喘。

        已经是强弩之末——真定公主很清楚,摩利可汗自己也明白。

        摩利可汗:“这些天,你都没来看我。”

        真定公主淡淡道:“故乡来了几位客人,其中一位,是我当年在宫中的侍女的后人,那个侍女后来又服侍过我的姐姐,碰上她,我总有问不完的话。”

        摩利可汗:“我听说,前几日,伽罗对你不敬。”

        真定公主:“这也是迟早的事。”

        摩利可汗叹了口气:“温弦,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没有将人马给了你。”

        真定公主依旧面色淡淡:“怎么敢?那是大汗的亲兵,您想给谁,是您的权力,我不过是您当年为了与中原朝廷和拉近关系,娶来的工具罢了,时过境迁,中原改朝换代,我这个可敦,其实也早该让贤了。”

        摩利可汗也动了怒:“你嫁来突厥这么多年,怎么说话总还这样拐弯抹角,我不喜欢。不高兴就不高兴,非要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给我听,自己不觉得憋得慌吗?”

        真定公主冷笑一声:“我是憋得慌,可又能怎么样?伽罗待我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你那个侄儿,对我何曾有过半点尊敬!你死了,我迟早是要追随你而去的,不过不是殉葬,而是被你那个好侄儿活活凌虐而死!摩利,你可真狠,我跟了你几十年,不会突厥语,我就学,不懂突厥风俗,我也努力学,到后来,帮你打理内务,辅佐你统治西突厥,哪一桩做得不比你们历代可敦好?可你居然要传位给伽罗,半点也不管我的死活!”

        说至最后,真定公主也不由红了眼眶。

        摩利可汗蓦地软和下来,不顾对方挣扎,他用布满橘皮皱纹的手,握住了真定公主尚且柔腻的手。

        “我那些亲兵,你驾驭不住,其中大半曾跟随伽罗,已被他收服,伽罗就像一匹孤狼,而鲁吉更像骆驼,突厥人需要孤狼,不喜欢骆驼,所以鲁吉和你,势单力薄,不是我不顾着你,而是这些人,你和鲁吉要去了也没用。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后路,我在焉耆城,还有一支三万人的亲卫,他们常年驻守焉耆,与王庭的各方势力没有纠葛,不会被伽罗收买拉拢,等我一死,你跟鲁吉就去焉耆城投奔他们,我已经交代好了,他们会带着你们往西走,去波斯,伽罗就奈何不了你们了。”

        真定公主怔怔望着摩利可汗。

        摩利可汗无力地喘了口气:“他们都说,中原女人心思多,不会忠于突厥,但谁让我当年就相中了你呢?”

        真定公主的内心被狠狠敲了一下。

        她跟摩利之间的年纪整整相差了二十岁,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戏文传奇里写的什么一见钟情,彼此之间有的只是国与国之间的联姻,充满了政治色彩和互相试探,即使后来她打败其他女人,成为他唯一的可敦,真定公主也并不觉得自己在摩利可汗心中有什么特殊的地位,即使有,那也是因为自己用能力换来的认可。

        摩利可汗:“温弦,听我一句劝,不要跟伽罗正面冲突,你根本争不过他,我虽然是可汗,但下面也有各部落首领贵族们,他们不会支持你和鲁吉的。”

        那一瞬间,真定公主收起内心所有汹涌波折的情感,恢复平日冷静。

        她凑近摩利可汗:“我很感激你的维护,但这不仅是你的西突厥,也是我的西突厥,我知道,你手底下的人,一直都不信我,如果我就这么一走了之,那么这数十年的经营维护,就都付诸东流,我、不、甘、心!”

        摩利可汗深深望着她,几乎又要为这个倔强的女人叹息:“你……”

        真定公主:“如果我身后,有整个中原王朝的支持,你觉得那些突厥贵族,还会坚决支持伽罗吗?”

        摩利可汗蓦地睁大眼:“你?!”

        真定公主为他拭去额上虚汗,温柔道:“东、突厥那边,伏念一直野心勃勃,想要并吞西突厥,一统北方,你应该知道。伽罗是你的侄子,他像你年轻时的勇猛剽悍,却没有你的冷静自持,他目空一切,只会将整个西突厥带向死亡的深渊,将你这一生建立起来的功业毁于一旦,你应该很清楚。但我不同,有我在,就有鲁吉在,我会按照你生前的风格继续统治这片土地,如果将来有机会,还会联合中原王朝,合击伏念,统一突厥,实现你的夙愿。这些事情,伽罗能做到吗?”

        摩利可汗的胸膛剧烈起伏,他闭上眼,良久,复又睁开。

        “你斗不过伽罗的,中原朝廷远水救不了近火,伽罗手上,足有十万兵马!”

        真定公主:“鲁吉已经在暗中游说各个部落首领,争取将他们分化,就算他们不支持我们,也不要将他们推到伽罗那边去。伽罗手上,还有几条部落首领的人命,我就不信他们会这么健忘。”

        摩利可汗:“中原人狡猾阴险,他们只是在利用你!”

        真定公主:“我知道,可他们同样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你们男人有野心,难道女人就没有?凭什么要女人耗费青春,付出性命,为家国远走塞外,却不能有自己的抱负?我曾想过下嫁京城高门子弟,富贵平安一生,我也曾想过,若不生在帝王家,如今早已为人祖母,子孙绕膝,享尽天伦。可既然生来注定要走这一条路,那我为什么不能在路上种满鲜花,为什么不能受人供奉敬仰,坐享荣光去前行,而非要脱了鞋袜,赤脚去踩碎石荆棘?!”

        摩利可汗望着她,花白胡须微微颤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定公主起身,拂手整理衣裙,姿态优雅,下巴微微扬起:“从来未有哪个和亲公主能在异域掌权,也未有哪个和亲公主不郁郁而终,但我不信。摩利,我不是她们,也不想成为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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