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唧唧喳喳地谈话声愈来愈远, 桑诺试图理解自己所听见的谈话内容, 思维却不受控制的陷入虚无。
她又陷入黑暗,似乎做了梦,可当她再次醒过来, 僵硬的大脑里却没有一丝痕迹。
又过了多久?
桑诺眼珠在眼皮下转动,却无法睁开。
周围静悄悄的, 她等了很久,仔细的听,始终没有声响,她像是被独自遗弃在冰冷黑暗的卧房。
求生与恐惧的本能, 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想起自己营救尊上时, 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如果她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被困在黑暗之中?
一定是昏迷了, 她稍微理智的心想。
山神爷爷……
慧姐儿?
梅姨?
阿毛……
谁都好, 快来推醒我!
桑诺焦虑得无以复加,额头上冒出细密地汗珠。
“尊上会来探望我,不论厌恶甚至憎恨,至少……她一定会来看看我。”
这个念头让桑诺变得平静许多,心中一颗大石落下,挣扎的**褪去, 于是再次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她失去了对时间的直觉。
再一次从梦中挣脱出来时,终于能稍稍控制身体。
她强迫自己睁开困倦到极致的双目,许久才适应光线。
她感觉自己躺在床上, 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人影正站在床边,弯身在她身体上方忙活着什么。
在意识变得更加清醒之后,桑诺感觉到,这个人在捏揉自己的胳膊,而后是腿。
那人似乎没用太大的力气,但在感到知觉恢复之后,每一下捏揉,都让桑诺感觉被人用火钳狠狠夹着皮肉。
痛,却叫不出声。
她想让那人停下来,可那人似乎准备把她翻过身,捏她另一边的胳膊腿。
“不……疼,住手……”桑诺觉得自己说出声了,却又像是在做梦。
那人扶住桑诺的侧腰,要将她翻过身。
疼痛让桑诺开始挣扎,并拼命伸出手,扼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似乎停下手,转头看向她——
桑诺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桃姐儿,正对她露出古怪的笑容!
桑诺吓得魂飞魄散!
“啊!”
身体猛然一抖,桑诺终于真正地醒了过来,浑身被汗水湿透。
桑诺喘着气,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没有桃姐儿,刚刚原来也是梦。
不过,确实有一个蓝衣侍女站在床边,正弯身捏揉她的腿。
大概是感到了桑诺身体刚刚的一下震颤,侍女回头看向桑诺的脸。
“您醒了?姑娘。”
“呼——呼——”桑诺不断喘息,嘴唇翕动。
侍女问她:“您口渴吗?”
桑诺眨了眨眼,被这一问,才感觉喉咙里火烧火燎,可紧接着,虚弱不堪地身体再次陷入麻木。
那侍女刚要转身取水,就被桑诺一只无力的手指勾住长袖,侍女疑惑地回头,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桑诺睁着眼睛,对着她喘息许久,终于气若游丝地开口:“扶我……起来……别、让我……睡过去……”
侍女面露难色:“您现在怕是不便挪动。”
桑诺皱眉急道:“扶、扶我……”
她好怕再失去意识,怕会在噩梦里被反复折磨。
侍女只好遵命,小心翼翼的拿来几个软垫,将桑诺后背垫高,扶靠在床背上。
侍女从铜盆里挤了凉布,擦拭桑诺汗水淋漓的额头。
随后,侍女打算出门,吩咐奴婢一起来伺候,却听那可怜的小狐妖在床上紧张地啊啊叫。
侍女转过身,哄那小狐狸道:“姑娘别怕,您醒了,奴婢再去唤几个医女来伺候您。”
桑诺身子歪在一堆绵软的靠背中,不得动弹。
任谁变成她这副全身瘫痪的情况,都不会有多少安全感。
她不想放眼前唯一的活人离开视线,却又想找个更靠得住的人陪在身边。
尊上呢?
她绝没有残废后赖上龙崽子的打算,可此时此刻,只有姜雪时,能把她缺乏安全感的心填满。
她喘了一会儿,眼中水光闪烁,张了张嘴,“尊上?”
侍女立即答道:“托姑娘的福,尊上已经回烛龙殿了。”
桑诺见她没有要去找人的意思,便苦涩地心想,这里是烛龙殿,尊上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
她只有等待召见的资格,没有传唤龙崽子的资格。
想明白后,她落寞地开口:“阿璇……”
“您的同伴还在西殿住着呢。”侍女安慰道:“您放心,等您身子好些个,就能让她来探望您。”
桑诺闭了闭眼睛,渐渐冷静下来,哼哼着问:“我会好起来?”
“那是当然。”侍女安慰道:“咱们钟山多得是医神,甭说救活您,就算是给您换张面皮……”
侍女忽然顿住话语,察觉自己多嘴了,便心虚地低头,抬手帮桑诺理了理毛毯。
“换什么……皮?”桑诺气若游丝地问。
“没什么,”侍女抬头看她:“您好好歇息,半个月就能痊愈大半,调理几年,身子就大好了。”
大体来讲,这侍女没有骗她。
桑诺又躺了半个月,除了梅姨带着几个陌生的医女之外,赵璇也来看望她。
甚至连应龙夫人也屈尊来过好几趟,唯独没见着姜雪时。
桑诺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想不开的时候,就不断对自己说,“我罪有应得”。
梦里,她反复经历天虞山之劫,慌张地挣脱开右手,龙崽子受伤的眼神,绝望得让她心碎成无数片。
早就该料到了,不是吗?她不肯原谅,也是我活该,桑诺心想。
赵璇每次来看她,就止不住掩面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会好起来。”桑诺用十分有限地力气,试图安慰,可阿璇还是哭得洪水一般。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郡主。
不过,桑诺很快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明白阿璇为何而哭泣。
修养满一个月之后,她已经能自食其力,稍微动弹,做些简单的活动。
于是,她注意到了自己皱巴巴的手。
一种陌生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只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接在自己的右胳膊上。
比这更可怕的,是看见左手也同样如此。
这比噩梦更可怕的双手,足以让她的尖叫声掀翻屋顶。
可桑诺没有惊叫,只是呆呆看着自己原本光洁如同削葱根的手,变成了一双枯萎老妪的手。
一旁的侍女们察觉了她的异色,为首的连忙哄劝:“姑娘且放一百个心,身子都会调理好的。”
桑诺没回应,面无表情地缓缓撩开衣袖,看向自己的胳膊——
入目的,依旧是干瘪衰老的肌肤,这不是她的胳膊,不是她的手。
“取铜镜给我。”桑诺说。
“姑娘还是歇息着罢,养好了再梳妆不迟……”
“快。”桑诺嗓音在发抖。
侍女们低下头,一动不动。
桑诺深吸一口气,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没有那种遍布沟壑的皱纹触感,她摸到的皮肤就像是软软的一层外皮,坍塌在骨骼之上。
她颤着手将发髻拆开,抓起一缕发丝举到眼前。
是黑色……
头发没有变白,桑诺心中燃起一点希望,可紧接着滑落下来的发丝,却是雪一样的惨白。
心里猜到发生了什么,桑诺没再坚持让她们取来铜镜,就算取过来,她也没有勇气照看自己的模样。
她缓缓蜷缩进被子里,把头埋在被角,浑身打颤。
“姑娘……”侍女们还想劝慰。
“你们出去罢,我想睡了。”桑诺疲惫地小声说。
之后几日,她不肯见人,只有梅姨奉命,检查她的恢复状况。
“不要担心。”梅姨猜到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容貌变化,在床边温声劝道:“东海有贝泞珠,服下一颗,身子就会变得比新生婴孩更娇嫩。
你救出小尊上,立了大功,应龙夫人早跟我提过这件事,东海是夫人的娘家,等你养好病,她一定会给你求一颗回来。”
“我现在就要!”桑诺掀开被子,满眼泪光的看向梅姨:“我不要变成这样!一天都不要!梅姨!您去求夫人现在就把那什么仙丹给了我!”
“别急……”
“怎么能不急!”
“桑诺,你别着急,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梅姨面露苦涩,无奈道:“夫人那个东海的妹妹,就是上次命人修理咱们的那位八公主,正在烛龙殿做客,她没少在夫人跟前说咱们坏话。”
桑诺苦笑:“主要是说我的坏话吧?她说什么?说我勾引尊上?”
梅姨叹了口气:“她让夫人提防着你,要等你出了钟山,再把贝泞珠给你。”
“果然是怕我勾引尊上。”桑诺颤声道:“我昏迷那几日,尊上怕是已经瞧见我的样子了,所以之后再没有来过。”
梅姨一皱眉,神色为难地低下头。
桑诺蹙眉:“还是说,尊上一直都没有来过?”
梅姨依旧不答话。
桑诺苦笑:“那就更好了,哈哈……哈哈哈……幸亏没有来!”
“这件事你不要过问。”梅姨抬头道:“当务之急,是赶紧养好身子出山,耽搁久了,贝泞珠恢复力就有限了。”
桑诺是个识时务的小狐狸,她愿意慷慨赴死,却不愿意活得凄惨。
容貌对她而言是一等一的大事,于是,接下来的所有精力,都用来配合梅姨的治疗,努力恢复健康。
**
两天之后,双雪殿响起清脆的通传声:“尊圣驾到——”
一个英姿笔挺的男人昂首阔步踏入院门,穿一袭玄青色广袖直裰,身姿修长健硕,俊美的面容轮廓分明,一双狭长的凤目中,赤红色的双瞳透着令人胆寒的威色。
应龙夫人正坐于暖阁中,听闻传报,立即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将侍从全部屏退。
见丈夫昂首阔步踏进门槛,她立即迎上去,将他拽进珠帘之中。
“阿焯,怎么样?”应龙夫人满面焦虑。
烛九阴深吸一口气,眉间两道皱纹又深刻了几分,嗓音沉郁,却尽力隐藏愤怒:“还能怎样呢?医者们都告诉你了。”
应龙夫人急不可耐地提高音量:“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
烛九阴侧头看向夫人,神色落寞地开口:“连夫人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挖苦我!”应龙夫人急道:“我让你赶回来,就是指着你救救咱们的孩子!”
烛九阴苦笑:“我临走前,再三叮嘱你别动歪心思,可我是真没想到,你能破开天帝的结界,否则我是绝不会离开半步的。”
他仰头闭上眼,“不能怪你,我更没想到的是,雪时竟如此蠢钝,明摆着的火坑,也敢往里跳。这么些年,师傅们对她的教导,算是都白费了。”
应龙夫人一咯噔,她心里很清楚,是因为那只小狐妖,引得自家龙崽方寸大乱,撞出了结界……
可这件事怎么会暗藏埋伏?
难道……东皇太一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早就猜到她会找桑诺?
又或者……
应龙夫人脸色愈发惨白——
难道从一开始,桑诺就是那个老滑头步下的一枚棋子!
她早该料到,那老滑头上万年来算无遗策,怎么会抛出如此巨大的空子等她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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