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1
安夏一直被不断上升的水潮逼着向山上走。
这个小岛地势很陡峭,中央部分森林密布,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座埋着利剑的剑冢,最高的地方高出正常海平面大概百米距离。能够将这样一座岛屿完全淹没在水下, 可知这个世界的雨季涨潮是多么汹涌可怕。
安夏这一路走,踏过丛林,直到天黑才停了下来。
她没有生火, 这个潮湿阴郁的天气也很难生起火来。她只简单吃掉了一些之前储藏的食物, 观察了那两株奇怪的草半晌, 最终还是混在鱼干里吞了下去, 当做调味的生菜好了。
谁知道这一吃就坏事了。
当天晚上她还在迷迷糊糊中, 腹部剧烈的疼痛就席卷而来。这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误食红果的时候,只不过疼痛感更甚,折磨了她半个晚上才堪堪停了下来。她出了一身虚汗,第一次怀疑人鱼可能是拿错了东西——她没有拉肚子, 也没有其他症状,但这只是显得更加奇怪而已。
这种草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安夏好不容易从虚脱里稍稍缓了过来,准备继续向山顶走。但犹豫了一会儿,她又转回头去, 到水边转了转, 然后就发现了放在不远处的一堆鱼和一株熟悉的草。
“……”
如果有人能记录下这一刻的画面,那么她的表情一定是满满的生无可恋。
她叹了口气,捡起鱼和草放回包里,转身继续上山的旅程。
晚饭的时间她视死如归地把这株草放进了嘴里,果然半夜又开始翻来覆去地肚子疼,而且这回更加严重了,产生了一种像是过敏的反应,浑身都开始瘙痒,原本蜜色的皮肤下面隐隐浮上一层红血丝……不过症状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第二天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原样。
她很想问清楚人鱼这草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但苦于无法交流,而且对方这几天神秘得很,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一面,只能每次在早上她去水边遛弯的时候才能发现它送来的东西。人鱼似乎对她吃掉草这件事非常执着,一顿都不落下。虽然每次吃下去都让她十分难受,但既然承诺了人鱼会吃掉,她即使再疼再不舒服也得吃下去。
就这么过了三天,安夏经历了肚子痛,浑身起疙瘩,疯狂的瘙痒,皮肤开裂,心悸,窒息感……然后到现在开始脱皮。
按道理来说这种湿润的气候是不太可能出现这种症状的,应该还是那个古怪草药的问题。最初只是身上起了细细的皮屑,没有什么其他感觉,安夏没太当回事。后来过了一晚她就开始大面积脱皮,似乎只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身体新陈代谢的速度开始疯狂加快,一层层透明的角质从她的身上剥落下来,伴随着阵阵难忍的瘙痒。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镇住自己不让手去摸那些最严重的地方,以免造成更不可预料的后果。可是到了晚上这种情况也没有减轻,折磨得她一夜都无法睡着。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有毒吃了这么久也应该有了一些抗毒性,而且她也从来没听说过一种草药能产生这么多副作用。还是说过了这么久,她的身体终于对这个世界开始有了症状,只不过一直潜伏在身处,如今因为这棵草而通通被引发了出来?
安夏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山顶,喉咙里有种燥热的辣感,不停的喝水也很难压下这种古怪的异常的干渴。脖子处的蜕皮现象是最严重的,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让她变得很焦躁不安,一直试图伸手去抓。实在受不了了才用指甲使劲按按皮肤周围的地方解解痒,但过后只会更加难受。她觉得她现在整个人都因为脱皮和干燥变得紧绷绷的,仿佛成了一个茧,随时随地都可能开裂,挣脱。
实在忍不了了,安夏拿出一瓶水哗啦从头顶倒下来,冰凉和湿润在短暂的时间里似乎可以缓解这种痛苦,她一路上几乎都靠着这种方法撑到现在。
到了傍晚,她终于登上了山顶。
山顶是一块很大的,被岁月所削平的石头,长满了苔藓。安夏爬上石头顶端,仔细清除了一遍脏东西,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安静地躺下来,望着头顶变得昏暗的天空。
她听见浪涛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她知道这些天海水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每个晚上她都不敢完全入睡,怕哪一天就在睡梦中被悄声无息地淹死。很多时候水线蔓延上升的速度几乎都能干得是她的脚程,如同一张黑洞洞的嘴,无声无息地吞没她身后的土地,一寸一寸,吞噬掉她仅剩的,生存的希望。
她觉得她大概已经用完了前半生所有的幸运值。按照这种速度,她在海水完全淹没岛屿后,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小。
安夏默默地闭上眼睛,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从很小就开始接受糟糕的现实。在常人眼里,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很多,因此完全不需要争取就可以轻易得到那些别人努力了很久才能获得的东西。这种环境让她变得安于平淡,不争不抢,即使面对贪婪的永远不会被喂饱的亲戚露出最狰狞的面孔,褪去了血缘那层薄弱的关系,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罔顾人性地争抢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财富……即使是那个时候,她都没有一丝阻止的愿望。
她的父母曾经这样满目疼惜地告诉她:如果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有着普通却能够对她全身心付出的父亲母亲……也许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她会更幸福。可就算她变成了大家都不喜欢的模样,他们依旧会爱着她,接受她最不美好最不讨人喜欢的一面,希望她此后的一生,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活成她最希望变成的模样。
她喜欢风景图,他们就聘请了最有灵气的摄影师满世界为她拍摄最壮观最奇妙的风景。
她爱上了旅行,他们就放下几千万的生意陪着她,变成最平凡的家庭驾着车四处观光。
她爱上了隔着屏幕与人观望,他们就动用关系令当下最红最热的明显为她造势吸引百万人气。
……她很不幸,但的确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即使在车祸来临,他们拼死把她护在身下。即使在他们音容笑貌逐渐远去,从此只能活在回忆里……她也不曾感觉到孤独。
很多人爱过你,很多人关心着你,很多人曾为你的一言一语而动容,甚至在最绝望的瞬间被你而鼓起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那么你就不会孤独。
即使在遥远的星球角落,周围没有同类,面临着最绝望的困境,她也非常平静。
她不觉得她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不曾完成,见识过最绝妙壮丽的风景,她的十年抵得上别人一生的精彩岁月,她的内心充实无比,在抗争过自然无果后,接受了这个悲观的事实。
至少她还有三百万粉丝为她的消失和死亡而难过伤心,即使只有那么短短几分钟……也证明过她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
这所有的一切,就是她活过的意义。
有细细凉凉的雨滴落在她的面庞上。安夏静静地躺着,感受到身下隐隐的震动,雨水沿着她的面庞,睫毛滑落,和石头下逐渐蔓延上来的水汇合,消失不见。
死亡……静谧的死亡。永恒迷人的话题。
如果被这片无尽海洋所吞没,回归大海……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一切均由水而来又复归于水。”
安夏缓缓睁开眼,水从她的脚下开始漫过,渐渐淹没她的腿,腰,然后到了胸口。
温凉,但是柔软,仿佛能够感受到自远方地底深处传来的某种神秘的脉动。这种感觉让她一时间恍惚以为回归到了母亲子宫的奇妙,稠密的包裹,不留一丝缝隙。就此睡去,不如安静地睡去。
——我们的体内埋藏着海洋。
——我们的血管反映了潮汐。
海水缓缓将她淹没,她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安心。身体上的不适似乎在被完全浸入的这一刻被镇定,滋润了她干裂的肌肤,最后一丝空气被抽走,水面渐渐没过她的鼻子,额头,最后是发顶。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的短发如有生命般飘散在海水之中。她感受到自己身体挣脱了重力,摆脱了一切桎梏和束缚,轻盈如飞鸟游鱼,最终缓缓沉入水底。
安夏睁着眼,水面摇摇荡荡地折射着灰暗的天空,一切声响,轰隆的大浪,倾盆大雨,怒吼的远风……顷刻间远去了。水里是如此安静,静寂到一如坟墓。
而在这蔚蓝的静谧之中,一抹来自远方的银光缓缓而来,点亮了整片水底。
安夏怔怔地看着人鱼,它的长发因为水流而全部往后飘去,一张泛着微光的奇异的脸庞愈发清晰可见,巨大的鱼尾在身后灵活而巧妙地摆动,掠过水流,穿行过海底,遥遥千百里,只为来到她的身边。
“——你的臂膊抱满
你的头发湿漉
我说不出话
眼睛看不见
我既不是活的
也未曾死
“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
是一片寂静……
荒凉而空虚
是那片大海……”
这样汹涌的风浪波涛,它逆行着水流,目光遥遥注视着她,破开一切阻扰,几乎在瞬间由远而近,对她伸出了手。
深邃静谧的水底,它从未这样真实而美丽。似乎那些警惕和隔阂都在瞬间远去,安夏凝视它专注的眼睛,几乎毫不犹豫,也朝它伸出了手。
光影交错的水底,它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她全身一震。
有一首很古老的诗歌不期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隐隐绰绰的回荡——
“他是天空的鸟,
他是水底的鱼,
他是永生永死的神灵。”
然而在它抱住她的第一刻,却并非怀抱着她升上水面,而是露出它的牙齿,那细密尖锐的属于猎食者的最可怕的利齿,迅速而凶狠地朝她的脖子咬了下去!
安夏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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