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所谓什么样的属下,跟什么样的主子,程二和朱棣平时都瞧不出什么来,但当面色一沉下来,便是绝对的气势压人。
男子对上程二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甚至出现了轻微的抽搐。
人的身上都是有味道的,男子或许就是从程二的身上嗅到了血腥味儿,方才吓成了这么个样子。
程二面无表情地一刀划在了男子的手背上,男子痛得呜咽声更响了,但是他却怎么也不敢挣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生生撞到刀尖上去。
血从他的手背蜿蜒而下,程二这才缓慢地收回了手,并且扯掉了他嘴里的布。
男子不停地颤抖了起来,口中道:“我……我……你们想问什么?我、我都交代……我都说……”
程二冷笑:“你忘记了你现在在谁跟前吗?”
男子小心地抬起头,正对上朱棣那张脸,顿时更加惶恐不已,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改口道:“燕王,小人……是小人方才无状了,求燕王殿下饶了小人……”
当然,对付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完全不需要劳动朱棣,朱棣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陆长亭便也有样学样,跟着不再开口。
程二冷哼道:“莫要再说这些废话!你且说清楚,那挖空的地基是怎么惠回事?你想做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吗?”到了最后一句,便纯粹是怒斥了。
这叫程二如何不怒,这等自私自利不顾后果的蠢货,一刀宰了最为省事!
陆长亭和朱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厌恶地看了一眼男子,等着男子继续往下说。
男子咽了咽口水,果然不敢再废话,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目的交代了。这也果然不出陆长亭的所料,那男子打的就是水生金的主意,
“谁告诉你这个法子的?”陆长亭冷声问。
男子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自己……自己琢磨的。”
“就你这琢磨出来的水平,还敢用!连个正经风水师都请不起,难怪你一直没什么财运!你就这么穷死吧!”说完,陆长亭又马上更正道:“哦不对,你等不到穷死了,你害死了李家公子,你现在就能去死了!”
男子剧烈地发着抖,甚至不敢对上陆长亭的双眼:“……不,我不想死!不……我什么也没做啊,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饶了我吧,不,饶了小人吧!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陆长亭实在有些瞧不上他这般模样,这男子低着头不敢抬,是因为他害怕泄露自己眼底的憎恨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程二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力道之大,让那男子痛得惨叫了一声,仿佛杀猪一般。
男子疼得满头大汗,最后哆哆嗦嗦地道了出来。
要动地基,要挖开土石,那当然就得动工,动工就得要工人,不说十来个工人,但几个工人总是需要的,几个工人一下水,在水里捣鼓凿洞,常年待在码头的人能不注意到吗?所以能不动声色地将地基挖成这个样子,这男子必然是有特殊的手段方可达成。
男子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怕死的心占了上风,他沉声道:“是……是知县……”
知县?
陆长亭有些惊讶,怎么正好和他扯上关系了?
道衍点头,道了一声:“有意思。”
男子详细地将过程道了出来。
原来是他在城中四处散播消息,说码头年代久了,应该修一修码头了,知县收了他的钱,自然也就欣然应允,随后便将码头的工程承包给了他,男子从外地找来工匠,并且混入自己家中的仆人,一起开始了挖地基的过程。
知县都不知道男子要做什么,他只知道男子执意要修码头,左右花钱的也不是他,知县便放手让男子去了。
城中百姓和知县,都不知道那原本好好的码头,却是被男子变得比年久失修还要不如。
正是因为打着县衙的官方名头,这男子才能如此顺利地达到自己的目标,而百姓们也从未对他有所怀疑,到现在,码头上的百姓们都只当是水鬼,根本没想到这是人在背后作乱。
陆长亭着实忍不住了,口吻冷厉地骂道:“舍得花钱去贿赂知县,却舍不得花钱请个正经的风水师!脑子蠢成这样,难怪生意做不好!”
这些话可谓是句句都往男子的痛脚上踩,他气得瑟瑟发抖,但是却不敢抬头来看陆长亭,实在怂包到了极点。
“你确定是知县点的头?”道衍问。
“是、是知县身边的师爷收的钱,后头县衙里就来传话说,此事交给小人了,当时不少百姓也都知道!”
这时候师爷还未官方化,也就是说衙门里是没有师爷这个职位的,他只是被知县私人聘请的。
陆长亭不由淡淡一挑眉,那不就是说,这师爷行事便可以全权代表知县的脸面了?毕竟这可是知县私人聘请的啊!
陆长亭想到这里,便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道衍,这时候道衍的眼底已经晕开点点笑意了。
陆长亭知道,道衍是准备给知县将这个套下得深一点了。
如果说一个丫鬟证实不了什么,那么这个男子却可以证实,从一开始挖地基就是在针对李公子,为了让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李公子的葬身地……
这知县的运气,着实不大好啊!
这样都正巧被他们碰上了!
道衍和朱棣对视了一眼,随后出声问男子:“现在你的面前还摆有一条路,你可以不担罪名……”道衍口吻平静寡淡,但却对于陷入绝境的人来说充满了诱.惑。
“什、什么?”男子颤抖着道。其实他也知道,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一般掉下来的,那都是带毒的。
“指证知县与你完成了交易,是让令你去挖空地基的。”
男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自己掉进人家大鱼之间的斗争了。
可是为了保命啊……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面的血是那样的刺眼惊心。
他不想死!
男子咬咬牙,道:“要怎么做?”说罢他猛地抬起了头,充满期待地看了过来,只是等看见道衍的面孔之后,男子不自觉地畏缩了起来。
太可怕了!
这个人的五官,竟是让他第一眼就想到了邪恶和可怕!
道衍仿佛没有察觉到男子的目光一般,不紧不慢地和那男子说起了届时应对的方法。
倒是一边的陆长亭有点不大高兴。
虽说从前他也是这么看待道衍的面相的,但是如今他和道衍之间关系不同以往,自然心底也就有了一定的偏向性。男子那样的目光,就是令陆长亭感觉到不舒服,让他觉得这是对道衍的冒犯。
道衍似有所觉,在和那男子说话的时候,都转过头来看了陆长亭一眼。
陆长亭看了回去。
道衍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一边的朱棣很是不满这两人这般“眉来眼去”,于是暗地里伸手掐在了陆长亭的腰上,陆长亭腰上一痒,不自在地扭了扭腰,回头瞪了一眼朱棣。
朱棣却是被这一眼瞪得浑身舒爽。
单纯的程二更是对这空气中的气氛毫无所觉。
“……明白了吗?”道衍总算是说了结语。
男子小心地点着头:“明、明白了。”但实际上这会儿男子心底已经完全没底了。
知县是什么身份啊?一方父母官啊!他是什么身份?一个不入流的小商人啊!没权势没地位!人家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他身前站着的是燕王,这位更加的位高权重,要他死,连手指都不用动,人家一个眼神,便自有会意的手下来出手了。
男子脑子里闪过了种种思绪,最后坚定了心底的信念。
为了活下来……
知县又如何?这次知县若是真的被扳倒了,那么日后燕王在北平的威信会越来越高,而他好歹为燕王出过手,到时候也总能沾沾光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在眼前了!
男子向着朱棣发了誓,定会按照吩咐的去做云云……
他们对男子的嘴脸都着实有些嫌弃,如今问清楚了,也交代清楚了,自然就是直接将人驱赶出去了。
陆长亭有些好奇:“不用派人跟着他吗?”
朱棣淡淡笑道:“何必浪费人力?”说着,朱棣的手就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地抚过了陆长亭的头发。
道衍的余光注意到了朱棣的手上动作,不由眼皮一跳,解释道:“若他不去与知县告密,自然是好的,若他去了,那也无妨,也只是会增添知县的恐惧而已,而说出去就更没有人信了,堂堂燕王,犯得着故意陷害一个知县吗?”
道衍能说出这番话,那都是极为有底气的。
陆长亭不得不说,他正是喜欢这样的行事风格!畏畏缩缩踌躇不前没什么意思,胸有成竹大大方方,那才叫真气魄!
朱棣瞥见了陆长亭眼底的欣赏之色,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道衍师父今日便宿在王府了吗?”陆长亭毫无所觉地出声问道。
不等道衍开口,朱棣便已经当先道:“天色晚了,是宿在王府。”说罢,朱棣朝着程二道:“带道衍去休息,我便与长亭先行离开了。”
因着道衍来王府的时候不少,有时候是丫鬟带着他去屋子里,有时候甚至是不需要人领着他前往……但今日朱棣却是将人扔给了程二。
那程二也是实诚,带着道衍便往外院的倒座房走,这和内院可还隔着一道二门呢,而离陆长亭居住的院子,那隔的可就不止一扇门了。
道衍也发觉到了朱棣的用意,等踏进倒座房后,程二便听见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程二疑惑地看了看道衍:“道衍先生,可是何处不妥?”
道衍摇头,且摆了摆手。
屋门在程二的视线中被合上了。
程二摇了摇头。这道衍和尚的心思,还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
李公子的家人很快赶到了北平,而知县夫人也与知县再度扯破了脸皮,知县的面子那就是被人扯下来往地上踩一般,或许正是太闹心的缘故,县衙里的公务几乎不能正常运转,这知县没好心情,其他人能讨得了好吗?谁都讨不了好!
李公子的家人来到之后,自然也听说了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因着知县和李公子确实有不和的前科,那李老夫人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就认定了乃是知县的错,当即就将知县状告了。
这知县犯罪该谁管呢?
提刑按察使司。
按察使司主管徒刑以下的刑名、诉讼事务,属于省一级的司法部门,当然徒刑以上的就得交给刑部了。
按照当时的明律,知县就算是杀人也不大可能判死罪。
明朝官员犯罪有着两个减免罪责的途径,一是在审讯阶段,凡官员犯罪都由皇帝决定审讯和处罚,使得六品以下在外的犯罪官员有一次免罪机会,而在外六品以上以及京官有两次免罪机会;而另一次则是在执行阶段,大明律虽然规定犯公罪,应笞者赎罪,徒流以上记过考核,犯私罪至杖一百则罢职不叙。但明初还有个规定,叫“三犯如律”,意思就是说要犯三四次罪才会依律处置。
可见官员是有着极大的特权的。
唯有那些着实不走运的,直接得罪了洪武帝,那可就是定罪很快,弄死你也很快。
直接从朝堂上拖出去打屁股行杖刑的,那可真是比比皆是。
……
总之这知县不大可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李家老爷虽是布政司经历,的确不是好招惹的,但他毕竟位置不算高,要将知县弄死那还是有难度的。
因而知县之事上不到刑部,却可以上到按察使司。
待查实以后,方才是上到皇帝那里去。
然北平地偏,不过一小小知县,皇帝哪会在意你?虽说六品官以下都可有一次免责的机会,可这个机会是皇帝给的,皇帝不在意你,不愿意给你,自然也就没有了。
基本上,只要按察使司定下了,那么就不会再更改了。那皇帝不也得听下面人的意见吗?他对这知县又无好恶,长什么样儿都不记得,自然会听取按察使司的意见。
陆长亭想清楚个中关节以后,便有些好奇朱棣和道衍的主意了。
“若他不能死,那又该给以何等处罚?”若是轻了,没用处不说,还反倒是将敌人激怒,促进人家变得更为强大。
朱棣一副大局尽在掌握中的姿态,不急不缓地道:“长亭可曾听说过戴罪办事的条律?”
陆长亭顿时恍然大悟。
这在洪武年间十分常见。
因为早期的胡蓝案死了太多人,而后为了清除贪污的官员,也死了不少的人,明朝甚至出现了无官可用的情况,于是后头再有官员犯罪,便有了戴罪办事的条律,你犯了罪,我给你定罪,但你不会马上受罚,而是要先戴罪办事,你继续累死累活,我还不给你发钱。
这对于官员来说,莫过于比死还难受。
而且戴了罪的官员,哪怕一时官职没有被罢黜,但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却也无法和过去一样了。
这可就是典型的倒霉出了力,却还不能得个好的下场。
“四哥是打算如此定那知县的罪?”陆长亭问。
朱棣点头:“死都是便宜了他。”
敢触犯燕王,的确是死都便宜了他。
“过两日按察使司的人便要到北平来了。”朱棣淡淡道。
那到时候就热闹了。
陆长亭觉得自己已经能预见到,那知县到时候该是如何的面色难看,又或是惊慌失措,愤怒至极的了。
朱棣抬手轻拍了一下陆长亭的头顶:“且等着吧。”
他的口吻里是难得的轻快。
这份云淡风轻的表现,让陆长亭觉得迷人极了。
其实从一开始,朱棣就没将这些小喽啰放在心上吧,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有一日他会不花多少力气,便将这些人都解决了。
陆长亭倒也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贡献,毕竟朱棣身边还有个道衍,就算没有自己,朱棣也依旧能将这些人拿下。陆长亭倒是很庆幸,幸而自己现在还能有帮上忙,为朱棣省些力气的时候。
陆长亭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向朱棣的时候,眼底也渐渐涌现了几分敬佩欣赏之意,这样的目光对于朱棣来说,那可是极为受用的,这么一比,那日陆长亭对道衍的欣赏也都不算什么了,朱棣甚至觉得,很明显,长亭在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更为柔和,更为欣赏。
朱棣顿时就满意了。
“今日可觉得累了?要去休息吗?”朱棣出声问。
陆长亭点了点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朱棣。
他觉得朱棣最近变得很不对劲,这下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不是错觉,而是的确如此了。
“四哥……今日还是与我一起吗?”陆长亭迟疑地问出了声。
“嗯。”朱棣答得极为自然,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口吻,陆长亭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面部表情,最后自然是什么也没发现,
陆长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和朱棣一同去洗漱、休息。
这秋日是越发地冷了,陆长亭口中都能呼出白气来,他紧了紧被子,想要塞住他和朱棣肩膀之间的缝隙,就在他拉拽被子的时候,朱棣突然覆身上来,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怀中,虽然不得不说,这样还是挺暖和的。
“睡吧。”朱棣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带着魔力一般,陆长亭还真就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快要睡过去之前,陆长亭迷迷糊糊地想……朱棣是不是变得越发有魅力了?放在后世,那就是会撩妹啊……
·
三日后,按察使司的人果真抵达了北平。
而这一段时间里,陆长亭也未再见那龚老夫人,显然龚老夫人又被他一席话说得动摇了,龚家这内部矛盾一出,自然也就没法子来找陆长亭和朱棣,不过陆长亭很清楚,那龚佥事也忍不了多久了。
之前他靠着不正当手段夺来的东西,当然还会带来糟糕的连锁效应。
得到了多少,他如今就得吐出多少……
天道是很公平的。
暂且将龚佥事放到一边,陆长亭要跟随朱棣一块儿出门了。
朱棣身为北平领地的藩王,自然也该露个脸。
只是他亲王之尊,那按察使司的人自然轮不到由亲王接待,只有这些人迎接朱棣的道理。因为他们的马车便是直接朝着县衙而去,公堂上自然可见。那头按察使司的人一听,燕王从王府中出来了,那必然是要往县衙去的,他们哪里还敢拿乔耽搁?个个都恨不得撒开蹄子,飞奔向县衙,务必赶在燕王之前到达。
朱棣带着陆长亭在马车上倒是慢悠悠的。
哪怕没见到按察使司的人,朱棣也都能猜到此时他们是何等模样,应当是火急火燎的,谁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朱棣笑道:“若是换做从前,这些人定然不会如此待我。皇子、王爷可着实不少,谁又比谁值价钱呢?”
值价钱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朱棣对此是何等的嫌恶了。
“也不过是成了年,封了地,领了亲兵,这才使人高看一眼。”朱棣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负面的情绪,他的口吻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陆长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其实他觉得此刻朱棣对他说的话,有些过于亲近了,简直就是完全敞开自己了。
陆长亭一时间没有说话。
朱棣也根本不在乎他说不说话,反正自己说出来,陆长亭听见了就行了。
都过了好一会儿了,陆长亭才突然间伸出手来,学着朱棣喜欢的动作,安抚性地拍了拍朱棣的手背。
朱棣也伸出手来,长臂一揽,便轻松地将陆长亭揽到了怀中,口中道:“马车颠簸,靠着歇息一会儿吧。”说着,他手中一带,陆长亭便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怀中,陆长亭自然也就矮了一头,自然的,陆长亭也就看不见朱棣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了,是那样的浓厚。
另一头,按察使司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县衙。
县衙里那叫一个兵荒马乱……小吏们走路都忍不住哆嗦,生怕何处做得不够好,出了毛病,引起上头不快。
没多久,燕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县衙外,县衙门外的皂隶一眼就见着了,当即便转身一路跑着去叫知县了。
“燕王到了!燕王到了!”
这声音引起的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知县看似神色平和,甚至面带笑容,但实际上有多么的恼怒和憎恨,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按察使司的人,倒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总归这位是个亲王呢!
正巧赶在这时候来了,也不枉费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了。
这时候知县淡淡道:“燕王殿下身旁,可有个极为难缠的人。”
按察使司恍若未闻一般。
都这个关头了,你还想着说别人坏话呢!
按察使司回头看了一眼知县,眼底带上了几分轻蔑不屑。若是以往,知县也不会如此,正是因为这几日的事情实在将他闹得烦了,知县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撂倒的那一日,因而当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是这样的无措。
因为燕王要进来,他们连坐也不敢坐,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待。
少顷,他们听见了脚步声,众人齐齐抬头朝外望去。
为首的人身穿赤色常服,头戴翼善冠,端的俊美无比!而跟在他身后的,有一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的少年,那少年眉眼好看是好看,却透着股极为冷傲的气息,再看后面跟着的青年,太监,以及王府亲兵们……顿觉再没有人能胜过前面两人风采的了。
“见过燕王殿下!”众人收回目光,齐齐拜道。
陆长亭偏过头小心地睨了一眼朱棣,这时候的朱棣身上气势自然有所不同,在这些官员的跟前,朱棣身上的皇家气息颇为浓厚,端的贵气逼人。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向来是这样的道理。你强他弱,你弱他便强。
若是堂堂王爷,非要摆出平易近人的脸来面对他们,只会让他们心底轻视而已。
此刻,眼前的官员们对上朱棣面色淡淡的脸庞时,便不自觉地心中一颤,低下头去不敢再打量。
“开始吧。”朱棣出声道。
“开始什么?”按察使司一个愣头青出声问。
旁边的人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背上:“当然是开始调查!”
那愣头青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么快……
有朱棣在旁边盯着,当然快!
朱棣很清楚,这些人不得不快。
那知县的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们并无审讯之权。”
按察使司的人摇了摇头:“我们自然不敢审讯,但此事却要由我们来查实,知县不必忧心,若与知县无关,我们便只是单纯调查审讯此次案件。”言下之意便是他们对准的是案件,而非人。
可是知县哪里真能不忧心,他看着朱棣的时候,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的确是生出了害怕,他不知道燕王会做出什么来,但他知道,这样的机会,燕王一定不会放过!
自然的,这次就轮不到知县坐于公堂之上了,他只能坐在一侧,他的对面便是朱棣和陆长亭。
而坐在公堂上的,便换成了按察使司佥事。
这位佥事姓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满面老相。
陆长亭只打量了他一眼,便知道那知县怕是讨不了好。
为什么呢?
官场里靠什么?靠人情练达,方可步步高升。这般年纪,又是一脸操劳之象,然而他却只是五品佥事,可见其升迁速度着实应对不上他这张脸,因而也说明,他在官场之中不是太会变通,就是这样的人,才不管你是谁,有罪那便定你有罪,没有半分可以讲情面的地方!
多好啊!
这样的多好啊!
正想着的时候,陆长亭便听程二附耳道:“这个刘佥事,刺人得很,这知县想要逃脱出来,怕是不容易了……”程二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陆长亭嘴角微微一勾,看来被他说中了。
正笑着呢,陆长亭突然被朱棣拉了一把,然后朱棣的大手按在了陆长亭的肩膀上,将他按着坐了下来。
陆长亭转头看了看朱棣:“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朱棣摇头。
而其他人也的确对此没有意见,当然其中并不包括知县。
知县扫了一眼陆长亭,轻哼了一声,显然对陆长亭那是极为的瞧不上眼。
陆长亭才不管他瞧不瞧得上眼呢,眼下倒霉的人又不是他。
很快,李家人也被请到了县衙中。
因着今日的案子与知县有关,自然是禁止百姓围观的,而朱棣倒也没有动动手指,再坑知县一把。
等李家人进入到大堂之上,知县都仍旧放不下心,频频朝着外面扫去,因为他实在害怕再出现上次那样,百姓挤在公堂之外。
上次他虽丢脸,但无论如何也都比不上这次丢脸丢得可怕了。
陆长亭也注意到了那知县的动作,见他频频往外看去,陆长亭便忍不住想笑,这是有了心理阴影了吗?
而李家人进来后,发现知县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那更是怒火中烧,知县夫人更是忍不住在公堂上骂道:“没良心的东西!”
知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何况出声骂自己的还是他的夫人,他若是接了口,下面岂不是还会吵起来?到那时候,他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知县好险死死憋住了没有为自己开口。
李家人扫了一眼公堂上坐着的人,又看了看一旁的燕王,这才收敛了些,且连忙朝朱棣见了礼。
朱棣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甚至连应答也无,李家人也并不在意,毕竟这位是亲王啊!看不上他们是极为正常的。
很快,那刘佥事开始对他们进行了询问。
先是询问李公子和知县之间的关系,而后再是询问李公子为何会去码头,再请仵作说明那是如何死的……
这么一串问下来,要么李公子就是死于意外,要么就是死于知县之手。
知县想将结果敲定在意外上,但李家人却觉得自己儿子没那么蠢,好好的会落水身亡,那一定与知县有关。
李家人带着情绪说话,自然越到后面越遏制不住,知县面上无光,也终于忍不住开始反击,谁也不输谁,一时间公堂之上吵闹得可就极为热闹了。
而这时候,陆长亭也才慢吞吞地插了嘴:“有一事,不知是否该向大人禀明?”
那刘佥事张口便想斥责陆长亭有话快说,但是目光触及到一旁的朱棣,那刘佥事便生生忍住了,只得竭力地放缓语气,问道:“何事?禀来便是。”
“我日前曾与王爷在码头游玩……”说到这里的时候,陆长亭敏锐地发觉到他们的面色都变得怪异了几分。
也是,去码头游玩,这个爱好着实迥异了些。
“我无意中发现那码头的风水有异,有人动了土石,使得桅杆动摇,船搬上后依旧摇晃不已,而事后我询问过那里的船工,他们证实,这段时日,确实也有船工跌落下去,险些就丢了性命……”
“以你之见,这是风水所致?”刘佥事皱眉看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跟着看向了陆长亭。
那知县在一旁已然心惊肉跳了。
陆长亭这是何意?若说是风水之故,那岂不是就在为他脱罪了?难道说这是燕王打算拉拢他的手段?又或者是这陆长亭还憋了别的心思?
知县一时间拿捏不准,心头那叫一个难受。
而这头刘佥事已经忍不住道:“荒唐!哪有靠风水来定的!”
陆长亭淡淡道:“刘佥事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将县衙阴阳学的人叫来,让他前去一观,他的话自然比我可信得多。”
刘佥事说了方才那句话之后,又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的语气确实是太重了些。他小心地看了看燕王,口中软道:“那便让阴阳学的人去瞧瞧吧。”
说罢,刘佥事便让人去找了阴阳学的人。
那阴阳学的中年男子走上前领了命,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知县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有了些变化,但仔细想一想,能有什么变化?应当只是瞧着干净了些,没以前那样邋遢了。
待他走了之后,李家人却是不干了。
“死于风水……的确是荒唐了……”知县夫人撇了撇嘴,道:“这不是放过了凶手,故意往这有的没的上面推吗?”
陆长亭看也不看她,只口吻冷淡地道:“我只是通过风水手段来观异处,那风水是为何形成?一乃天然,二乃人为,眼下便是人为,自然那摆弄出这般风水,就是凶手。我又哪里是故意往风水上推?”
那知县夫人微微脸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知县在旁边暗道,这陆长亭的嘴还是那般利害!但暗道之后,知县自己又忍不住背心发汗。
这陆长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
程二知道陆长亭上次教训了那阴阳学的男子,之后这人便分外地配合她们,程二原本还想和陆长亭调侃一下男子,但是他转头看了看,陆长亭和朱棣坐在一处,他要说话,那得弯下腰来才行……
程二只得放弃。
他放弃了和陆长亭交谈,朱棣可没放弃,朱棣也是记得这人的,毕竟这人还坐过王府的马车,被陆长亭逼得瑟瑟发抖,最后幡然醒悟。
“那人叫什么?”朱棣问。
陆长亭一怔:“我也不知道啊。”之前虽然和那男子打了交道,陆长亭还给人棍棒甜枣一起上了,但他确实没问那男子的姓名,恰好此时被朱棣问起,陆长亭便想着,之后再问好了。
阴阳学的男子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知县的心往下沉了沉。
上次他去伏志的铺子,看一眼便回来了,说是没什么风水阵,可见他的本事确实不高,这次回来,若是他也说没什么风水异处,那又该怎么办?风水成了无稽之谈,那么他身上的嫌疑也就扩大了。
知县心底隐隐有些焦灼。
他终于尝到了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儿。
早知道有今日,他便让这阴阳学的人好生学着风水,日后莫要胡乱开口了!
刘佥事将男子唤上前,问道:“你去码头看了,可真如他所说,风水有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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