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丞相国公遗孤
一方不大的院子里站了一排下人,鸦雀无声,板子着肉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响亮,好似能从这幽深的后院传到很远的地方。
挨打的男孩倔强的仰着头直视着打他的主事婆子,一双小手已经被打的肿起两三指高,黑红透亮,十分渗人。
“虎超的欠儿登,看我不打烂你这贱蹄子,让你砍柴,你倒好,把老爷家好好的斧子给砍折了,你说你欠不欠打……”
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身体瘦弱不堪,面色蜡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这么小的孩子,却有着一双坚毅深邃的眼眸,超然物外的气度,实在难得。
但这份坚毅和气度在打人的婆子看来却是格外刺眼,这促使她打得更加卖力“你瞅我干啥!你还瞪!打不服你是不是!……”
打了约莫一刻钟,大院有人来传“郑妈,夫人让您过去哩”
郑妈便是打人的婆子,她扔下竹板,对站成一排的厨房下人狠狠瞪了一眼,呵斥着“谁要是再敢损了东家的器物,跟他一样下场!今天算是便宜了你这贱蹄子,这堆柴砍不完不许吃中饭!”
郑妈快速的骂完了人,对这场训.诫做了总结陈词,便飞快去了前院。站着的一干下人自行解散了去做各自的事。
高举双手跪着的男孩此时方敢放下手来,跪坐在地缓了一阵,等那股头晕目眩的劲儿过了后才站起来去砍柴。
他是不敢得罪厨房主事婆子郑妈的,即便心里再有多少委屈和倔强,也只能乖乖跪下挨打。他家太穷,他赔不起这把斧子就只能挨打。
虽然他知道这把斧子是郑妈专门找人做过手脚的,不过就是寻一个理由打他一顿罢了。这一年多来,他早已习惯,厨房的人也习惯了,就当看一场戏。
要说郑妈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一定要三天两头寻一个理由打他一顿,还真没有。
郑妈的儿子郑暄和他是同窗,但却总是不如他,在他入学之前,先生的得意门生是郑暄。而他入学以后,先生对他青眼有加,同时也爱拿他和郑暄做对比。往往这一对比下来,郑暄就要挨骂甚至挨打。
这样一来,郑暄在学堂里面受了先生的训斥或者责罚,郑妈就加倍还在他的身上。
他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苦了家里的爹娘和姐弟日日为他忧心。
挨了打的双手再来砍柴自然是疼痛难忍,可他还得赶在中饭之前做完这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中饭在杜老爷家吃饱了,晚上回去可以少吃点,省点口粮。
他服务的地主姓杜,这方百姓都叫他杜老爷,听说从前也是举人出身。他并不是杜老爷家的长工,只是在读书之余做点砍柴放牛之类的活计补贴家用。
一来他太瘦弱,谁家招长工也不愿招他。二来,他家虽然穷的叮当响,爹娘却一直坚持要他读书考取功名。
他从前坚决表达过自己不愿读书,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他还读什么劳什子的书。读书太费钱,几乎是他家承受不起的。
他也用实际的行动表达过他不愿读书,比如他爹把他送去学堂后,他就偷溜出去放牛赚钱。但他爹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竟在学堂门口堵他,当街痛打了他几次,他就老实了。
他之所以老实了,并不是怕了他爹的打,也不是当街挨打丢不起这人。而是他不忍心看他爹花费那许多时间在学堂门口守着他,守完了他却还要做工,往往忙到深夜不得休息。
一旦走上了科举之路,那就需要无尽的银钱往里面砸。他不明白爹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和毅力一定要供他读书。
但既然爹娘如此坚持要他读书,在家里已经吃不起饭,只能吃野菜的情况之下,还给他买纸练字,他若是不勤奋苦读,对得起谁!
因此他一边读书,一边想尽各种办法赚钱。从来不敢缺课,每每是下学后或者旬休以及别人吃饭的时间他就用来赚钱。
由于他太瘦弱,重体力活肯定是干不了,别人也不愿意给他干。他赚钱的主要途径是抄书,由于字迹工整速度快,很多书店都愿意请他抄书。
他家买不起书,在抄书的过程之中,还可以熟读各种经典书籍,抄书百遍,想不记住都难。
但也不是总有书给他抄让他赚这相对而言比较轻松的钱。经典书籍就那么几本,四书五经,在这样贫穷的边远小县,需求量实在有限。
反而是那些讲情.爱忠义武侠江湖的话本子的需求量很大,这其中尤数男.情.女.爱的话本子最受欢迎。
所谓耳濡目染,他爹知道他抄的书中大部分竟是这些时,再也不许他抄书。虽然他能控制住自己,对于不该看的内容,抄过就忘,但他爹还是不许,坚决不许。
没有书抄了,他才找的为人砍柴放牛的活计。
当然像他这样的零时工,是很不好找工作的。能找到杜老爷家这种砍柴放牛挑水的杂活干,还不限定他必须每日来,他来就有活干有钱拿,他已经很满足了。
因此只要郑妈不把他打死,他就要一直在这里干下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在中饭之前砍完这如山的柴火,厨房管饭的王妈心善,每每都背着人给他藏几个馒头。
下午郑妈是照例要出去采办的,这时候他可以偷得半刻闲暇,就着凉水和咸菜吃馒头。
王妈的这份恩情,他是要记一辈子的。
在如此艰难的日子里,可以说正是王妈为他藏的那几个馒头给了他莫大的希望。就算家里再贫苦,世上奸恶再多,总还是有好人的,只要不死就有翻身的那一天。
等他将来考取了功名,一定要给爹娘和姐弟他能给的一切,一定报答王妈的恩情。
做完一天的活计,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怀里揣着他这一天的工钱,六个铜板,还有舍不得吃的馒头。
“阿姊,我回来了”
他的姐姐如今已经年满十九,早该嫁人,却还是日复一日不停的为这个家赚钱。
每日都要一刻不停的织布绣花,姐姐的绣工极好,不管是拿到市面上还是大户人家都能卖到不错的价钱。
为了他读书,姐姐没日没夜的绣,眼睛也要熬瞎了。并且爹娘似乎根本不愿意姐姐嫁出去,少了姐姐的这份补贴,而他读书越来越花钱,家里根本无法支撑。
“阿弟,姐给你做了鸡蛋羹,快去吃了,这一天一定累坏了罢”
“阿姊,我在杜老爷家刚吃了鸡蛋,整整三个呢,再也不想吃了,看着就腻味,留给娘吃罢”
“云弟,以后你别去那杜老爷家做事了,帮姐喂鸡煮饭,姐接了好些绣活忙不过来了”
他学名顾云,是私塾的先生取的。在入学之前,他没有名字,就叫大牛。但自从他有了这个名字后,爹娘就不许姐姐和弟弟再叫他大牛。一定要叫他的学名。姐姐才叫他云弟。
“阿姊,以后我早些回来喂鸡煮饭”
他还想劝姐姐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他也曾积极的帮姐姐张罗。却每次都被姐姐严厉训斥,并且表明,一定要等他考上功名后才肯嫁人。他要是考不上功名,就终身不嫁。
要说他姐有没有喜欢的人,在他看来村头的拴住哥就顶好,只可惜等了姐姐三年,终究耐不过家里人的压力今年已经娶了媳妇儿。
他心里十分难过,拴住哥大婚那天,姐姐没哭,他倒是大哭了一场。他明白自己耽误了姐姐一生的幸福。
他低头走出去,将挨了打的双手在袖子里面紧紧握着。幸好阿姊没发现他挨了打,不然又该心疼好久了。
“爹爹,小牛,你们回来了啊,爹爹,户口的事怎么样了?”看见他爹和弟弟在屋檐下擦锄头上的泥,他赶忙凑了过去。
“还是不行,上头卡的紧,只有等年尾看能不能松动一些”
顾大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被夕阳晕红的天空,黝黑泛黄的脸上写满了愁苦。
顾云点了点头不再问。没有户口是不能参加院试的,更别说其他,他一日不能考功名,姐姐就一日不能出嫁,得耽搁到何时!
顾大转进去喝水,小牛一把扯了他的手出去,气道“那死老婆子又打你了?”
顾小牛今年才13岁,亦是面黄肌瘦,却因为常年跟着顾大在田间劳作,身体比顾云好得多,看上去也强壮不少,竟比顾云还高出一个头。
“嘘,你小声一些,不要让阿姊和爹爹听到了!”
“让你别去你非去!快些进屋,我给你抹点药!也不知沟腚子化脓没有!”
昨日他才被打了一顿竹板子,屁股和大腿有一两处打出了血。也怪最近几日郑暄在先生处挨的打太多,他就跟着倒霉。
顾云惊觉“你哪里来的药?!”这种药膏看上去就很贵,他哪里用的起!
“我路上捡的”
“哪里那么容易捡!我怎么捡不来?顾小牛,你给我老实说,哪里来的!”他拿出当哥哥的威风,逼视着顾小牛,不说清楚,他坚决不用。
“我偷的,你把我送交官府罢!”顾小牛耍赖起来拧开瓶盖一股脑倒在手中,现在他哥要他还回去也还不回去了。
“顾小牛!你真行!哪天被人抓了拉去官府打几十上百板子腿给你打折了你才知道厉害!你以为官府的板子是你哥挨的这板子?衙门里一板子就能要你的命!……”
顾小牛不顾他哥的责骂,强行扒了他哥的裤子,粗鲁的将药抹上去。能怎么办,家里太穷,买不起药膏,他总不能眼见着他哥挨的打化脓变烂再染上风寒,可是要命的。
京城,将军府别院。
“顾云的确就是相俊丞,是老丞相晋国公遗孤”
庄晏陷入深重的哀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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