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泥腿子顾大
人都说夏季的天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下午明明还是毒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的人胸闷气短，傍晚时分突然就狂风大作，狂风之后便是猛烈的骤雨。
顾云今天散学之后没有去杜老爷家帮工，昨天接了抄书的活计，下学后他就飞奔回了家。
他刚到家一会儿，外面的天就变了，大风呼呼的刮。他赶紧和阿姊一道将鸡都赶进了圈，把晒的干菜和豆子收到了屋里。
两姐弟刚忙活完站在屋檐下便看见瓢泼似的大雨从村头撵了过来。
“阿姊，我去接爹娘和小牛”顾云拿起墙上挂着的蓑衣就要往外跑被他姐一把拉住“这么大的雨蓑衣也不顶事，赶紧去烧姜水”
他姐还要赶着做绣工，最近常常熬通宵，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姐姐时间，烧水做饭一力承担。
顾云猫进了厨房，烧好了浓浓一锅的姜水，用红火的柴炭暖着。一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田埂上蒙蒙的雨幕里，爹娘和小牛奔跑的身影越来越近。
他赶忙去将干衣服干布都拿了出来，待爹娘和弟弟一到家，就递了上去，接过三人手中的农具清理摆放。
三人换好了衣服，擦干了头发，喝下几碗红糖姜水，方觉身体里面暖和了起来。
在保护自己身体方面顾家的人十分在意。
人穷没办法，生不起病，更看不起病，唯有平时多加注意，千万不能惹上什么风寒。
“这天真是日了怪，好端端的下这么大雨”小牛骂骂咧咧的喝着姜水，望着窗外。
“孩他娘快些去弄饭吃，云儿去做窗课莫耽在这里”
顾大发了话，全家上下没有敢不听的。
顾云已经都撸了袖子起来准备做饭，却不得不回了自己屋继续用功。
对于读书考取功名这件事，他爹异常的执着。只要遇到和读书有关的，他爹就是毫不退让，如果他非要不听话留在这里做饭，一定会惹得他爹抄笤帚揍他。
他刚回屋没一会儿，顾小牛就摸了过来。他以为是他爹来了，赶紧将抄书的纸往下放，看见是小牛才松了口气。
“你又抄这种闲书，叫爹爹知道了非打得你几天坐不下”
顾小牛一天学堂都没去过，但在顾云的强制要求之下，还是和顾云学了不少的字和一些常识，因此知道这本叫《孙武兵法》的并不在四书五经的范畴内。
在顾云看来孙武兵法并不算得闲书，可奈何他爹不让“你是乐意我在家抄书还是去受郑妈的打？”
顾小牛顿时就变成了他的间谍为他汇报顾大的动向“这几日我估计爹是没时间管你的，你抄你的书，不会被发现”
“爹在忙什么？”
“也没忙什么，就是心事很重的样子，我估计八成还是为了你户口的事儿发愁，眼看着你也大了，总上不了户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顾云也有些叹息，此时顾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顾小牛，你给老子滚过来别耽误你哥读书”
顾小牛冲他哥吐吐舌头走了。
今晚吃的是臊子面，虽名为臊子面，实际上清汤寡水的很，几片干菜叶子零星的几块儿鱼干，唯独顾云碗里卧了个煎蛋。
每天早□□都会为他煮一个蛋，家里只有他能吃蛋，说是他读书费脑子得补。
晚饭过后阿姊仍旧去做绣工，小牛被赶去睡觉。而他却被爹娘叫到了屋里。
外面的雨还是下的很大，竟还电闪雷鸣起来。看着爹和娘沉重的神情，他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进到屋里，爹娘竟反锁了房门，他更加的不安起来。
要说如果爹要揍他，一般是会关门，说是给他留脸，可并不会让娘留下，免得娘拦着不让打。
“顾云，你坐下”
爹甚少叫他全名，除非在他犯倔不肯读书要挨打的前兆之下。但要挨打会让他趴下而不是坐下。
他忐忑不安的坐到爹娘屋里唯一的那把竹椅上。
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爹娘竟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他吓得不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就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跪在爹娘面前哭着问“爹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云儿哪里做得不好？云儿改，云儿再也不说不读书的话了……你们别这样……”
他爹黝黑泛黄的脸上流出一行清泪，他娘也啜泣不已。
“云儿，爹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认真听好”
在这个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的夜晚，顾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他爹为何硬要逼他读书。
若干年前，顾大是京城里无数菜农中的一个。每日挑着自己的菜到集市中售卖。一日上直卫的官老爷们抓人，那马太快，他来不及躲闪，被马蹄踏伤。
更不幸的是他还被当做同党抓进了诏狱，诏狱是什么地方，那是关押朝廷大员的。他作为一个小小菜农被关在了这里自然是十分的让人诧异。
可进了诏狱连朝廷大官都活不下来，更何况他。就在他绝望之时，是丞相大人救了他。他还清楚的记得丞相大人眼里的那份慈悲“简直草菅人命，放了他”
丞相大人不仅放了他还给了他好些银子让他去治腿伤。
也许丞相大人并不记得他，但他却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丞相大人的救命之恩。
当听说丞相大人被判谋逆罪时，他日日到晋国公府周围去打转。
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报答丞相大人的恩情。他的二儿子和丞相大人的小孙儿竟在同一天出生。他主动找到相府里的管家表示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去替换小公子。
不久之后相府被满门抄斩，连刚出生的“小公子”也没放过。
这件事只有他和相府已死的管家知道。
“爹娘……”顾云一时不能接受这么离奇的故事，就是那些他抄过的话本里也没有。
“少爷，您坐着，让我顾大好好给你行个礼”
“爹，爹爹……”顾云哪里肯坐，哭的更加厉害。
他被他爹强制按在椅子上端坐，并要他发誓“一定要为丞相大人洗刷冤屈，一定要振兴相氏一族”
他泣不成声的发誓点头。
“我没用，对不起丞相大人，让少爷跟着我们挨饿受苦……”顾大哭的比顾云更加厉害。
“爹爹，你别这样说，都是我不好，我不明白爹和娘的良苦用心，总是不想读书惹爹生气……”
“云儿呀，爹娘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好好活着，不报仇也罢，但一定要记住你是谁……”李氏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却深刻的明白他的云儿要报仇面对的是何等危险的境地，她怎么舍得。
这么多年，她怨过，怨丈夫害死了她的孩子。可一日日哺乳着怀里的孩子长大，她早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待。
顾大却是呵斥着妻子“你个死老婆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丞相大人死不瞑目啊！少爷一定要记住，仇要报，自己的命更要顾，你是相家唯一的血脉，千万不能出事……”
李氏却是一拳一拳打着自己的丈夫“你说的倒轻巧，云儿斗不过他们的，你要送云儿去死，我跟你拼命……”
“你们别哭别吵了”顾云首先冷静了下来。
两人愣住，随即止住了哭声哽咽道“少爷吩咐”
他将两人从地上扶起来坐到床上，郑重的跪下给两人行了大礼
“爹、娘，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们都是我顾云的爹娘，顾云要报仇更会惜命，爹娘、阿姊、小牛为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我还没有报答你们的恩情……”
两人将地上的孩子拉起来一同坐在床上。
“云儿，你今年已14，再也耽搁不得，户口上不了，我们就去京城，下月出发。大将军回来了，他是你表哥，他三岁就寄养在你家直到12岁，怎么说也会有感情的，他一定会帮你……你的身世谁也不能说，包括阿姊和小牛。到了京城后，再想办法……”
一番详谈之后，顾云再次跪了下来。
“爹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不管我是顾云还是相俊丞请爹娘一定不要再喊我少爷，我不是什么少爷，爹娘永远是云儿的爹娘”
“好孩子起来，我顾大是个泥腿子，你是相门子孙，顾大以前打你骂你，都是要遭天谴的，可我实在是不能让少爷毁在我手上……”顾大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不，爹爹，娘亲，我相俊丞就是你们的孩子，以后成了什么也是你们的儿子，爹随时想打想骂，孩儿不敢有半分怨言……爹娘若是不答应，孩儿便长跪不起”
这一夜电闪雷鸣，倾盆的大雨似乎想要把整个天下都给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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