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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城


庄晏一直就觉得因为皇帝陛下的勤劳,而致使官员天不亮就摸黑进宫,还特意规定了三品以上才能打灯笼,品级底的只能“沾光”、“借光”行走,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实也不仅仅是三品以上才能打灯笼,皇上特许的人也是可以打的,这就需要政绩特别的突出才能得到这种特许。

        他觉得这里面无不暗含了皇帝的励精图治,皇帝大概是想通过早朝中这些不成文的规定,让官员努力上进,以来的早为荣,以可以给别人“蹭光”为奋斗目标。

        庄晏想“沾光”这一词语的由来,如果用顺昌年间摸黑上早朝这一盛况作为典故,简直不能再贴切。

        从午门到金水桥有很宽广的一段路,是根本没有路灯的,从金水桥再到奉天门距离也挺远,总之奉天门和午门的灯是照不到这段路的。

        如果天还没亮就进宫,没有星星和月亮,又没灯笼,简直相当于摸瞎。

        庄晏时常在想,三品以上的官员毕竟不多,如果遇不上打灯笼的人,就要一片漆黑的摸进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因为看不见而掉进金水河?

        他打着灯笼穿着特制的防雨“油衣”一路往奉天门而去。

        首先要感谢的是到本朝,雨衣已经有了显著的发展,样式繁多,价格高低都有。为萧秦雨雪天也要官员上朝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本朝的雨衣主要有:

        蓑衣,劳动人民常用。

        “油衣”则是在好绢上涂上一层桐油防雨,官员及稍微有点钱的家庭都可以使用。

        更奢侈的则是“玉针蓑”,用名贵的防水玉草编制,非极有钱尊贵的人家用不起。

        皇帝也为手下的官员考虑过,为了保证上朝仪容整洁,并且他也知道很多官员很穷恐怕没钱做上好的“油衣”,总不能让他们穿蓑衣来上朝罢?

        如果为了统一服装,不让穿雨衣,就淋着,又显得他这个皇帝分外的苛刻不仁慈。

        萧秦是很不仁慈,但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让官员淋雨上朝的恶名,虽然他对官员做的其他事情更过分。

        他让织造局为需要上朝的每个官员都做了油雨衣,彩画各品级图案的方补为贴里,这样即显示了庄重分了级别统一了服饰,又不会淋到雨,穿起来也轻便。

        而萧秦抠门到什么程度?

        他规定上朝的油雨衣和官服是一样的,离任之后都必须交还。由织造局统一编号收好,新任官员报上自己的身材尺码,以往交上来的有品级相同身材相仿的,要再次利用。

        一路想着萧秦的抠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金水桥,遥遥可以看见桥那边隐隐有几处灯笼在移动,身后响起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往后看去,看不太清楚,是几名官员疾步向他走来。

        为了表示身为大官而平易近人,一般能打灯笼的人在发现后面有人追他时,都会停下来稍等片刻,和后面没灯笼可打的官员同行。

        后面来的有四人,都是庄晏不认识的,但整个朝廷没有不认识庄晏的。

        “原来是庄太傅,多谢多谢,借您的光同行”

        庄晏自然是点头称好。

        因为他被封了太子太傅,太子太傅的官阶比龙虎将军还大,因此见了他的人,多称他为太傅,除非特意要强调他在军事上的功绩,才会称呼龙虎将军。

        “太傅和太子的事迹已经传遍朝野,太傅刚正不阿为我等之垂范,太子殿下礼贤下士宽怀仁慈实乃江山社稷之大幸”

        庄晏倒是很好奇,外面都是怎么传的,遂问道“我和太子什么事?我是武将,哪里做得来太子太傅,别说教太子,我自己都没看过几本书,实在有负圣望”

        “太傅谦虚了,太傅不畏生死规劝太子殿下读书,早已誉满京城呢”

        哦,原来还是说的他第一次打了太子的事儿。就说这次打太子,二哥那边没反应,皇帝也没反应,应该是太子将消息封锁了起来。

        其实他和太子相处的时候,几乎没有外人在场,最多就一个冯保,要封锁消息是很简单的。并且他相信,就算有东宫的其他宫人在场,太子想要封锁消息也是有办法的。

        至于第一次打太子这消息为啥没有封锁住,主要可能是太子根本没想到他会真打,一旦皇帝知道了,并且皇帝想要别人也知道,朝廷上下谁能幸免?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奉天门,自然第一件事是去“签到”,来了却忘记签到,视同没来,也是要被拉到午门外打光屁股的。

        签到后就各自按品级在奉天门丹墀之前御道左右两边站好队伍,文为东班(左侧),武为西班(右侧),相向立侯,称为“起居”。

        奉天门廊内正中设御坐,称“金台”,也就是等下皇帝要坐的地方。

        丹陛左右钟鼓司设乐,殿陛门楣间列大汉将军也就是廷殿守卫,大汉将军皆着明铁甲胄,御道左右以及文武官后各有校尉握刀步列。

        庄晏也是穿到这里才知道,古代上朝和电视里面演的根本不一样。

        电视里面上朝都是在金銮殿也就是奉天殿,而实际上金銮殿很少使用,是庆典或则皇帝结婚等大事才能用的,日常上朝是在奉天门,连皇帝都只能坐廊内。

        所以早朝又被叫做“御门听政”,奉天门就是御门,皇帝在自己的家门口听大臣奏事。

        虽然皇帝坐在廊里,毕竟还是四面通风,雨是打不进去,但总没有殿内舒服,更没有被窝里面舒服。

        皇帝都如此勤政,下面的官员还敢说什么?

        虽然由于萧秦变态的勤劳,上朝太早,下朝还要办公,每天睡不了几个时辰,兼之害怕被查精神高度紧张,萧秦还弄各种竞争性质的政策“激励”官吏,以至于很多官吏过劳而死。

        但你过劳而死,那都是你自己身体素质不好,绝对和皇帝的政策无关。

        乐起证明皇帝来了,这叫“御门”。上直卫、内史,力士等组成规模壮大的仪仗队。

        皇帝安座后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两班进御道再排班。

        此时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反正还是两排站,变化不大。公侯、驸马、三师等特大官员居武官前稍离。总之庄晏就属于公侯那一班的,最靠近皇帝。

        然后官员行一拜三叩头礼。鸿胪寺官对皇帝宣念见辞、谢恩的员数,这些官员于午门外遥行五拜九叩头礼。

        如果边方有捷报,这时也要念,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今日没有就直接是鸿胪寺官唱“奏事”。

        还不等百官开始奏事,皇帝亲自开口喊了他“庄晏”

        他出班大声答道“臣在”然后跪到了御前听候吩咐。

        皇帝却什么也不说,甚至没看他一眼,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难道皇上没有喊我?

        在皇帝的示意之下,鸿胪寺官又喊了一次“奏事”。

        奏事要先“咳”一声,顿时咳声如雷响动。

        而要对政事发表自己的意见,要先长长的啊一声,到御前跪下说话。

        这下就特么的尴尬了,只要开始奏事,没个一两个时辰,能奏的完?

        皇帝这是明晃晃的在罚他跪啊,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敢情三天前打太子手板心一事,皇上还是知道了?

        皇帝的内心一定是:好,庄晏,你有种,你敢打我宝贝儿砸,我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明君,不能对你喊打喊杀,我就罚你跪,找个理由撤你职,看你知不知错。

        既然都罚跪了,离撤职还远吗,庄晏觉得跪一场也值了呢。

        皇上以这种“变相”的方式罚他的跪,既不说他犯了什么错,也不说要处分。

        就像是皇帝突然之间想起要和你说啥子,但突然之间朕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你就先跪着呗,等朕想起来再说。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有那正义直言的官员想给他求情,也没办法,人家皇帝又没说要罚他。臣下本就应该跪听圣言。

        身后是咳咳啊啊的交响曲,反而奏事的内容,他还真没听进去,总之就是各部门日常事务,普天之下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些事,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其余的,不该他管,也管不过来。

        说到这咳和啊还有奏事,都必须声音洪亮,端庄肃穆,没个好嗓门简直不行。还有专门检查礼仪的,不咳不啊,不够洪亮,或者其他礼仪出错,都是要被弹劾的。

        有时候皇帝还会让鸿胪寺官高声朗读大臣们的奏章,以达到“美瞻观”的目的。因此在鸿胪寺任职的官员多“美姿容,大音声”。

        就比如站在庄晏前面不远的鸿胪寺官,长的那叫一表人才,红唇皓齿,长身如玉、风度翩翩。

        该死的下雨天,就算有防水的雨衣罩着,跪一会儿那湿气就直往身上窜,并且雨量似乎越来越大了。

        天光大亮之时,已是雨大如豆,眼见着有发展成暴雨的趋势。

        勤奋的皇帝陛下见此,便下令没奏完事的和他一起去右顺门内便殿奏事,无事的就可以先走了。

        一次上朝多则近千人,少则也有五六百人,内殿再大也站不下,皇帝才大发善心放了这些人走。

        庄晏是眼见着皇帝就要摆驾离开,也完全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皇上没让起来他自然不敢起来。

        “皇上”他喊了一声提醒皇帝他还跪着,您有事就说,没事硬要罚,您也说清楚啊。

        “哦”皇帝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走了……

        人都走完了,只剩他一人跪在奉天门前偌大空旷的砖地上。这雨也跟商量好似的,等皇帝和文武百官都走了后,就下的瓢泼一样。

        他彻底被淋成了落汤鸡,这么大的雨,他要这雨衣何用?何用!

        已经不是冷冷的冰雨在脸上拍了,他感觉是往脸上泼,一盆一盆的泼,雨水阻断空气,呼吸都有点成困难了。

        该死的,万恶的,封建社会!

        不知道踏马的这雨什么时候停,更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让他起来,也许罚他连续跪几个早朝也不定——让跪着的他成为每天早朝的必备吉祥物?

        就在这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远处奉天门后的雨幕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疾步往他这边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打着伞,一名老太监在后面追。

        太子殿下不是已经被皇帝禁足了吗?没有皇上的命令,太子是不能出文华殿的。违抗圣旨可是死罪!

        平时他觉得太子人小步子小走路很慢,但此时太子犹如脚下生风,不过片刻就到了他的面前。

        “殿下,你怎么来了?皇上让你在文华殿好好反省,你……”

        太子殿下也是浑身都打湿了,他忍不住骂了身后跟着的太监“你们是怎么伺候殿下的?!殿下身子单薄如何能淋雨?……”

        虽然他也知道不是这些太监的错,太子决定的事情,他们能奈何。这么大的雨,在外面行走,打伞也没用,更何况文华殿到奉天门的距离很远。

        他跪着,太子站着也才和他差不多高,太子为他打着伞,太子身后的太监为太子打着伞。

        “太傅,父皇为何要罚你跪?今日早朝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傅一定要如实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救太傅”

        庄晏感叹太子殿下的消息之灵通,早朝在场的任何人都是不能提前离开的,即便他被罚了跪,没人离开,消息也就出不去。

        而皇帝才刚摆驾不久,太子立即就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真是快啊。

        “殿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三日前我打了你?”

        “绝不是这个原因,你再想想,父皇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事?”

        “没有啊。殿下,你别管我,等皇上气消了自然就会让我起来”

        “太傅,您再坚持半个时辰”

        “殿下,皇上不让你出文华殿,你赶紧回去,你别再为我触怒圣颜……”

        萧桓并没有听庄晏的话,转身往内廷而去。

        庄晏看着小太子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学会在夹缝中求生存,在最复杂的权谋斗争中思虑周全,做任何事都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

        而他屡次三番的让太子相救,这份恩情,要如何才能还完。

        太子这次救他,更是冒着违抗圣旨被杀头的风险,让他情何以堪。

        皇帝陛下正在右顺门内便殿听官员奏事,苏章公公小声在皇帝面前说了一句“爷,东宫宫人在太子寝宫发现了、兰、兰主子的灵位”

        苏章完全明白兰妃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是皇上最爱的女人,也是皇上最恨的女人。他不敢称她为兰妃,更不敢对她直呼其名,只能勉强用一个兰主子来替代。

        兰妃,这两个字,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谁敢提,莫不是嫌命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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