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 心情

就在林语蓁对穆倚乔的身份持怀疑态度时，被林夫人一个猝不及防丢出了林府，让她赶紧带着三儿去看阿公，明面儿上说是林老爷子的病等不得，而她知道，实际上林夫人只是在因为自己的事情烦恼，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罢了。

        坐在马车内的林语蓁不禁长叹一口气，三儿耳朵尖，听见了立马问道：“二姐姐，何事让你忧心了？”

        林语蓁看着三儿那圆嘟嘟的小脸蛋儿，忍不住笑着把她圈在怀里，但是并不说话。三儿则乖巧地任由她动作，只是好奇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叫她想到自己刚才在想的事情，不由得脸一红。

        “二姐姐……只是在烦恼一件事罢了……”

        三儿来了兴致，依旧不依不饶地问着，林语蓁知道她的性子，打破砂锅问到底，若不满足她便会一直问下去，可是想想三儿还小，即便说了也没什么关系，于是踌躇着组织了下言语，想想该如何说。

        “二姐姐呀，好像……对一个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是姐姐也没经历过，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是不是如想象那般，若是了，怕是不好办呢。”

        “接近她的时候，心率会不齐，脸上会发烫，眼神会飘忽，说话会结巴，整个人不知所措，但又偏偏要装作贤良淑德的样子，生怕坏了自己的形象。而她不在身边时，会思念，会寂寞，会烦躁，会胡思乱想，想她此刻在哪里，做什么，过得好不好，有时候想得狠了，便……连梦里都是她。”

        “可是自小我就把她当做弟弟一般看待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生了这般旖旎的心思呢？”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林语蓁也说不清楚。她只记得，四年前第一次见她，那个懦弱而倔强的少年眼中满是哀伤，人前却要装出一副冰冷的样子，若不是自己看出她的本质，经常无赖地粘着她，怕是现在这个孩子依旧时常眉头紧蹙，不会与她会说会笑。

        可是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粘着她，找不到的理由让林语蓁更加迷惑了。觉得她该像三儿一样天真无邪？还是该像她一样，面上一直挂着笑？她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其妙觉得，那个孩子当真可爱极了，一边别别扭扭地说着反话，一边又用眼睛偷瞄着，好像希望自己能发现她的口是心非。

        三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林语蓁说话时，脸上不自觉带着的温柔，突然嘴一撅，扭头不再理她。这下轮到林语蓁莫名其妙起来，但无论怎么扭三儿的脸，就是不能让她正眼看自己。林语蓁只好无奈地问道：“三儿呀，我的好妹妹，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三儿平时最喜欢她，因此她一说话便给了她台阶下，她不大高兴地对着手指，道：“二姐姐是不是喜欢了别人，不喜欢我了？”

        林语蓁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原来这小丫头竟是在吃醋啊！

        她亲昵地用脸蹭了蹭三儿的脸颊，笑道：“傻丫头，她是她，你是你，姐姐喜欢她，也不代表姐姐不喜欢你了呀。”

        “可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把二姐姐给我的喜欢抢走了一部分！二姐姐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我了……”

        林语蓁笑得更甚，几乎前仰后合起来，三儿见了顿时嘴一瘪，眼看就要哭了出来，林语蓁看她这个样子才立马止住了笑，好好哄起怀里的小人儿。

        “怎么会呢，三儿你个小醋缸。”她将小几上的糕点重新摆了摆，指着它们说道：“你看，这几块糕点呢，代表姐姐的心，这一块，住着阿爹、阿娘和大姐姐，这一块，住着三儿，这一块住着阿公和阿翁两家，最后一块……在那个人没来之前一直都空着，自从她来了，这处的空缺才被填满。”

        她说着说着，语气柔和下来，三儿不太明白她的话，却也安静下来，细细听她说着，但心里仍旧有些不满，为什么要有人来跟她抢二姐姐呢！

        只见林语蓁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所以三儿懂了么？”

        三儿只好不服气地吃瘪道：“懂啦懂啦，反正就是二姐姐心里又多了个人，以后可能比喜欢三儿还喜欢她。”

        林语蓁听她这般说着，有些惊奇道：“咦，为何三儿这般说？”

        “因为二姐姐心里留了一整——块位置给她呀，这跟给三儿的一样多呢！”说着还抬起双臂划了好大一个圈出来。

        林语蓁哑然，却不得不承认三儿说得对，自己确实给穆倚乔留了很大的地方，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填满她整个心房。她只好尴尬笑笑，敷衍道：“三儿放心，不管二姐姐有多喜欢那个人，二姐姐也不会不喜欢三儿的。”

        三儿扭不说话，头哼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徒留林语蓁一人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与三儿说完这些的林语蓁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能确定穆倚乔的身份呢，怎么能这般轻而易举把喜欢说出口！若是……若是她真的是女子，自己该怎么办，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会被人唾弃？

        她不想被她厌恶啊……

        而穆倚乔此时正汗流浃背，打开水壶的盖子猛灌了一口，甘甜的水顺着嘴角滑下，落入了胸口，在衣襟处点缀出一块梅花斑，然后便被蒸发掉了。

        “热……热死了……唔……”

        几个师傅看着她一个小孩子跟他们一起受苦，不由得心疼地说道：“郎君还是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几个就行了。”

        只见穆倚乔摆摆手，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小生……无碍……前辈们都忍得这般炙烤在这里做工，更何况小生什么都没做，怎么能……呃……偷懒呢……”

        一句话叫她说的断断续续，老师傅们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真的笑出来，只好忍着笑意道：“那郎君再忍忍，今儿个咱们早些下工吧，省得郎君中了暑，咱们也不好交差。”

        结果穆倚乔一个鲤鱼跳龙门就蹦了起来，面上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也不见了，换成了一脸严肃。她十分正经地对老师傅们说着：“不成，百姓们还等着咱们送水过去呢，咱们晚一日，就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渴死、饿死，不能因为小生一人而让那些人无辜丧命！”

        老师傅们听了她的一席话，都有些汗颜，活了大半辈子却还不如一个小子，然而愧疚间穆倚乔已经拿起铁锹，动手挖了起来：“咱们地形前几日就研究过了，也定了水渠该如何挖，正好今日还有二三个时辰天才黑，小生跟前辈们一起，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莫要让百姓等太久。”

        几个人大惊失色，连忙叫她停下：“郎君身子骨娇嫩，这等粗活可做不来，咱们几个老头子明儿个起叫上所有能动的年轻汉子，人多了干活快，便能早日实现郎君的愿望了，郎君就歇歇吧。”

        穆倚乔虽停了手上的活，却仍然拄着锹站在那里，她看着老师傅们的样子，也知道他们是真心劝自己，可她却忍不住想要多做些，也不知是自己想去做，还是想……

        告诉林语蓁，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她不知道，也没想过为什么自己要这般在意那个女子的态度。

        于是她说道：“不瞒各位，小生……乃穆国六皇子穆倚乔，此番便是随了圣驾微服前来赈灾。”她停了一下，看见意料之中众人大惊失色，想要行礼的样子，便抬手阻止了他们，然后接着说道：“前辈们说的没错，小生确实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绝不是那种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自以为是的少爷。”

        众人有些纳闷，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皇子不应该更是娇贵的么？但是碍着身份，拘谨着不便开口去问，穆倚乔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主动解答道：“想必各位对小生也有所耳闻，小生生来便不受圣人宠爱，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出错便会遭人打骂，所以即便是嫡长子又如何？深宫之内，无能之人皆丧命，若非小时受阿娘与阿姐庇护，今日各位看到的便不会是小生了。而圣人更是在小生八岁生辰宴之时将小生驱逐出宫，不顾小生生死，索性彼时小生已有能力自保，不受奸人所害，这才平安活着。”

        她面色平稳，丝毫看不出憎恨厌恶，只淡淡地阐述着这一切，叫众人更加钦佩这个孩子。

        “所以，既然圣人给了小生这个机会，小生必会做到最好，不叫人落了话柄。各位也不必想着小生有多金贵，小生这副身子，”穆倚乔戳了戳心口，又笑着摇了摇头，“早已满是伤痕，不值钱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震撼得无以复加，既是心疼又是愤怒，可本人都不在意，她口中的恶人又是圣人，岂是他们这些庶民可以多嘴的。众人只好把这些情感放在劳作之上，将满腔的抑郁化为动力。

        穆倚乔似是忘了一般，突然又补了一句：“各位不要将小生当做皇子来看待，小生此刻只是与各位一样的劳动人民，”然后又笑了起来，“若当真要区别对待，就念着小生年纪小，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了。”

        穆倚乔不知道的是，当晚收工之后，几个师傅就凑在一起感叹道：“六殿下，当真不一般！”

        她亦不知，这到底为后来她夺位奠定了多大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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