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卅九章 七夕
穆倚乔唉声叹气,一边向以往负责秋闱的官员询问情况,一边认命地翻着一本又一本记录。随行人员,车马,住处分配是重中之重,既要考虑朝臣们的品级又要顾及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互相看不顺眼的绝不能安排在一块儿。除了这部分,活动的编排也很重要,如何将这十五日的时间十分紧凑且有条不紊地利用起来,是个十分考验人办事能力的活计。
年年秋闱年年不同,今年穆倚乔也得做出个别出心裁的计划,简直让她头疼不已。衣食住行已参考往年的计划安排好,只差狩猎的相关事宜还未整理成型。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个点子,就被一旁的小官员告知有过类似的情况,如此反复几次,她那本就不多的斗志干脆被磨得一干二净。
此时她正摊坐在藤椅上,左手拿着不知是哪年的记录册,右手在纸上写写改改。小官员早就叫她撵出去了,虽说很负责但话忒多,吵得穆倚乔脑仁都疼。
“唉……”
她这样子春兰看了心疼,便帮她揉着胳膊说道,“殿下若是累了便歇一歇吧,出去走走也许能找到新点子呢。”
穆倚乔揉揉眉心,声音疲惫地道了句:“也好,多谢姑姑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只听关节间的脆响接二连三地响起,便苦了脸。
“糟了,这几日只想着秋闱的准备,而疏于练习了,”她扭头哭丧着脸望向春兰,“师父知道了一定会揍我的,怎么办啊!”
春兰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扯着嘴角安慰她道:“殿下的师父该是知道殿下这几日十分忙碌,她也应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不会怪罪于殿下的。”她掰着指头算了算,“还有八日呢,殿下稍捡一下也不迟啊。”
“师父那么厉害,肯定能看出来的,我以前调笑她都被揍了一顿,那时候她都不说童言无忌,更何况现在我快束发了还这般‘偷懒’,定是逃不掉惩罚了。”
其实师父也从来没下狠手打过她,只是象征性地罚一罚,但本就不是孩子的穆倚乔总觉得很羞耻。
“殿下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男儿身’了?”
穆倚乔有些不解地看着春兰,只见春兰掩着口,眼里都是笑意:“殿下的师父是女子啊,总要顾及些男女大防的。”
听了这话穆倚乔才眼睛一亮,多日的疲乏顿时消了不少。
“终于不用挨打了!”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出去散散心,这般终日窝在府中总归劳神伤体,”春兰正准备为她更衣,“殿下要穿哪件出去?”
穆倚乔想了下,“水蓝色的那件吧,看着清爽。”
春兰得令,很快手脚利落地帮她穿好,又叫她坐下给她点一番妆容。小时候她都只给穆倚乔画了眉,如今这孩子长大了,面相也愈来愈姣好,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是女儿家,连兔儿爷都算不上,只好再多添几笔。
穆倚乔觉得,春兰若是放到现代,一定是专职的化妆师。只见她简单地勾了几笔,便叫她阴柔的面容变得英朗起来,虽不至于看着像成年男子那般硬气,但也透着少年独有的俊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道了句:“雄雌莫辨啊!”
春兰拉着她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处,才叫她出门。与春兰道别之后,穆倚乔背着手出门了。她一路漫无目的地看着街边的景色,觉得今天街上的布置似与平日里不大相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好稀里糊涂地向前走着。
到了长青桥边,人骤然多了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又出现在了穆倚乔的心里。桥的两侧除了有平时本就在那里的几家商铺,突然又多了几个卖花灯的小摊,而桥栏上则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就连桥头的那棵数十年的老树上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穆倚乔呆愣了一下,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砸到了。随着一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她低头向下看去,脚下正躺着一只孤零零的金钗。这只金钗仿佛触动了某个奇怪的机关,下一瞬间各种饰品都落在了她身上,簪子、折扇、耳坠、项链全都向她招呼开来,害她不得不用手护着头,生怕这些尖锐的东西打着脸。
穆倚乔:“???”到底发生什么了!?
顺着手指间的缝隙瞄过去,穆倚乔看见离得近的几个小娘子都面色娇羞地捂着脸,眼睛却时不时偷瞄着她,有些期待又有些胆怯。好在只是这一阵子,没多久骚动便停了下来,穆倚乔也得以喘口气。结果脚下快要堆成小山的饰品有些阻碍了的前进,她不得不先把脚抬高,从那小山丘里拿出来才能接着走。
“这位郎君好福气啊,看样子快束发了吧?既然这么多的小娘子都心悦于你,不知要选哪家的娶进门?”
离得近的一位花灯摊主笑着开口,却叫穆倚乔一下子目瞪口呆。
“哈?”
大约是被她那副蠢样子惊到了,摊主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小郎君莫不是不晓得这小娘子们掷饰品的原因吧?”见穆倚乔呆呆地点了点头,他摇头道,“七夕这日出门上街的小娘子们见了心仪的小郎君便会将自己贴身的饰品投掷向他,以求可以结下良缘,”他还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眼里却又带着些许的羡慕,“从哪来的?你的家乡竟没有这种习俗么?”
这时穆倚乔才有些回过神来,面上又挂上了那副骗人的笑脸,她摆摆手,“许是我以往年幼,七夕不是适合我过的日子便未曾出门,因此也并不知晓这个习俗,不过现在晓得了。”
原来到七夕了啊,怪不得街上怪怪的。她又回头看了眼那棵老树,上面红红的一片竟都是红绳,再看看脚下这一堆……其实她心里郁闷着呢,这副身体根本不能娶妻啊,更何况自己总该是要跟男孩子结婚的。
可是这想法一出现,她竟有些迟疑了。明明自认为是很正确的想法,可心里就是觉得不对,她自己隐约觉得,心中已经有一个能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了,但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去承认,她就是觉得那是不对的。
穆倚乔的心里有些惊慌,但是理智尚存,头脑一转便想到了秋闱该如何安排了。只是那摊主还有些不依不饶地问他要娶谁,她只好笑道:“婚姻大事,合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应当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还是要听从长辈的安排。”话毕,便从那一堆饰品中小心翼翼地抬脚离去了。
正是七夕给了她提示。根据穆国往年的秋闱记录,朝臣们虽会携子女前去,但参与狩猎的却总是只有郎君们,小娘子中只有公主才有机会一起进山,因此穆倚乔打算今年改变一下,让小娘子们也可自愿参加。如此一来狩猎便可以按两人一小队来划分,不限性别自由分配,若是分到男女一支队伍可叫侍卫在后随从,侍卫不参与狩猎,只负责保护和监控,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穆倚乔这才松了口气,想到接下来的几日都能稍稍轻松些就开心起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回了府。春兰见她回来了有些诧异,边走过来边询问道:“殿下怎地回来这般早,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她朝着春兰笑笑:“非也,相反,是好事。我想到了秋闱该如何安排了,不过还是要问一下圣人的意思。”她正打算向屋内走去,却又突然停下来,样子有些紧张。春兰看了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她一开口春兰就笑得停不下来。
“姑姑我问您啊,那个……七夕时小娘子们扔东西向小郎君是在表达爱意么?”
“是呀,怎么,六殿下出去一趟被丢了许多?”
穆倚乔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可不是,都快把我埋起来了。我可不知道这个说法啊,结果被人砸了一堆的时候整个人都傻在那了,差点想打个口哨叫暗卫出来。”
春兰笑着倒杯茶给她,她便就着春兰的手饮了口,“其中有支玉簪挺好看的,我喜欢那般朴素。”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那玉簪上雕着字,而且还是她十分熟悉的蓁字。林语蓁见到了七夕不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过,便十分惆怅地坐在长青桥边看河中飘过花灯。那些怀揣美好愿望的少女们双手合十闭着眼许愿,再睁开时眼里都是满满的期待地看着花灯顺流而下,让她也想去放一盏了。
但林语蓁向来都是行动派,觉得还是自己努力靠谱得多,也就没在意花灯的事,而恰巧一脸呆滞的穆倚乔路过长青桥,还被丢了一身的饰品,林语蓁便有些坐不住了。能不能得到是一回事,要不要与人竞争是另一回事,看着那些金银饰品林语蓁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压根没想到出门会遇到她,身上也没带什么好看的东西,只头上插了两根玉簪,其中一根还是十年前父亲送的,上面刻了自己的名字。
她若是真拾起来自己就算赚到了,不要自己也不亏本,大不了她走了再拿回来。抱着这样的想法,林语蓁狠狠心将头上的玉簪拿下来丢过去,还好她丢的晚,不至于被埋没了,到时候找回来也方便。
穆倚乔确实如她所料,什么都没拿就转身走了,让她既松了口气又失落一番,等看不见人了才过去将玉簪拾回,郁闷地回了林府。
多年后二人说起这件事还总是拌嘴,一个说,“你看着好看怎么不直接捡走?”一个答,“万一捡错了今天在我床上的可就不是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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