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嫁衣
顺贞二十年三月廿一昼。
秦/王府大门前，红灯笼高高挂起,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春兰正忙着指挥他们布置。实际上即使春兰不监督，也没人会想着偷懒。这些人都是当年经层层选拔而最后留下的,对穆倚乔忠心耿耿，穆倚乔对他们恩威并施，起初还是叫他们有些畏惧的，日子久了便发现这位小主子和善的很,非大过不重责,因而也逐渐都与她亲近起来，甚至有胆子大的偶尔还敢当面开开主子的玩笑。
而今日是穆倚乔大婚之日，他们自然为府中即将迎来一位新主人而高兴，只是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自家主子。
不过他们要晚些才能见到这位新主人了，现在连穆倚乔都看不见呢。
圣人虽未多说什么,但只吩咐穆倚乔迎亲时从皇宫出发就已让人议论纷纷。不说穆倚荀、穆倚璨和穆倚贤，便是前朝先祖都并无此例,均是从自己的府邸出发至女方府中。一众朝臣上疏表态,言明圣人不该开此先河,却一概被圣人驳回，无奈之下有人跑去找段相求助，哪成想段相压根不理睬，听到有人说这事便一挥衣袖送客回家晒太阳去了，只留下来人看着老头背影干瞪眼。
没法子，人家段相说了，谁让殿下是老子亲外孙呢。
所有人一看连段相都不插手这事，也就不跟着掺和了，圣人段相都不管，皇后又傻了，这朝中最有分量的几个人都不吱声，那还闹腾个什么劲儿，赶紧撒手给殿下备礼吧。
这么一来，今儿晚最热闹的就有五个地方，要问为什么是五个，除了皇宫、秦/王府和林府准备着娶嫁之事，凤栖楼和痴人梦也是人满为患。凤栖楼掌柜的说了，今儿个亲王殿下大婚，吩咐他们这设宴给百姓们，用膳免单，人谁还不乐意贪个小便宜，于是穆倚乔连皇宫门都没出，那凤栖楼就满满当当都是人了。至于痴人梦，人家妈妈也说了，殿下出了今晚的钱请乐人为大伙儿弹唱，不醉不归，结果又一群人跑去痴人梦附庸风雅去了。
这下可好，凤栖楼和痴人梦本就处于京中最繁华之处，两家又对门，眼下楼里楼外可都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已经进去的在那得意洋洋地看着外边儿的，外边儿的羡慕嫉妒又留恋地看着里边儿的，总之整个京城里就俩字：喜庆。
反正穆倚乔以后听说这事时是一脸懵逼的，自己明明跟这俩楼没啥关系啊，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吩咐，不过又不是自己掏钱，让百姓乐呵一下又何妨，只要别有人讲她铺张浪费就成。
洛水宫中，穆倚欣将宫人屏退后关了殿门，亲自为穆倚乔梳妆打扮。她特意提前了两个时辰叫穆倚乔来，这让穆倚乔十分不解。
“乔儿，过来。”穆倚欣坐在榻沿上，吩咐着。
穆倚乔闻言走近，然后便被紧紧地握住了手。
“阿姐？”她不解。
“我和阿娘，一直、一直都觉得的愧对于你。”
穆倚欣别过头垂着眼眸，不敢去看穆倚乔的眼睛，只是言语中都叫穆倚乔觉得，阿姐在害怕。
“阿姐为何这样说？”
“你是女子，可我与阿娘却在你一出生时就将你伴作儿郎，欺瞒天下人。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身份暴露，你该如何面对？”
“我……”
穆倚乔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早在穿越过来听到段琅若虚弱却坚定地吩咐着宫人时就思忖过了，若她当真是孩童，兴许事情会麻烦些，小孩子总有失言的时候。可她内里却几乎已经是个成年人，再加上自身经历，心里早已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在处事方面自然也更加谨慎，所以从来没出过岔子。
“你犹豫了。”
穆倚欣声音有些颤抖，手也不自觉松开了穆倚乔，整个人向床榻内侧挪了挪。
“阿姐……”
“我知道你恨我们，可…阿娘只是想护着你，在这深宫中因为女子身份受人摆布的有我一个就够了，不能再牺牲你。”
穆倚欣蜷身抱膝，背对着穆倚乔，身子轻轻抖动着，“自古以来，下嫁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与驸马恩爱白首的本就不多，更莫提远在异邦能安度余生，多少公主憎恶世间却无能为力，又有多少含恨而终，如今我顶着嫡长公主的头衔，年近双十却仍未婚配，前路未卜，而你若是嫡次公主，现在很可能已被圣人点了状元嫁过去。我记得你同我说过，要按着自己的想法活着，我也想啊，可身为皇室中人，尤其是女子，哪一个最终不都会沦为政治的筹码？你说过不怪阿娘将你伴作儿郎，那时你不曾婚配，可现如今你却要与一女子成亲，可还能说出那一句不怪么？”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穆倚乔从身后抱住而止了声。
“阿姐，你何必这般傻呢？于我而言活着便是好的，哪里还计较男女？有亲人在身边便是好的，何必在乎是娶是嫁？”穆倚乔将她身子板过来，指尖轻轻楷去眼角的泪，“我确实说过不怪，因为男子身份更加自由，但同时我也渴望有朝一日能身着女装，大大方方地展现给世人看，但是我不能，我不想让自己深陷险境，更不想让你与阿娘拿命相搏。”
“可……”
“没有可是，阿姐，终有一日我会摆脱现在的身份，以一个普通女子的形象出现，那时不再有六皇子，只有一个穆姓娘子在民间嬉笑打闹，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穆倚欣眼泪越涌越多，却是慢慢弯了那秋水翦瞳，笑着又抽噎着说道：“好。”
“阿姐莫哭了，快来给我妆扮，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叫外人见了还以为咱们皇室是嫁女儿，而不是娶媳妇呢。”
“你这小混蛋，居然敢调笑阿姐，唉，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反正以后有林二娘治你，我倒还是不怕的。”
穆倚乔突然脸红了下，不应那后一句，反而挑前面的讲：“那句话现在讲该是忘了阿姐，阿娘眼下可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穆倚欣到底是穆倚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已经开始翻她白眼了：“长姐如母哪里不对，快叫声阿娘给我听听。”
“……”
“还有你脸红什么，莫不是当真喜欢林二娘？”
“少、少胡说，我可是、可是…喜欢小郎君的……”
穆倚乔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穆倚欣才突然觉得好像出大事了。
“你，好像很心虚啊。”
“没有！好啦你叫我早来这么久就是来问我喜不喜欢阿蓁的么？不会这般无趣吧？”
“自然不是。”穆倚欣从床榻上下来，走到柜前拿出一件喜服抖开，然后笑着看向穆倚乔。
穆倚乔起初没在意，这会看了才觉得不甚对，仔细瞧了瞧才惊道：“阿姐，这、这是嫁衣？！”
“这嫁衣是当年阿娘出嫁时所穿，在我小时候就说，等我长大了给我穿，可谁成想你比我成亲得早。”穆倚欣暂时将嫁衣放在一边，伸手去解穆倚乔的衣衫，而穆倚乔此时乖觉得很，任由她手上动作着。
“婚姻大事一生一次，你不能做女儿身出嫁已是遗憾，我便想在这个日子里让你再作回女儿身，也算是将你嫁出去了。”
“……那你妹妹是要嫁给一个小娘子了。”
“要真能嫁给小郎君该多好。”
穆倚欣声音又轻下来，穆倚乔知她又难过了，连忙安慰道：“阿蓁也是不错的，人善性子又好，总不能真欺负了我。”
“阿蓁…你当真是对林二娘动心思了。”
穆倚乔不做声，穆倚欣只当她默认了，一边给她穿嫁衣一边又道：“两情相悦，只愿你莫负了她。”
“我不会与她一起的。”
穆倚欣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这是为何？”
“她不晓得我乃女儿身，我自不会做令她难过的事，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说那些绝情的话与她。”
穆倚欣闻言轻叹，给她穿好嫁衣便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挽发髻点红妆，“若她无意间晓得你是女子呢？”
穆倚乔眉眼间突然显出一番狠戾，其中却又掺杂着不忍与心痛：“再不愿，也要杀了她。”
“八年，你当真是变了。”
“我本就是无情无心之人，变与不变又从何说起呢。人对我好，我便以礼还之；人若害我，我必以牙还牙。大约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了。”
“胡说，阿娘可没你这般绝情。好了，看看好不好看？”
镜中的小娘子凤目挑起，平日里略显凌厉的剑眉平缓而柔美，眉心处一点朱砂，让穆倚乔想起幼时同阿姐出游的那日也是这般。薄唇上朱色唇脂微微发亮，腮处淡淡粉红，更添了一份待嫁娘子的娇羞之感。
“这是我……？”
前世没少见过女装的自己，可这般模样却是初见，穆倚乔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只觉说什么都很怪异。
“今日若是你嫁与我，看了你这副模样我怕是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阿姐！”
“看来若林二娘晓得你是女儿身还愿与你一起，那你多半是下面那个了。”
“……”
到底是谁教她磨镜分桃之事的！好烦啦！
“好看归好看，换下吧，该着新郎装了。”
穆倚乔恋恋不舍，却不得不撒手更衣，穆倚欣只得安慰道：“日后还有机会的，这件给你留着。”
却见穆倚乔摇摇头：“阿姐出嫁之日便穿走吧，我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乔儿……”
“今日我是新郎官，该高高兴兴去迎亲的，还要劳烦阿姐将我扮得精神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啊！”
“怎么了？”
“我忘了念一梳梳到尾那几句了！”
“无碍，又不是真正夫妻，不计较那个了。”
“可是……”
“阿姐再不帮我装扮可要错过吉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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