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秉烛夜谈

唐小糖舔了舔发干的唇，刚要开口，突然一阵冷风刮过，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温平生只当她是冷，忙侧身挡在她面前，却发现唐小糖一直低垂着眼睑，双手紧握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一愣，忙伸手去握唐小糖的手，入手冷得吓人。
温平生慌忙将她两手合在掌心捂着，安慰道：“没关系，如果会让你痛苦，不说也没关系。”
唐小糖缓缓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想说。”她抬起头，对上温平生担忧地眼神，“其实，这些话在我心里压了很久很久了。可惜，我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更准确说，是我说了，可他们都不相信我。”
温平生一愣，这句话从唐小糖口中说出却是有些奇怪了。他看得出来，唐小糖的父母对她是真心疼爱的，何况还有简彤那个妹控在，唐小糖说的话，她怎么会不相信？
“我说过，我小时候就住在岘城，十岁那年我一个人出门，被人拐卖进偏远的山沟沟里。半年之后，我爸妈才寻回了我。在那半年里，我遭遇了很多非人的折磨，因此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记忆也发生了错乱。”
要经历过多少次的痛苦挣扎后，才能用如此平静地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温平生心里又酸又麻，而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双冰冷的手怎么也焐不热，显然唐小糖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温平生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虽无只言片语，却胜千言万语。
唐小糖微愣之后，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手臂一点点收紧，埋首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半晌才瓮声瓮气道：“被你发现了啊，真是失败，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很平静地讲述了，原来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你不必逼自己，我可以陪你一起等，等到你真的可以平静讲述的那天。”
“不行啊，如果不逼我自己，我怕是早就逃避地将此事彻底忘掉了。”她抬起头，黑亮的眼睛定定望向他，“我还是想趁此机会，逼自己一把。只是，我可能需要讲很久。”
“没事，不急，你慢慢讲……”温平生话说到一半，被唐小糖打断，“所以，我今晚跟你回去，可以吗？”
温平生顿时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呆呆看着唐小糖嘴唇一张一合：“我记得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抵足夜谈。”
温平生本能地纠正：“是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那就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按唐小糖的性格怎么会这么说话？温平生感觉脸一下子热了起来。看着神情狡黠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安的唐小糖，他恍然。如她所说，她要逼自己一把，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是要逼着自己今天一定要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温平生心疼地摸了摸她微凉的脸颊，这种时候自己当然应该陪在她身边。可是，若真顺着她的意思，抵足夜谈，温平生又觉得有些不够正人君子。
一刻钟后，唐小糖坐在温平生家客厅的沙发上，接过他煮的咖啡。
温平生看着小小一只盘腿坐在他沙发上的唐小糖，心道：去他的正人君子。这是他的未婚妻，抵足夜谈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没有！
双手捧着温暖的咖啡杯，唐小糖缓缓开口：“之前我和你说过我被拐卖过大半年，在那个交通闭塞的山沟沟里，和我一样被拐卖的还有好几个。一开始，他们怕我们想跑不听话，就用铁链子拴着我们，将我们关在地窖里。”
唐小糖说着，手不由自主地摸上脚踝。纵然十几年过去了，那种冰冷的触感却始终未能彻底忘记。
身旁的沙发往下一陷，温平生坐到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脚放在他肚子上暖着。
唐小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和我一起被拐卖的姐姐大概十七八岁，一直很照顾我。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逃出来，但她没能等到，她死在我面前，是被人杀死的，被很残忍地杀死的。”
那个刻入骨髓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冷颤，一大滴泪砸进手里的咖啡中。
温平生震惊更心疼，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眼角：“没事了，都过去了……”
唐小糖急切地摇了摇头，含泪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不，没有过去。我被救出来那天就说了这事，可是所有人都和我说没有这个人。”
“什么？”
“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唐小糖挤出一抹苦涩的笑，“爸妈哭着带我去港城给我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我确实也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我也知道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她有些哽住，握着杯子的手用力收紧，一字一字道：“但我能确定，那不是我的幻想，不是……她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约好如果不能一起逃走，幸存者要带对方回家，我们约好的。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平生包裹住她的手，温柔地哄她松开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拿走她手中已经凉了的杯子。唐小糖呆怔片刻后，突然急切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臂：“你相信我吗？我没有办法证明，你……”
将她的忐忑都看在眼里，温平生俯身亲了亲她湿润的眼睛：“我相信，你说的我都相信。我陪你一起找到办法证明，让别人也相信好不好？”
唐小糖心脏停了数息，然后跳动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笑得，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一开始也是坚持过的，方堇和唐帷胜不愿与她争执也都哄着她，她也就眼巴巴地等着他们查到什么消息。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发现方堇一边给医生打电话一边哭。
哭她的病情治了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起色，因为她还是坚持认为有那么一个为了保护她被杀死的姐姐。
那一刻，唐小糖忽然明白，原来她的坚持并不能让父母相信，反而只会让他们痛苦。于是，自那之后，她将这个秘密埋入心底，再也没有提起，如他们所愿地痊愈了。
但她从未忘记，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念书，大学选择专业时毅然选择了法医专业，而后又跨省跨学校地考到岘城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那个约定。
十年韶华，踽踽独行，她虽不是君子，但许下的承诺，也是一定要完成的！
哪怕所有人都说那是她的幻想，是假的，她也还是相信自己的心。可是，独自坚持到底还是会觉得累，所以想要找个人扶持，所以当温平生郑重说出“我相信你”时，她封闭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大哭完一场，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不过看着眼前胸膛处被她哭湿一大片的温平生，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
温平生倒是没在意，拿了纸巾认真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你研究方向的改变和这件事有关吗？”
唐小糖仰着头一脸乖巧地任他擦脸，眼中水光潋滟：“温先生，你怎么这么聪明？我被解救出来时，身上藏了一根指骨——姐姐的指骨。”
“指骨？”温平生手上一顿，深感今晚收到的惊吓略有些多。
“我说过姐姐是在我面前被残忍杀害的。我当时躲在一口破了的大缸里，看得清清楚楚。”
四目相对，温平生突然有一种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了的冲动。
“凶手杀了她之后，将她分尸，并用大锅煮了。”
温平生的心狠狠一抽，将人紧紧搂进怀中。他的小姑娘受过那么多的苦，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以后他固然可以护着她，对她很好很好，可是，对于她曾经遭受的那些苦楚，终究是无能为力。伤口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伤疤。
唐小糖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包裹着自己的温暖，惊讶地发现这一次自己的情绪竟平复地这么快。是因为有了依靠吗？
自温平生怀中抬起头，唐小糖用额头轻轻顶了一下他长出了一些胡茬的下巴，声音软软糯糯地道：“温先生，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啊。”
温平生心跳瞬间加速，低头吻下去。
吻过微红的眼睛，吻过挺翘的鼻梁，吻过水润的双唇，辗转厮磨，最后吻到耳垂，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不能只好一点，要好到挑不出错。”
唐小糖被他刺激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软趴趴地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刚睡醒的小奶猫。可爱得让“道貌岸然”的温教授内心的小鹿激动地快要把自己撞死了。
长夜漫漫，一对情侣，气氛正好，一切都水到渠成。
然而，就在温平生打算将人打横抱起时，唐小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午夜凶铃般打断了一室暧昧。
看到来电显示上跳动的两个字，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糟糕，把简彤忘了。
于是，惨遭遗忘的简彤在家中等了两小时后，终于惊闻噩耗——去楼下送送人的表妹把自己打包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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