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微雨
妄渊并没有死。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逐渐浇灭了花楼明亮的火焰，让李染华在黑暗中难以辨认方向。
没想到，当初在无尽崖上，徐子秀手上的染华剑竟失手放了他一马。
甚至，……那个在崖上的另外一个“人”，也没有杀死妄渊。
李染华脚尖轻点，身影在几个房檐上下翻飞，不经意碰到了一处积水，水波泛起，倒映出她鲜红色的身影。
几个起落，李染华便到了被烧得一团漆黑的花楼之下。从她的方向望去，张熙进正带着一群内门弟子，将手中的长剑指向对面盘旋的巨龙。
半空中的张熙进一脸凛然之色，震声道：
“妄渊，当年我宗仙君手持染华剑，明明将你斩杀于无尽崖上了才是。如今你再度现世，可是天道仍要坚持断绝我辈仙缘，有所预示？”
黑龙妄渊卷了卷自己长长的尾巴，免得被冰冷的雨水打湿。
“你想多了。”他对张熙进说。
张熙进不信，无视了妄渊的言语，继续自顾自地往下道：
“既如此，诛杀你这恶龙的责任，便落到我这仙剑宗大弟子身上了！”
说罢，他凝息屏气，迸发出惊人的剑气，直直以手中的剑攻向面前的黑龙。
正在剑气即将成型的那一刻，不远处一把铁剑凌空飞来，一下子便击开了张熙进手中的灵剑。
张熙进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深感意外，他连忙左右打量，瞥见地上的李染华将将收回扔剑动作时，不由得勃然大怒：
“李染华，你做什么！”
李染华跳上花楼顶层的房檐，挡在了张熙进和妄渊的中间。
“暂时还不能杀他。”她说。
李染华有许多想问清楚妄渊的事情——比如那天在无尽崖上大战过后，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天在崖上的最后一个“人”，到底是谁。
对李染华此举，妄渊似乎有点意外。金蓝色双眸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红衣女修的身上。
他望了一眼斜插在远处的铁剑，好心提醒李染华道：
“你的剑掉了。”
“没事。”李染华甚至没有转身看他，“反正是便宜货。”
张熙进素来自负。他听李染华这么说，便以为她起了怜悯之心，选择同妄渊站在同一边。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熙进被气笑了，“灵山脚下这处城镇的惨样，便是此龙做的好事。你要袒护他，先问问受苦的百姓们愿不愿意吧！”
闻言，李染华背后的妄渊轻笑一声，道：“虚伪。”
要是张熙进果真如嘴上所说的那么同情城镇百姓，他早就该先把城外的流民解决了再说。
李染华对张熙进道了一声“不是”，说：
“做下这一切的凶手，不是妄渊。”
见李染华依然执迷不悟，张熙进懒得跟她再废话，干脆下令让身后的弟子们上前，一同对付两人。
仙剑宗内门弟子们纷纷拔出灵剑，不同的剑意随之铺天盖地而来，令天地间弥漫着成片的萧瑟杀意。
李染华心知不妙；与仙剑宗内乱的时候相异，如今她要面对的上百名意识清醒的悬刃峰弟子，他们个个都有剑气和灵气傍身，不容小觑。
想到此处，她瞥了一眼身后的妄渊。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现下状况的险峻，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复又重新趴伏在花楼上不动了。
总感觉有点莫名的熟悉，李染华想。
很快，乍然出现在李染华面前的灵剑，让她瞬间抛掉了这个多余的念头。李染华没有铁剑防身，只能果断地一脚踩上对面弟子的剑尖，借力起跳，避开了第一波袭来的剑刃。
她飞到半空之中，在纵身停滞的间隙之间，李染华眼尖地发现了正在人群后方观战的张熙进。
她抓住这片刻的机会，伸出双手握抓，往其中倾注锋利的剑气，狠狠朝对方刺去。
张熙进一愣，连忙拔剑回护。“铛”的一声清响，剑气相交，引得前方的弟子们连忙回神，赶到张熙进身边保护他。
见李染华袭来的剑气并不多，轻松便被自己的剑气化解，张熙进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放下举着剑的手，才惊觉身边不知何时围了许多弟子，正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自己。
而李染华早就轻轻踩过人群中一人的肩膀，往远处飞去，不见踪影了。
“一群废物！”张熙进反应过来，大怒，“她怕是已经跑了，还不快去追！”
没想到，李染华竟然用计，硬生生破开了弟子们的包围圈，从众人眼皮底下逃走了！
得了张熙进的话，内门弟子连忙分出一部分前去城中寻找。
张熙进抽空左右观察，发现连李染华之前扔在地上的铁剑都不见了，心中更是恼羞成怒。
她在众人包围之下竟如此从容，甚至有余裕去把落下的剑带走。
不过幸好……就算李染华跑了，这里还有一个妄渊，可以带回去给宗主交差……
张熙进这般安慰着自己。
谁知，一回头，一个弟子便冲到了自己面前：
“张师叔，不好了！”他说，“妄渊也不见了！”
张熙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便晕倒在身后的屋顶上。
“师叔？师叔！”
花楼附近的暗巷中。
一个弟子跑过巷口，被身后的同伴叫停。
“等等。”同伴对他说，“我觉得这条小巷里或许藏了人。”
两个人站定商量了一下，决定派出一人进去查看。
暗巷狭长而昏暗，一眼望去遍地都是污水，偶尔甚至有几只老鼠跑过。即便身为修士，仙剑宗弟子走在其中也免不了小心翼翼，生怕某个角落跑出来意料之外的东西。
视野中，一道人影突然闪过。
弟子心下警惕，立马将手放在剑柄之上。
“是谁？”他问。
小巷深处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附带几声咳嗽声，回答了弟子的问题：
“是我。”
一身黑衣的谢夜寒从角落中现身。
“谢师叔。”
弟子放下了握着剑柄的剑。“原来是你。”
谢夜寒见对方一脸略带疑惑的样子，便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染华和妄渊逃走了，张师叔叫我们在城镇里搜寻，一定要将他们抓回来。”弟子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们刚刚在巷口觉得有异，便进来看看。”
谢夜寒“哦”了一声，说：“我已经看过这条暗巷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们不要在此浪费时间，去其他地方看看吧。”他对弟子说道。
听罢，弟子也只能应下谢夜寒的话，转身去与在巷口等待的同伴会合。
目送着弟子两人走远，谢夜寒才叹了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道：
“他们走远了。”他说，“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仔细一看，方看见谢夜寒的后心处顶着一截剑尖。银色的剑刃反射出极微弱的光芒，在昏暗的小巷里难以被发现。
安静了片刻，另一道声音才从谢夜寒背后传出。
“可以。”
是李染华的声音。
“我们聊聊。”她对谢夜寒说。
谢夜寒听李染华这么说，往前走了几步，背靠在另一边的墙上，挽起双手，沉默不语。
此时，刚刚在弟子面前被他挡了个严实的李染华方从阴影中走出来，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不知道停了多久的雨，又开始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很快便打湿了李染华的衣角，失色后便显得身影格外单薄。
“从张熙进面前逃开后，我便偷偷折返回来找妄渊。”
李染华抬起被雨水打湿的面颊，盯着谢夜寒道：“然后，我就亲眼看见了。”
她亲眼看见，巨大如花楼一般的黑龙眨眼间化作人形，又用法术在弟子面前隐身，一路躲进了这条暗巷之中。
然而，这条窄窄的巷子里，只有谢夜寒一人。
李染华很难不作他想。
她走近几步，朝谢夜寒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你就是妄渊——当年在无尽崖上被徐子秀所杀的神龙，对不对？”
尽管此言尖锐，谢夜寒也只是微微抬眸。
“是。”他说。
下一刻，锋利的铁剑带着剑风，轻轻碰上了谢夜寒的脖颈，微微带出几丝鲜血。
“为什么？”
李染华不解，心中被微微刺痛。
为什么妄渊甘愿留在仙剑宗里，做一个小小的亲传弟子？
为什么明知自己是染华剑，还如此主动地接近她？
……为什么要瞒着她？
谢夜寒冷笑一声。
他伸手扶上面朝自己的剑尖，不顾手心被划破的汩汩鲜血，言语间冷漠至极：
“因为没必要。”
从重生变为人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龙妄渊，而是仙剑宗独一无二的亲传弟子谢夜寒。
他已经抛弃了一切，因此前事也不必再提。
谢夜寒自以为已经说得十分清楚，却见李染华仍不愿意放下手中的剑，不自觉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失望。
“染华剑，百年之前，你已经在无尽崖上杀了我一次了。”
“百年之后，你又要再杀我一次吗？”
谢夜寒轻轻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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