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再会

曲终，君沐宸放下唇边的玉笛，清越的音符在山谷中幽幽回响，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良久，悠然起身，打算告知他自己将要离开的决定。

        思绪纷乱的她一时不察，竟被脚下缭绕的纱羽缠住了脚踝，酒香醉人，一个不稳就要侧翻在地。

        还未等悠然用轻功闪避，君沐宸脚踏浮云般踱来，瞬间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纷乱的纱羽中抽离带出。

        下一瞬，飘逸的裙敛漾起动人的涟漪，火红的花火顷刻间，绝世而动人。

        在惯性的作用下，二人向亭中倒去。

        君沐宸一个回转，拥悠然入怀，心甘情愿地化作承重的基石，垫靠在下方。

        悠然重重地撞进君沐宸的怀中，还未待她开口道谢，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她猛然怔愣。

        君沐宸感受到唇上的柔软，竟也一动不动。

        看着悠然因惊诧而豁然紧缩的瞳孔，男子如玉的眸底流转过一闪而逝的光芒，任梨花酿的香气在彼此交错的唇迹间扩散。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他。

        此时的君沐宸不复以往看似冰雪初融般的温和，他的眸底流淌的不再是沉寂的冰水，而是暖阳下濯濯涌动的活泉，满眼的笑意点亮了他如墨玉般的双目。

        望着这样陌生的君沐宸，悠然有了瞬间的迷惘。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明白君沐宸对自己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施救者与被救者间的界限，那绝非是一时的怜惜和同情可以涵盖的。

        这世上没有哪位施救者会对自己的施救对象报以他那般的耐心和珍视。

        三年前，悠然初至雅苑，纵使漠然如她，初入异世的迷茫和午夜梦境中的惨淡，也还是让她无法安然入睡。

        彼时，是他吹奏的笛曲伴她度过人生中最灰黯的夜晚，让她得以顺利安眠。

        三年，一千个暗夜，无论是清风朗月，还是夏雨寒霜，轻灵的乐符总会如约响起，悠扬在灵谷的雅苑中，回彻在悠然恬淡悠然的梦乡中，风雪无阻。

        两年前，悠然初学别奇门遁甲，无数次将自己困顿在诡谲难辨的阵法中，进退不得。

        悠然还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布施阵法，却还是以失败告终。只因她将自己陷入了迷幻阵中，那不是普通的阵法，而是致人迷幻的毒阵，入阵之人，会进入自己最想逃避的现实中去，如若无法清醒，将会永远困入其中，直到染上阵中的毒气，化为飞烟。

        那一次，若非他又一次成功地将她从幻境中带出，恐怕这一世的自己早已化为白骨。

        时至今日，她也依旧记得，当自己从幻境走出重新睁眼的刹那，君沐宸眸中一贯的沉稳已经荡然无存，那是涌动着多少种繁复情绪的瞳眸，只见他清澈如水的眸光中泛着层层涟漪，在他故作镇定的从容下，隐藏的分明是毁天灭地的惊涛骇浪。

        他的目光，疲惫中带着惊恐，惊恐中夹杂着焦急，以及在看到她清醒的一瞬间重新闪耀的明亮光华。

        那一刻，君沐宸仿佛劫后余生般，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而他强劲的力道几乎令她窒息。

        悠然还记得，在自己恢复如初后，宇一私下告诉她的情景。宇一说他从未见过尊主那般疯狂的举动。

        当尊主抱着昏迷的悠然回到雅苑后，更是不要命般将内力灌入到她的体中，不留丝毫退路。

        如果说之前雅苑内还有宇卫视她若无物的话，那么从彼时起，君沐宸的所做所为，已经彻底颠覆她在他们一众宇卫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主子如此珍视她，那么宇卫也必会守护她，不让她受到丝毫外力的伤害。

        悠然记得当时的自己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她无法承受这份情感，所以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她的背后是宇一在此之前尚未来得及开口的话语，他说他不知道为何尊主时至今日也未曾向她告白，但是，尊主心中有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悠然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女，前世二十余载的生命中纵使毫无恋爱经验，也不可能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感，而她对此的选择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也因此三年以来，她只能故作无知，哪怕分别在即，也从未想过要去点破。

        三年的时光匆匆流逝，这一刻她清晰地记得昨日夕阳下他宣布她可以“出师”时眸中闪现的点点温柔。

        回忆告罄，重归现实的悠然方才意识到，自己与他竟然仍保持着亲密的状态，他的唇依旧紧紧地贴在她的唇上。

        悠然侧头，唇与唇的相吻瞬间分离，她企图起身退开他的怀抱，却不想被君沐宸的双手牢牢制住。

        君沐宸在怀中的她将要起身的刹那，不知为何一把扣住了悠然绵柔的腰肢。

        不是早已就作出了决定，只要和她知己朋友般的相处，自己就心满意足了吗？

        可为何当她想要起身离去时，自己却无法潇洒放手。

        当纳她入怀时，他分明能够感受到自己火热的心跳。

        当他和她相吻时，他能感受到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悸动。

        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仍在跳动。

        君沐宸承认，自己是彻底陷进去了，他早已后悔当初的决定，这一刻，他再也不愿意放手。她是他的，他要给她幸福。

        悠然疑惑的望着他，内心的不解清楚地显现在眼中。

        她不解，为何他会突然有这般失礼的举动。

        在她心中，他一向是温和有礼的。那是万事皆成竹在胸的从容与优雅。

        君沐宸看着她，他早已清楚她今日约他至此的用意。她决定要离去了吗？只可惜，他已经不愿放手。

        四目相接中，二人已然明晰对方心中的想法。

        三年的朝夕相处，培养出的是二人相得益彰的默契，正如此刻，她不用说他便已然清楚她将要离开的打算，他不用开口她便已经明白他拒绝放她离去的默然。

        尽管如此，悠然依旧出声道：“君沐宸，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

        君沐宸嘴唇微动，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他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展翅高飞的鸿雁，又怎会甘愿做金丝笼中的雀鸟。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无法违拗她的心意，所以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束缚她羽翼的双手。

        悠然起身，快速回避，她不愿看到他眼底刹那沉寂的黯然。

        “明天，我送你出谷。”君沐宸沉稳开口，仿佛刚才失意的男子只是旁人一时的幻象。他依旧是那个世人称颂的如玉君子。

        “不用了，从这里出谷只有一条路，谢谢你三年来的悉心照顾。”悠然面对君沐宸，缓缓开口道。

        灵谷四周早已被他施以阵法，里面的人可以出去，外面的陌生人却无法进入，这里只有宇卫才知道入口，三年来不曾有任何生人得以闯入。

        悠然转身，想到明日的离去恐怕就是山水不相逢，因此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再会！”

        君沐宸一人孤立在亭中，就这样看着她冷然离去的背影。他闭目，三年相处的情景在他脑海一幕幕闪现。

        今夜星光璀璨，几人不眠。

        悠然初入书阁的半年，就已经阅尽阁内的书籍，书上批注的字迹很明显是君沐宸所为。

        他最看重的是权政谋略以及兵法纪要，这样的男子又怎会甘于平庸，他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武林之皇的称谓。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对他只是救命之恩的感谢，三年相处的好感，这些尚不足以令她为之心动停留。

        因此，她的离去是早已注定的抉择。

        再见即是再也不见。祝愿你能够达成内心的向往，我会远远地祝福你。悠然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翌日，清晨。

        悠然绕过山谷，迈出桃林，满目的桃花漫天蝶舞。她离去的背影被初阳拉得斜长，渐渐隐没在花瓣的尽头。

        飞花漫舞中。君沐宸一袭白衣，斜倚在花林的枝头。他看着她走出他的视线，逃离他的羽翼。他的唇边扬起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然然，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没有下一次了。

        这一刻，他在心底如是告诉自己。

        这一日，她脚踏飞花，头也不回地离去。

        君沐宸，愿你达成你内心的向往。纵使枯骨繁花，天下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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