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1章:仗剑而行
清风吹起桐叶,簌簌沙沙,倒影下细碎的光斑,几声蝉韵划过耳际,叫醒了夏末初秋的恬淡时光。暑气渐消、秋意日长,虽得艳阳当空,却不添半分燥热,草木散发出沁润肺腑的清新味道,混合着泥土之气,直入鼻息,叫人心旷神怡。
此地为延陵城南凤凰山,相传惜时五凤曾于此起舞颂德,栖梧而不离、长歌而不息,遂得此名。不论其间究竟真假几分,如今早也无从旁证,只余下这植满山野的梧桐古树,虬枝巍干、伞盖葳蕤,独自记取着那些往日旧事,难为人言。
凤凰山之南隅,成一湖泊。湖泊之上,荷风泛起,芙渠花间几簇展叶摇曳生姿,兀自与晶莹的露水打趣,一时水珠子落入湖中,点起涟漪,吓走了怯生的鱼儿,摆尾没了影踪。湖岸旁,兰草相拥吐新,淡紫的花串低声私语,梧桐集翠成荫,未显枯色——这树下扶膝而坐、展书而思的,是谁家翩翩少年郞?
一袭深衣,素玉色为底,着缠枝暗纹;墨绿为缀,含赤金错落。腰间微微佩鸣,悬一青色朴玉,穗摆随意散开,长可及地。何处风起,送来乱红数许,稍停在少年的衣摆之上,复又徐徐飞往远方,耳鬓青丝撩动,隐约露出那宛若刀削般疏明有致的侧颜,羽睫慢扫,清广平长的眉宇两旁,一双如秋阳温素的眼眸,低垂半阖。
再细而观,少年脖颈之处,系有一红绳,绳端所坠之物,竟是一节兽骨,长约寸许,似指骨之类。
五指微动,白皙修长,略约半刻之后,少年合书起身,一手捻挽袖端,掸了掸身后土尘,再而半倾身子,伸手去探原本置于树下的包袱,欲将书册放回其中,不想却一下抓空。少年眉心略皱,回首余光一瞥,复又绕回树后细细拨开草叶找寻,这才笃定,包袱果真不见了踪影。
想来这袱中并无贵重之物,除却衣物干粮,便是前几日途径钱塘之时一故友所赠佳酿——千日醉。幸得银两贴己存着,书册也未失,少年心悬思量,抬首一观天色,顾自说道:“也罢,不若就此趁早进城。”
“呼呲、呼呲——呼——”
将手中册帙放入衣襟,少年正欲启程,却忽闻身后数丈之外、梧桐树边的草丛中,传出了异动之声,少年不禁心怀惊诧,俯身再细听辨:竟像是——呼噜声?!可不比粗壮汉子那高亢震天的呼噜声,眼前这呼噜声显然小的可怜,反更似黄口孩提沉睡时的痴喃。
少年径直绕到树后,尚未踏出数十步开外,就已见草间地上自己的衣物细软零落了满地,可谓一片狼藉。面露迟疑,试探着再复往前行去,步履慢中带缓,摩挲着草叶发出窸窣的碎响,垂目流眄,少年遽而停下了脚步。
——身侧左前,那一丛茂密的兰草,怎会无端端往下塌陷了一块?手持剑鞘,稍往外拨了拨,少年引颈凝神细看,不禁嘴角微扬,露出浅浅笑意:
一只似狐非狐,似貂非貂的小家伙,正裹着袱子半蒙头大睡,时不时吐一吐舌头,还吧唧吧唧嘴。边上被碰倒的壶子,淋漓往地下滴渗着酒水,淤湿了小成片地方,吃剩下的点心末末,沾满爪子嘴角,连鼓囊的小肚皮上,都不能幸免。不难想象,当时那东就一口,西舔一下的激烈情景,这小乖乖应该饿了好些天吧?!
毋庸置疑,眼前活脱就是一个馋嘴的小贼:钴青色的皮毛软软和和,又短又小的四肢撑得绷直,小脑袋歪向一侧,只露出一只往里折的三角形耳朵。
“狸子?不——”戛然缄默,面对糊涂小鬼,少年先是略有些迟疑,却在片刻之后有了主意。
既然小家伙未醒,眼下也没了办法,少年暂而将长剑立于树下,俯身一一捡起散乱的衣物,沿路往回之间,复行至小东西身旁时,少年无奈摇了摇头,驻足留步,轻缓递出左臂,任由小家伙枕着,再而托起滚圆的身子,将它抱在手怀之中。
原本盘计着拾掇好杂乱之物,再将它放下,好让它能处个安稳之地,可谁知这小家伙不知趣地挪了挪胖墩的屁股,竟一把抱住少年的胳臂,还用肉嘟嘟的小脸上下左右蹭个没完,这般亲昵,就差张口再来这么一下了。
冷目看着,少年含笑垂眸,“肃然”说道:“小东西,你若是已醒,便不可再胡闹。”眉宇微蹙,指节一屈一伸,将主动凑上的小脸蛋轻轻弹开,少年平心静气,耐住性子,就等小家伙自己识相地走开。可谁曾想——这鬼机灵紧紧抱住少年的手臂,死活不肯松手,挣扎扭捏之间,一个不留神,倒自己把自己折腾到了地上。
“碰!”地一声,尘土骤起,迷了眼睛。一道青光幻闪而过,再定睛一观,小家伙怎么变了个模样?!
“啊——!阿姐!好疼——!屁股疼——”一声稚嫩的惨叫,直穿耳际。
少年负手站在一旁,忍着笑意,愣是深沉住气,缄默不语。但见小东西歪七扭八站直了身子,再回头拍了拍屁股,搀着小腰晃了个圈,又使劲抹了抹弄脏的脸,忽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鼓包的嘴巴撅得老高老高,动静可大去了。
上身着以青色小衫,小衫上缝满了颜色不一的兜兜,下身穿一件黄色的灯笼裤,扎一条橘色腰带,腰带上亦是缠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什么熟褐色的枝桠小棍、雕着镂花的陀螺、粗麻绳系成的穗子,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嘿,整得一看,他俨然就是个三、两岁的小童的模样,除了——那一双依旧往里折着的青色三角耳朵和那如同毛球一般茸茸软软的小尾巴。
“小贼头,方才那般亲昵,原是将我认作哪位邻家阿姊,亦或是哪个不知名的山精女妖?我说——你尝了点心,又偷了酒喝,怎也不见给道个谢?”少年故意使坏,微笑着前倾身子,仔细打量起这位“大醉初醒”糊里糊涂的小鬼贼,顺道伸手拂去了落在他头发上的零星草梗子。
揉揉眼睛,眨巴几下,本就弄不清状况,却硬生生地给眼前这位浅笑微含、笑里藏刀、不怀好意、欲图不轨的“失主”吓了一跳。小家伙回了回神,往后逃开了几步,又忽然背过身去,低下了脑袋,拨弄着手指,咕哝起来:“呜呜——怎么和阿姐说的不一样嘛!谷米要回家、要回家……”
“谷米”?!当真有趣的小名。
眼看小家伙的脸颊憋得通红,应是吓坏了,恻隐之心作祟,少年不再故意与他为难,继而蹲下身子将包袱整理好,长剑入囊,捆扎身后,便准备离开了。
这还没迈出半步,猝然,一阵歪歪扭扭的风圈擦过身侧,“呼哧、呼哧”,竟勾起了少年手中的包袱满天打转,顺带着扯落几片梧桐树上的枯叶,飘飘散散、晃晃悠悠,风力时断时续,这功夫练得一定还未到家。面色从容,少年人并无惊异,只是投以目光一路望去,静观其变。
这名唤“谷米”的小家伙,熟练地从腰间解下了褐色的小棍,在身前左右又是挥来又是晃去,口中念念有词,冷不丁还转个圈,趔趄几步,重心不稳,差点又要摔跤。“哈哈,被我骗到了!喂——大个子,你一定害怕吧!我告诉你,我这儿宝贝多着呢!好吃的东西,才不能让你带走!”谷米朝着少年吐了吐舌头,比划了个鬼脸。
“小鬼若是想要,吃的、喝的尽管拿去,大哥哥尚有要事在身,须得赶路进城。”直接无视这根本不上道的小把戏,少年轻舒一气,自顾寻道往北走去。
“什么?!叫我小鬼,还敢自称大哥?”谷米愤愤说道,立马收了小棍,包袱不偏不倚正中落在怀里,乐得眼睛眯成了缝,掂称两下,再重新打个活扣,系在了身上。
“诶——!你给我等着!等、等我嘛,走这么快做什么!”眼睁睁看着少年人走远,一点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说谷米心里边不着急那一定是假话,脚下一溜烟,匆匆忙忙蹦着步子就往前追了去。
个矮、腿短、重心太低,身后还得拖拽着一个鼓囊的大包,也真够为难他了。
好容易赶上,这边大气都没喘匀,“江湖做派”的脾气劲儿先涌了上来,谷米一板一眼开腔嚷嚷道:“嘿嘿,你想必一定是知道了大哥我的厉害,所以赶着逃命吧?想当年,我和‘南海一枝花’切磋的时候,他可没占着我一点便宜。嗯,还有一次,我——”
小谷米兴致正浓,准备呱呱开讲,炫耀扬威一些陈年旧事,却被少年突来的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风生兽,又名风狸,似貂青色,生于南海大林中。张网取之,积薪数车以烧之,薪尽而此兽在火中不燃,其毛不焦,斫刺不入,打之如皮囊,以锤锻其头数千……’,谷米小兄弟,你——可还想往下听听?”少年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之意,顷刻停步,附带着回望了一眼那位三魂被吓去了两魂半的绿衫小鬼,唇线微扬。
这下好了,终于瓷实了!两胳膊一缩,手里紧攥着小棍不放,谷米抽泣一声,哆哆嗦嗦走不动道了,眉毛压得低低,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扑簌簌就往下掉,委屈道:“呜呜,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明明早发现我是妖怪,你却当没事一样!你不会是专门捉妖怪的臭鼻子道人吧?不对、不对——你一定就是,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捉风狸的方法,呜呜——”
“可……可谷米是好妖怪啊!除了偷吃你包袱里的点心,偷喝了几口酒之外,别的什么都没干……我馋嘴,那、那也是因为点心比树上的果子好吃!大个子你看嘛,都还没有吃完呢,我还给你就是了!”抹一抹眼泪,该有的倔强不能丢。
“我又没有害过人,你却要用那么残忍的办法夺我的小杖,还要打死我!呜呜——阿姐快来,救救谷米吧!不对,阿姐别来、别来……”小脑瓜里想什么拧巴的事情?好话、赖话、糊涂话吐诉了一箩筐,谷米哽咽着,将原本攥在手中的风狸杖系回腰间,又好生不情愿地解下了身后头的包袱,哆哆嗦嗦地递给了少年,歪过头去,不再看他。
难道又是小家伙的诡计?少年心下暗暗忖度,这一出接着一出,叫人怎么应付?!可是吧,给谷米这么一哭一闹,谁又能忍心再而苛责于他。少年轻叹一气,另从袖中取出一玲珑瓷瓶,一颗棕色小丸滚落掌心,乘着谷米歪着脑袋没注意的空档,塞进了他的嘴里。
谁曾想,动静更大!小家伙眼睛滴溜一转,抽搐着用两手卡着脖子,顺势一倒,竟开始满地打起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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