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断肠之痛
天都晚报近几年的事业蒸蒸日上。
龚总编的能力,得到了天都市市委领导班子认可。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龚总编要被提拔的传言不绝于耳。
当然,应该不是委任报业集团一把手。
因为报业集团一把手红光满面,别说还有两三年要退位,就说是10年也有人信。
再说了,要是真的委任他为报业集团一把手。
龚总编真不好办,他要顾及报业集团一把手的提携之恩,如今要他挤掉恩人,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种种情形表明,传言是电视台一把手的可能性,近乎100%的准确。
按说提拔是好事儿。
晚报的编辑和记者们都不舍得他调任。
王雨潇也一样不舍。
报业集团领导更不舍,甚至传言,龚总编调任之日,便是报业集团没落的开始。
龚总编到底调任到哪里高就?
王雨潇整日混在晚报中层,当然,也略知一二。
只是大家都闭着嘴,愿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在这个时候,乱说传言搞得人心惶惶,再安上一个维护晚报名誉不利罪的罪名,那可就惨了。
晚报人人心不在焉,龚总编调走的消息,像拔掉他们心里的大树一样伤筋动骨。
整个集团为失去龚总编而痛断肠,为寻觅他的接班人而愁断肠。
王雨潇也被谣言扰乱了心智,他跟其它晚报员工一样,想跟着龚总编去电视台,挤破脑袋也要去。
他又担心被跟风的队伍挤下来。
但他心底,对于未来的风向标十分明确,肯定得看老周和郑威的动作,他们就是社会部的大旗,旗往哪边挥,便往哪边去。
王雨潇理解的站队意义,就是在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跟着旗帜走,也是一种选择!尽管掺杂着许多无奈。
所以,王雨潇在晚报大是大非面前,从来都是制定计划——那就是没有计划,跟着两位社会部大哥,一条道走到黑。
提到计划,王雨潇今天还真有一个采访的计划。
这对父子,绝对是名副其实的“断肠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雨潇来到了政府建设福利小区,为社会上,深陷困境的人提供租住的帮助。
福利小区建造不足十几年,看外观的风格,和城中心那几片八几年老区的楼房没二样。
小区门有大门,却像走城门一样随便。
卖菜小贩沿着一条直道两边摆摊。
常在外采访的记者都知道,这里的福利房很多都租给了外来务工人员,所以这个小区的名气和房价一样低下。
然而,对于吴大世老人来说,能住在这里,有个避风港已经知足了。
吴大世告诉王雨潇,他已经72岁了,长相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却一头花白的头发。
吴大世穿着花格子衬衫,看上去像是别人送给他的,因为太不合身了,和套在外边的黑马甲一样,都是大号的。
这让老人显得更加的瘦小。
吴大世指着躺在窗前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儿子吴兵。
吴兵并没有打招呼,他一脸愁容的样子,像是生命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所以世俗的礼仪也便不那么重要了。
吴大世苦笑着:“你别介意,他并不是恶意的,只是不愿意与人交流。”
“别人家的孩子此时正直青春茂盛,而我的儿子却被病魔缠身。”
“他的生命有一半是吃药,有一半是在住院,能活着都是奢望,至于其它事情,想都不要想。”
吴大世身上没有一丝烟味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烟头儿,一股火柴的擦燃气味冲过来。
他猛吸了几口,又扔进了烟灰缸里。
“我就算是愁,也没有闲钱去抽烟、喝酒。”
“每当看到别人家享受天伦的时候,我这辈子也不敢奢望,吴兵将来能成个家,娶妻生子。我只要他能活着,我便知足了!”
“我对儿子的病痛已经麻木了,我对他的爱,在几十年的折磨中,已经被榨干了!”
“你看,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吴大世说着自己的无奈。
吴大世介绍说:“我本来是一位坐堂的中医,也有些救死扶伤的本事,即使如此,对于儿子这个药罐子、病秧子,我也是手足无措。”
“也正是他的病,让家里一贫如洗。”
后来,吴大世说:“媳妇离开了这个家,因为儿子是她的讨债鬼,所以她被暗无天日的前半生给击垮了。”
王雨潇觉得,离婚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却是逃避现实问题的最干脆办法!
吴大世平静地说:“我一点也没怪过他妈妈。”
王雨潇从他的表情也看出,老伴的离开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脸上没有因此而产生一丝波动。
他依然是一脸愁容地对着儿子坐着。
他已经好久都不曾期待儿子会好起来,他觉得那是奢望,只求死神能高抬贵手,让他在人世间再多亲昵几次阳光!
作为父亲,吴大世无论有多苦,他都甘愿尽父亲的责任,从未有过抛弃他心中天使的半点念头。
他说:“老伴把家里唯一的房子拿走了。”
“法院这么判,我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她曾跟我受了半辈子的苦。”
“再说,就算有这个房子,对于吴兵的病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说完,他又打量一眼儿子。
自打和媳妇离婚。
吴大世父子俩唯一经济来源就是低保。
日子过得更是苦不堪言。
每天都是煎熬,若不是吴大世这个慈父在苦苦支撑,他们已经活不下去了。
这时,吴大世的脸上更加的恐惧。
他说:“我非常担心自己还能撑多久,更担心身体糟糕透顶的儿子。”
吴兵到底得了什么病?
吴大世气愤地说:“这孩子打小饱受病痛折磨,至少,他还能活着。”
“如今,他被烂肠子的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我们父子俩活着的意义,除了和死神抗争之外,别无他求。”
令吴大世万万没想到,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竟然悲催地卷入一场医疗纠纷的官司!
“说起这个事情,还是几年前,孩子的肠子得了怪病,好几家医院也治不好。我看这病情想节约用钱是不可能了,便来到了医疗费用更高的天都市总医院。”
主治医生经过诊断,认为吴兵患上了盲肠瘘。
主刀的手术医生,切掉了吴兵右半结肠和部分乙状结肠。
看着下了手术台的吴兵,吴大世以为,动了这么大的手术之后,儿子的病情一定能有所好转。
他怎么也没想到,吴兵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被肠道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
吴大世一直是一个表情,麻木地诉说着儿子的遭遇,仍然是一脸愁容。
他像讲了几百遍了似的,厌烦地讲述着儿子的痛苦。
“我也没招了,只能继续求医问路了。”
“最后,在另一家医院确诊了,吴兵得了克隆恩病!”
看到王雨潇不太了解克隆恩病,他特意解释说:“就是烂肠子了!”
“我看着诊断,心里却十分沉重。”
“我的经验在告诉我,吴兵明显是被误诊了。”
吴大世找到了病根,却陷入如何维权的烦恼之中。
他不知道儿子误诊的问题,该由哪家医院负责,于是,吴大世一怒之下,把所有去看病过的医院,统统告上了法院!
说着,吴大世深深地叹着气。
“我又多了一份打官司的工作。我这辈子与世无争,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原告,还是和天都总医院等这些大型医疗机构交锋。”
他诚恳地说:“我自始至终也没想过找天都晚报帮忙,来曝光这个医疗事故,协助我来维权,我感觉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我每天都是筋疲力尽的状态。”
但是,打官司需要大把时间,吴大世如此执着地讨说法,不是为了出气,而是为了拿回属于他们的赔偿。
看着吴兵快被病魔折磨,他还是意志坚定地两边跑,一边维权,一边为儿子求医问药。
“我好不容易凑够了去省城医院的路费,可是,医院居然劝我把儿子拉回去,没有钱,医院是不会给我儿子看病的。”
在紧要关头,吴大世深感讨说法,是个既费时间,又折磨人的事儿。
他看到儿子的病情快速恶化,抢时间凑钱才是首要的事情,至于打官司的相关事情,实在是无暇顾及。
可是,手术需要那么多钱,他要去哪里凑钱呢?
吴大世言语十分痛苦地回忆。
“但凡我还有其它办法,也不会像前妻低头。”
况且,即使他低头,前妻会不会帮助他们父子?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在这个万般无奈的窘境之下,他也只能一试了。
他依旧是那个没有变化的表情,没有一句埋怨,也没有一句感恩。
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真没想到,孩子他妈把手中的房子卖了,这才筹集到了救命钱。”
王雨潇认为,吴大世前妻背叛了生活,逃离了生命中所有的痛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性弱点。
作为吴兵的母亲,她的心里真的能割舍掉过去的痛苦吗?
她只是没有勇气面对。
然而,她们母子曾骨肉相连,又怎能袖手旁观。
母亲最终还是倾尽所有。
一家人的情感未必能缝合,能减少一些恨意也是好的。
可在他们父子眼里,这些已经不再重要,爱恨和病痛一样都是一种折磨。
吴大世不愿意放弃的做法,仿佛命运也不愿放弃这个多舛的青年。
“只要能活着,此刻他们只要能活着,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回忆起往事,吴兵的脸颊上流下泪水。
手术非常顺利,吴兵暂时保住了命。
吴兵在家中疗养期间。
吴大世继续着他的维权之路,经过天都市劳动仲裁委员会认定:吴兵属于二级伤残,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
造成吴兵这一后果的元凶,正是“烂肠子”的病!
吴大世向法院申请鉴定。
省医学会给出意见:天都市总医院诊断患者为盲肠瘘之后,没有针对性的进一步检查,缺乏客观的依据。
王雨潇看到意见书。
“意见书中,意思是主治医生凭借主观判断,便对患者做了手术是吗?甚至没有经过相关医疗仪器检验?这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主治医师来说,算不上一个严峻的考验,却也着实太盲目自信了!”
吴大世告诉记者确实是这样。
他说:“意见书认为医院缺乏客观依据,就是没有检验的报告单子,来佐证他的判断是否正确。”
“最终,主治医生进行右半结肠和部分乙状结肠切除,属于选择不当。”
王雨潇接着问吴大世。
“你怎么理解这个意见中,这个‘选择不当’呢?”
吴大世说:“这很简单,本来是后槽牙需要拔掉,却拔了门牙。”
“说白了,就是医生误诊了,导致接下来的手术,也是错误的选择。”
王雨潇拿过认定单据。
意见中明确指出,主治医生在缺乏客观依据的情况下,选择了手术。术后,病理也未证实盲肠瘘的存在。
总医院的行为,与患者部分结肠切除有因果关系。
鉴定结论为:吴兵的病例属于三级戊等医疗事故。总医院承担主要责任,其它的医院没有责任。
一审法院很快依据鉴定结果做出了判决。
原告吴大世认为,总医院造成医疗事故,是导致儿子“烂肠子”病恶化的主因。
可是一审法院却认为,劳动部门认定的,没有确定,总医院的医疗行为,和吴兵的病存在因果关系。
也就是说,总医院承认,他们是医疗事故的过错一方。
但不承认,医疗事故的后果——吴兵“烂肠子”病的恶化。
总医院的意思也很简单。
要想证明,吴兵后期“烂肠子”的病情恶化,同他们的医疗事故有关,口说无凭,吴大世必须还得拿出鉴定依据才行。
王雨潇从事记者工作多年,他嘀咕着,打官司都是这样。
“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也得拿出证据来。”
“很多人无法再继续打下去,真是怕打官司的经历拖垮了。”
总医院也以为,吴大世会因此知难而退,选择放弃,却低估了吴大世为儿子维权的决心,还有,他们父子对活着的渴望。
那么,谁来去做鉴定呢?
总医院当然希望是吴大世去鉴定,这样能进一步拖垮他,官司尽早了结,赔偿的钱,也花不了多少。
为此,总医院还拿出了证据。
总医院在天都市医疗机构已经做过鉴定,但是这位吴大世老人不服鉴定结果,才去省医学会做鉴定。
另外,省医学会做了鉴定,吴大世对鉴定的结果也没有异议。
他也没有要求,鉴定机构给予补充说明,所以,这个鉴定的结果,是确定本案责任划分的依据。
从一审判决书上,王雨潇不难看出,总医院作为过错方,居然如此咄咄逼人。
却也拿总医院毫无办法,总医院的意思很明显。吴大世要医院证明自己有问题,医院去做了鉴定,履行了责任。吴大世不服鉴定结果,再次鉴定,却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医疗事故和病情恶化是否存在因果关系?
吴大世肯定拿不出证据。
一审法院按照现有的依据做出判罚,总医院赔偿5万元。
吴大世十分瘦小,却又十分倔强。
他不服一审法院的判决,但是,进一步鉴定,其难度系数,可想而知。
王雨潇也接触过医疗事故这类案子。
省里的鉴定能力还是有限的,对于进一步鉴定,通常是去上海一家权威的鉴定机构。
别说鉴定了,就是去上海的路费,吴大世都拿不出。
虽然一审法院判罚之后,让他得到了5万元。
对于他这个家庭来说,只需要还一份债务,就能掏空这笔赔偿款,偿还其它债务,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
天色已经暗下来,细雨也应景,仿佛和这个悲催的家庭产生了共情!
王雨潇发现,看似总医院牢不可破的防守反击,却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
那就是在一审法院的举证,总医院认为尽了医疗事故鉴定的义务。吴大世不服,到省里鉴定,确定了总医院医疗事故的责任,这不假。
但是从案中案这个角度看,就赔偿部分,仍需要鉴定医疗事故与患者产生的后果,是否存在因果的关系。
实际上,这个因果关系是没有经过鉴定的部分。
也就是说,总医院想证明医疗事故与患者产生的后果没有因果关系——就是不承担后果的责任,同样,总医院承担举证责任。
总医院出钱去做鉴定。
吴大世算是缓了一口气。
如果鉴定结果是总医院没有责任,吴大世也只能认可一审的判决结果了。
双方的官司打到了天都市中级人民法院。
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总医院如果不能拿出,证明医疗事故和患者产生的后果,不存在因果关系的证明。
那么,总医院要承担不能举证的后果。
也就是,总医院的医疗事故和患者产生的后果,存在因果关系。
赔偿吴兵各项损失共计80万元。
总医院赶紧出钱做鉴定,希望通过鉴定结果,来维持一审判决结果。
王雨潇对于这种赖皮的事情见多了,敢于担当的过错方,他没见到过一例。
这种没有担当的单位,或者是个人,着实令他厌恶至极。
正是因为总医院存在医疗失误风险。
很多时候,总医院宣传部庄部长宁可舍下二皮脸,坐天都晚报的冷板凳,他也得提前压住曝光总医院的报道。
为了挽回声誉,庄部长必须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他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庄部长和媒体搞好关系,是在为自己铺路,否则,一旦曝光医院的报道刊登出来,对医院的公信力是巨大打击。
医院收入也会大受影响,长此以往,肯定是要垮掉的。
即使是天都市大型的总医院,对误诊这种“擦伤”都受不了,对于普通医院来说,一篇曝光医疗事故的报道,等于关了医院的门。
普通医疗机构也有自己的法宝,那就是投入广告,既得到了宣传,还能用广告客户这道护身符保住企业性命。
王雨潇调查吴兵医患纠纷一案,不是为了曝光总医院。
而是各取所需,王雨潇需要线索来源,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也需要宣传自身功绩。
从人性角度来说,宣传个人成绩,实属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能让更多地案件沉冤得雪,王雨潇这种捧臭脚的报道,和传播善意无异。
其实,打官司之所以熬人,就是漫长的等待。
来自上海的鉴定虽然慢一些,但是和打了几年的官司相比,付出这点等待的时间,算不得什么。
最终,上海鉴定机构认定,总医院证明自己在医疗事故产生的后果,不存在因果关系,证据不足。但是对吴兵病情的进一步发展,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
鉴定结果十分明确,医患纠纷的结果看似盖棺定论了,总医院肯定要承担赔偿责任。
这时候,法官的重头戏开始了。
与法庭上的威严不同,调解时段,需要法官另外一个功夫——软磨硬泡。
为了让吴兵得到更多的利益,法官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被告。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放下身段,的确心存善良。原告多拿那怕一分钱,她们都要多付出一分钱的“委曲”。
至于赔偿多少?
有些时候,和菜市场砍价有什么分别?并无两样!
原告吴兵父子要总医院赔偿80万。
总医院能赔偿这个数额,事情也便简单了。实际上,总医院除了先前赔偿的5万,多一个子儿也不愿意掏。
仅在调解这一步,便用去法官三个月时间,对于维权一方同样也是漫长的等待。
总医院不愿意掏钱,也不是没有根据。
医院再次咬住了一个字眼儿,“一定的因果关系”,注意这个“一定”字眼儿,具体的赔偿数额变成了未知数。
所谓“一定”的责任,不是意味着全部责任。
显然,80万的赔偿额,在总医院眼里是站不住脚的。
经过几次三番,在法官努力下,最终达成35万的赔偿额度。
经过法院努力,吴大世父子获得最大限度的赔偿,由于一审时,总医院支付了5万元赔偿款,这次,总医院一次性给付30万,双方从此了结恩怨!
吴兵医患纠纷一案,天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宣传部没有联系王雨潇去采写,联系社会部的一位女记者。
当女记者采访当事法官时,法官提到和王雨潇这层合作关系。
女记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她获取的采访资料转手给了王雨潇,并告知了法官。
法官和王雨潇比较要好,也是因为当初的一个采访。
王雨潇采写的那个女子,和吴兵的命运一样悲催。
她是在病床上,被丈夫抛弃的妻子。
法官为了她的方便,在医院来了一个现场开庭。
经过王雨潇采访和报道之后,最美女法官在天都市有了很大的名气。
法官特意叮嘱王雨潇,千万得把天都市总医院的名字隐去。
她可不想总医院被曝光之后,去找她的麻烦,最重要是不利于法官开展工作。
“不利于法官开展工作”,这话里充满了多少人情的味道?
无论怎么说,吴大世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吴大世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钱还清了外债,剩下几个钱,都给儿子治疗肺结核了。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未来的生活,我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听见吴大世这么说,吴兵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吴大世转身去劝说儿子。
“不管怎么说,你的命不是保住了吗?我只是担心,自己过了这个年已经73岁了,我不在了,你该怎么活下去呢?”
一脸愁云的吴大世,承受着儿子断肠之痛,却也为自己断肠之念有些担忧。
离开之前,王雨潇递给吴大世一根烟,他抽烟的样子像吃了一片镇定药。
他握住王雨潇的手。
“虽然我曾是中医,却对儿子的病症无能为力。不过,从你的脉象看,小伙子身体不错,调理一下肠胃的话,你的气色还能好一些。”
吴大世对于记者一点儿关心,却心存感激。
王雨潇看到吴大世的家庭状况,他的怜悯早已麻木。
他觉得别人的悲惨,是社会新闻报道的来源。
他第一次从心底发问,报道会不会再一次刺痛,吴大世父子那麻木的灵魂,还有读者那没有灵魂的眼球?
王雨潇万万没想到,一个加深交情的报道,摇身一变成了曝光报道!
郑威一脸怒气。
“我不管你什么原因,必须得把天都市总医院的名字加上,别总是某医院。”
王雨潇也无奈,他不想断了这条获取新闻线索的途径,可是,胳膊又拧不过大腿。
郑威是为了维护新闻的真实性原则吗?肯定不是,他不过是为了提升版面编排的总体质量,在爬升的欲望面前,怜悯吴大世一家也只是工具而已。
报道刊登之后,法官找到女记者一顿抱怨,女记者问明情况之后,也没有抱怨王雨潇。
王雨潇心里也明白,女法官没有直接打电话抱怨,也是碍于当年对她的报道。
当然,也可能是没必要再联系了。
王雨潇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后悔。
天都市总医院这样的人设,被曝光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王雨潇接到另一个人电话。
没错,正是庄部长。
“哎呀,咋不跟哥哥说一声儿呢?你这样报道,让哥哥以后很难做的。”
从电话中,王雨潇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窘境。
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挽回,庄部长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雨潇要是给他打电话,麻烦更多,法官不乐意,认为没得到宣传;领导不乐意,认为出卖晚报;庄部长不乐意,是因为不情愿掏稿费。
说起压住报道这种暗箱操作,这个小眼睛部长门儿清,他私底下压住记者的报道也不少,但是付出的价码不大,只是和晚报给予的稿费一个价,浮动也不会太大。
若是欠下晚报领导的人情,他那眨呀眨的小眼睛,可不希望走到哪一步。
那个人情价,从几万到几十万都有可能,甚至更多。
王雨潇没有这种暗箱操作过的经验,他也不是那块卖主求荣的料子。
若是曝光报道在采访时暴露了记者的身份,他用社会部惯用的伎俩,都是往领导身上推诿。“编排版面时,郑威是看过报道的,我以为他得压下来,毕竟你们还那么熟悉,我也不清楚,领导为什么没通知你一声呢?”
王雨潇说着,小眼睛支支吾吾,借口挂断手机。
庄部长很清楚,花多大代价都得压住这个曝光报道。
但是报道刊登之后,他也无力回天。
王雨潇叹了一口气,这200元稿费,赚来了一个不安的一天。
断肠之痛报道的额外故事,好在是被他应付过去了。
这才有闲心听大家的议论,原来,大家谈论着令整个天都晚报都断肠的大事件!
王雨潇特意到走廊大厅处,仔细看告示上通知:明天,报业集团召开员工大会。
虽然没说任命的事情,但是报业集团突然召开员工大会,还是头一次。
大家议论,估计是宣布龚总编的任命决定。
此时,传言基本确凿了,龚总编被调任天都市电视台,任台长兼总经理。
大会顺利召开。
台底下人流攒动,落座之后,报业集团习惯地把双手交叉在裆部。
和以往一样,他不愿照本宣科,仍然是眨着眼睛,一句一酌地脱稿状态。
在王雨潇眼里,他的眼睛会黏人,一旦看到他的眼神就会被粘住。
这位官场老油条,能做到这个位置,一定有过人之处。
据说,人家的基因也不错,听说他的妹妹在天都市药品监督管理局,也是身居高位。
只是今天,报业集团一把手面色沉重,还要挂上虚伪地假笑。
他打心眼里地不舍,毕竟,龚总编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还是违心的说着。
“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了,经过市委的公示,龚总编将马上到电视台任台长。大家鼓掌表示祝贺!”
晚报人热烈地鼓掌,掌声里透着人人自危的不舍之声,掌声毫无灵魂。
“晚报的同仁们怎么了?你们应该为龚总编的提拔感到高兴才是!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龚总编在晚报期间,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工作能力也是在哪里摆着呢,要不然,市委也不能委以重任,希望他能把电视台这潭死水盘活。”
“我代表集团和集团党委,向龚总编对报业集团的付出表示感谢,并给予最真挚的祝愿,希望他在电视台的工作能够顺顺利利,收入能够节节攀升……”
此时,台上的龚总编早已安奈不住悲伤,他像出嫁的女子一样,满眼泪水地望着娘家人。
从此,再回到这里,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志得意满,都已经融入晚报那浓浓的血液之中。
在掌声中,欢送龚总编离开了大会,等待他的,是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舞台。
会议继续进行。
“至于谁来接任晚报执行总编辑,由晚报的同仁们自己当家作主,由你们投票决定你们心目中合适的人选。”
“在没有选出来期间,由咱们集团副总编代管……”
欢送大会,临了又抛出一枚“深水炸弹”。
到了晚上,晚报中层干部开了一个秘密会议,龚总编没有特意安排,只是很多多年打拼的兄弟要奋勇追随。
广告部不少业务能力突出的人,网络技术科的人,晚报策划部的人等等,这些人都喊着口号追随龚总编,最终,龚总编也确实挑了一批人带到电视台。
当然,这些人对于晚报来说,无关痛痒。
谁来填补龚总编离开之后的损失,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呢?集团副总编无形地抛出了橄榄枝,要老周代管晚报。
集团副总编那副身子骨,熬夜一两天还可以。
他直接认命老周副总编代理执行总编,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集团办公室等待版面的最终版样儿,签字复印即可。
当然,就算没有他起这个带头作用,晚报群众呼声最高的,领导认可的依然是老周担任晚报执行总编。
其他人的威胁也存在。
其中最大的威胁是来自日报的竞聘者,日报人是带不动晚报队伍的,晚报人也不答应。
所以威胁不大。
只是老周左右摇摆,也想追随龚总编去电视台。
而且,龚总编已经放出副台长的高位,来“勾引”老周。
集团领导对日报竞争者谄媚不清,也是收到龚总编挖老周任副台长的口风,就算给他个一个晚报执行总编辑,也没有副台长这个级别诱人。
毕竟是广电集团的领导班子了,可谓是平步青云。
集团领导见势不妙,快刀斩乱麻,迅速举行投票。
老周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晚报执行总编辑一职。
王雨潇还以为得去陌生的电视台工作。
现在,他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王雨潇觉得,老周无形地放了龚总编鸽子。
但是,他转念一琢磨,借龚总编招募之手,将晚报迅速落入自己手中,可能才是老周的真实目的。
果然是好一手声东击西的计谋。
那么,老周真的没有动心过副台长吗?
王雨潇认为,从级别角度看,去电视台任职,直接升任集团班子成员。
从权力角度看,天都晚报一直是天都市传媒界的第一把交椅。
留下来,对于老周的决定是否正确?
检阅老周是否不辱使命的只有时间。
作为老周的跟班儿。
王雨潇看着那么多人去了电视台,心里既羡慕电视台,又不舍晚报。
他清楚未来,在网络冲击之下,纸媒和电视都得拍在沙滩上。
只是,王雨潇非常遗憾地错过在电视台工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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