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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使之国(2)


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突然发生了另一件小概率事件。她原先在公号里挂了一张拍南岛会所时拍到的照片,里面有偶像剧女主角晏小勤和不知名男士吻别的场景,这时候忽然有人挖出照片来说,那个不知名中年男士就是南岛会所的拥有者,傅氏的董事长傅维贤。二十几岁的偶像跟了个已经开始秃顶的已婚男人,立即有人翻出晏小勤出道时候带资入剧组的旧事,一时间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红粉黑粉打成一团。

        微微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有人举报了她,令她的公号瞬间被封。她和平台的客服交涉未果,忽然有一个号称受害者代表的人联系她,说要和她聊一聊。

        电话接通,来人的口气很有恃无恐,告诉她:“我是晏小勤的经纪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你出面辟个谣,说明照片是你伪造的,要不然你的公号肯定不会恢复了,我们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对方自然知道照片并非伪造,之所以有恃无恐,一定是看清楚她的境况——不能没有公号带来的那份收入,也没钱打旷日持久的官司,所谓正义皆有价,人微言必轻。

        沈琳拍案而起替她打抱不平:“走走走,我们去文娱版爆料,怕她做什么?”

        她却不能不怕。她没有晏小勤的人脉和财力,没那么天真以为有理可以走遍天下。她的一切都靠努力和运气如履薄冰般得来,万一事情闹大了,她承担不起后果。

        沈琳为了安慰她,请她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顿,吃完了又豪气干云地说:“对了,今天有个百大dj的嘉年华,姐今天豁出去了,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那间夜店位于全城最繁华的地段,南湖畔声色场所聚集的著名地区,马路上人潮汹涌,跟高铁站比也不遑多让。沈琳自然比她熟门熟路,拉着她穿梭在红路灯和斑马线之间。有一次就在她们随人流走向马路对面的时候,他偶尔一侧头,看见停在红灯钱的那辆车。

        黑色的跑车,在夜晚的霓虹灯下看又像是深蓝色,暗蓝和暗黑中又夹杂些金属的光泽。她常常觉得越贵的跑车地盘越低,车窗也越小,这一辆跑车的底盘就尤其地低,窗户又尤其地小。但她还是透过那狭小的车窗看见了,驾驶座上坐的是个熟人,眉目冷静,眼神深邃,正是傅修远。

        她同他四目相对,他似乎早看见她了,也不吃惊,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就不动声色地转去了其他地方。他身旁还坐了个美女,卷曲的长发披肩,穿着入时,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转眼她和沈琳已经穿过了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她回头望时,绿灯已经重启,那辆小跑车也转眼消失在车流中间。

        有句话说,所谓夜店,就是男的喝得多,女的穿得少,大厅音乐吵,这家网红夜店也不例外,还要加一句啥都要钞票。沈琳要了一个卡座,她像往常一样要了一杯水果宾治,沈琳还白了她一眼,一腔幽怨地说:“我带你来借酒浇愁,你倒好,只喝杯果汁。”

        据说百大dj都是世界级的人物,场子里的灯光五彩斑斓,气氛组小姐姐美貌无双。沈琳是常客,玩得高兴,一会儿就看到了熟人,对她说:“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她就留下来喝果汁。那杯水果宾治甜得发腻,着实不比别的地方好,还要那么贵。

        喝了两口果汁,其实心里是放不下晏小勤的事,她在一边吵吵闹闹的音乐声中坐下来刷手机,看了一会儿又心烦意乱,起身去上洗手间。

        音乐声震得地板发颤。沈琳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卡座里同朋友说话,她还不知道,此时傅修远也在不远的另一个角落里。

        傅修远倒不是专程来赶这一场嘉年华。这天跟他出来的姑娘叫ailsawong。艾莎说想去hiphopclub看哪个rapper的秀,他无可无不可,结果跑到市中心,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想去隔壁那家音乐声浪掀翻地板的网红夜店。艾莎问why,他挑了挑下巴指了指门口的海报:今年最火,百大dj嘉年华。

        进了夜店,他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落座,眼睛在四周逡巡了一遍,看见微微和沈琳两个在大厅中心的卡座里。酒水上来,沈琳先走开。他又看见微微起身离开,眉头就是一皱。

        艾莎好奇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远望,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有一个女孩的背影特立独行,她忍不住就笑:“你看那个女生,套头毛衣牛仔裤,来夜店怎么可以穿得那么土?”

        没想到傅修远横了她一眼,冷冷说:“she’sjustnotasvainassomeofus(她只不过不像我们某些人那么虚荣。)”

        傅修远说话可从来不那么冲。艾莎吃了一惊,问:“youknowthatgirl(你认识那个女孩?)”

        他想了想,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干脆简单说:“she’ssortofaniece(她算是个侄女。)”

        音乐震天,他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这种环境叫人烦躁。微微离开了片刻,他倒是一直盯着她那个卡座,不过眼前人来人往,常常挡住视线。他索性站起来,回头对艾莎说:“i’llbeback(我去去就回。)”

        百大dj之一终于上台,放一首似乎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大概只有微微觉得陌生。她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那杯水果宾治要再喝一口,忽然有人拿手掌盖住了杯子。

        她抬头一看,光怪陆离的灯光下,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傅修远。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劈头盖脸地说:“没出来玩儿过?不知道人走开饮料就不能再喝了?谁知道有没有人路过放了点什么东西?”

        音乐声大,他说话的声音也大,脸色又难得的冷峻,倒有点长辈教训人的腔调。她一愣。确实,按她的想法,这杯难喝的水果宾治那么贵,就算是毒药她也得喝完,不能浪费,没想过那么多。

        还好他大声吼了她两句,也没再说什么,挥手叫来侍者,点了两杯同样的饮料,恢复了平常淡定从容的样子,还跟她闲聊了几句。

        “你很喜欢水果宾治?”他笑了笑问。

        也不知为什么他也来关心她喝什么,又没人规定在夜店不能喝果汁。她点头回答说:“今晚还有稿子要赶。”

        他略一停顿,忽然改换了话题:“公号被封了?”

        她想问他怎么知道,转眼一想她曾给他转过自己公号的文章,也许他偶然发现她的公号不复存在了。

        她点头,他问:“那怎么办?”

        她不无感慨:“还能怎么办?财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只能任人□□呗。”

        他倒好像突然来了兴趣,低头一笑,问她:“如果财力相当呢?如果你跟晏小勤一样有后台,你打算怎么办?”

        她觉得这问题简单:“当然是曝光敌人的丑恶嘴脸,正面还击啊。”

        他又笑,有一点点揶揄的样子。

        这时候沈琳总算从朋友那里回来,看见他大惊小怪:“傅先生?这么巧?”

        他站起来打了招呼,说还有朋友在那边等,就这么转身走掉。沈琳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他怎么在这儿?怎么这么快就跑了?你们都聊什么了?”

        人家还有美女相伴,自然跑得快。至于聊了什么,似乎聊了水果宾治和晏小勤,但到底他什么意思,她又说不上来。

        她想了一晚上,最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叫上沈琳一起去找了娱乐版的同事,把照片,公号的文字记录,连带晏小勤经纪人联系她的通讯记录一并交了出去。娱乐版的同事喜出望外,像是挖到了大宝藏,沈琳则一脸疑惑:“我早说了要跟恶势力斗到底,你执意不肯。怎么这一晚上就改了主意?”

        谁知道,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改主意,也许确实不甘心,也许受了傅修远的刺激,觉得人穷不能没志气。

        报道发出去,自然又掀起一轮晏小勤八卦的浪潮。晏小勤的名字上了热搜,虽然报道匿了她的名,但很快有人挖出她的身份。出人意料的是,事件发酵了几天,舆论并没用一边倒地抹黑她,而是仿佛有两股势力在炒作,一边骂她p照片骗流量,另一边内涵晏小勤自甘堕落给豪门做小三。最奇怪的是,有人还挖出她的“底细”,说她不是普通小记者,拍到照片也不是偶然,而是认识了傅氏的什么人,所以知道内幕消息。

        网上还“曝光”了她的照片,又根本不是她本人,真是扑朔迷离,令人啼笑皆非。

        她打电话告诉和平,眼下她的公号被封,小朋友做的手工艺品怕是暂时卖不出去了。和平停了片刻,低低说:“微微,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什么。”

        她没想到和平会这样讲,连忙安慰他:“你不用担心,网络这种事,过两天有了新热点,谁还记得我,到时候公号也会解封。你有什么小朋友做的东西,尽管拿过来。”

        和平不再说什么,沉默一阵,说:“好,我和美丽都想来看看你。”

        这些事让她万分烦心,以至于周五晚上坐在台灯下写稿子也三心二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傅修远。稿子实在写不下去,她百无聊赖地给傅修远发了两个字:“在吗?”

        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沉默了好几个星期,她原以为这次他也未必会回。事实上他确实没回,只是她的电话铃声在两秒钟内响起来。他在电话那头问:“什么事?”

        其实她也具体说不出什么事,大概只想有人听自己抱怨,不过不喜欢刨根问底的记者绝不是一个好记者,所以她立刻想到有什么事:“你好像跟傅氏的人挺熟,我想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傅维闲和晏小勤的内幕?”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他才说:“就这事?”

        她在心里腹诽,当然,要不然她能有什么事。他在电话里“嗬”地笑了一声,出其不意地爽快答应:“出来吃宵夜,我讲给你听。”

        他给了她一个地址,她撂下没写完的稿子匆匆赶过去。那个地址离前不久刚开张的海岸酒店不远,还是南湖畔声色场所聚集的著名地区,她坐的出租车所过之处皆灯红酒绿。可没想到司机循着地址找了半天,最后找到的却是后巷里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吃店。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里面,点了一小桌吃食,招呼她说:“这家店是我前两天才发现的,片儿川比你带我去的那家好多了。”

        小吃店灯光昏暗,店堂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身后的冰箱嗡嗡作响,店主坐在柜台后面托腮打着瞌睡。她坐下来吃了两口,连忙问:“你知道傅维贤和晏小勤什么底细?”

        他顿了顿,回答:“他们两人确早有关系,傅维闲投了不少她拍的影视剧,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一起赚钱互利互惠的关系。”

        她着实担心:“大财阀有钱人,我可惹不起。”

        他一笑,低眼缓缓喝着一杯茶,顿了顿,又说:“晏小勤现在麻烦大得很,估计不会有时间来对付你。”

        “什么麻烦?”她追问。

        他还是十分笃定的样子,不急不缓地回答:“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星期的事了。”

        傅修远还是那个傅修远,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神神秘秘,总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他的眼神也和初见时一样,平静无波,但又好像带点深意,总让你怀疑他窥破了你什么秘密。难得这一次他与往时有些许不同,今天他倒没穿得西装革履,而是一件入时的黑色粗棒立领毛衣,看起来很贵的皮夹克和皮手套随便扔在一边。

        黑色一定是他偏爱的颜色。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其他的颜色。

        他不肯说她想听的事,她后悔莫名其妙地跑出来,白白花了十几块打车钱。不过既然来了,肚子又饿,她还是兢兢业业吃掉了面前的片儿川,吃了片刻又发现,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在吃,他慢慢喝着他那杯茶,面前的筷子却根本没有动。

        “你不吃?”她问。

        他低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听到她问才抬起头,向远处扬了扬下巴说:“在那里早已经吃到想吐。”

        她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那里”应该是指那片灯红酒绿的会所和夜店中的哪一家吧。这倒反而不让她奇怪,和路边摊和小吃店相比,会所和夜店想来与他合拍多了。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忽然又加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

        这句她又不大相信,可她还没说什么,他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一笑,把钱包掏出来,打开证件让她检查。

        那并不是她常见的证件,而是一张香港身份证,上面确实写着他的生日。她学着tvb里人物的腔调调侃他:“香港银,怪不得口音怪怪的。”

        其实他的声音醇厚好听,口音也不带港台腔,但一句玩笑话好像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停下手里的茶,回答说:“我确实出生在香港,却也算不得香港人,小时候就跟母亲搬去了旧金山,一直呆到大学毕业才回国。”

        那时候他其实还小,记不得母亲为什么带着他搬去了旧金山,大约那时候正是很多人离港的年代。他们在旧金山住的地方叫atherton,是家家户户深宅大院,层台累榭的小区。父亲常常不在家,家里便只有他和母亲,但并不清冷,因为同一屋檐下还住着阿姨,厨子,保安,司机。平常带着他的是陈妈,一得空就喜欢把电视调到中文台看长篇连续剧,常常看到半夜熬红了眼睛。母亲让保安在家里养了两条德牧,说是房子太大,怕遇到歹人。说起来美国是个奇怪的国家,罪犯似乎更热衷于抢劫穷人,像atherton这种金玉满堂的地方反而可以夜不闭户。作为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孩,他自然很喜欢那两条德牧,给它们取名叫cookie和biscuit,恨不得天天跟它们一起吃住,虽然它们的作用不过是屡屡吓退来送信的邮递员。但有时候,当它们站在大门口仰着脖子狂吠时,他会在窗口看见自家的林肯车缓缓驶入车道。等他飞一样狂奔下旋转楼梯,一定会看见他父亲提着行李刚好从车上下来,微笑着朝他张开双臂……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跑了题,微微还好奇地想多问几句,他已经眼神一闪换了话题:“你的南岛特稿呢?有什么进展?”

        她说:“北岛民宿的老板刚帮我找到一些新的材料。”

        他笑了笑说:“哦?真的啊?老板人不错,挺热心的。”

        她的思绪已经陷入那些日记的内容,原原本本讲了讲日记里的内容,推测说:“你说傅氏的创始人傅天宇有没有可能认识孙惠贞?不知道傅天宇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心里想,凉薄,嗜血,利益至上,傅家人莫不如是。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是那个艾和平打来的,告诉她要给她送来一箱福利院小朋友新做好的手工艺品,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她站起来告辞,他也站起来说:“那我送你回去。”

        走到外面,夜空晴朗。小巷里完全没有行人车辆,只有远处夜店隐约传来的人声,还有天边被霓虹染红的一抹亮色。到了路边的停车场,微微发现他没开那辆熟悉的那辆黑车,而是换了那辆她见过的小跑车。她定睛认真看了看logo,才认出来是传说中的兰博基尼。他一挥手把钥匙扔给她:“我今晚喝了酒,还是你来开吧。”

        她从来没开过这种跑车,坐下来感觉就像坐在地板上,视野太低,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前方路面,一脚油门下去,加速度把她一把掀到椅背上,立刻人仰马翻。她万分不习惯,而且本来车技就不好,一路都开得战战兢兢,车速慢到像乌龟爬行,他偏偏还在一边笑话她:“别紧张,开快点,不就是一辆车,撞坏了又不要你赔。”

        她还以为跑车里一定只放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没想到播放的又是她耳熟又叫不出名字的古典音乐,大概又是什么以一大串数字为题的肖邦练习曲。只是窗外马达呼啸,根本听不清楚什么音乐。

        她觉得他这个人真是叫人不解,明明一身昂贵的名牌,偏偏又喜欢找一家苍蝇小馆子吃宵夜,开着几百万的跑车,做一份月薪最多只有一两万块的无聊工作。还有,她到底何德何能,怎么老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同他偶遇,还总是无缘无故做他的司机?

        他倒觉得这晚的安排甚合他意。

        后来他告诉过她,那辆车的颜色叫blusideris,拉丁语,蓝色陨铁的意思,在明处是漂亮扎眼的蓝色,只是到了隐蔽无光的阴暗处,看起来又和黑色一模一样。白天一副面孔,晚上另一副面孔,倒是和他十分相像。

        艾微微给他发短信的时候,他正好在夜店的后门抽一根烟。他三十岁的生日,不搞得声势浩大一点,恐怕有人是要失望的。来的人也很齐全,都是圈子里最爱闹的那几个,其中最卖力的又要数傅琪,呼朋唤友花样百出,光女孩子就带来了一长串。闹到一个段落,他出来透口气,没想到看到有人给他发了两个字:“在吗?”

        本来只想出来随便同她聊两句和顺便醒醒酒,结果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傅琪那帮人该奇怪他去了哪里了。如果这一路出点小意外,来个酒驾闹事,倒也十分符合他的人设。

        可惜艾微微家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安全到达。她匆匆说了一句“再见”,低头打开车门离开。深黑的暗夜里,他还能看见她手机的荧光,一定是她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在给谁发消息。他也下车站在车边,在黑暗里点燃一支烟。

        眼角的余光向附近一扫,果然不出他所料,能看见树丛后面的某个角落也有手机的荧光。他在心里一哂,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快走,而需要再继续醒一会儿酒。

        他掏出电话给好朋友jc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晏小勤的事这两天差不多该办了。”

        jc的语气诧异:“这么快?不是该再多等几天吗?”

        的确,原计划是该多等些日子,免得他三十岁一到就整一出大戏,场面太难看。但现在明显有人心情焦虑,他看她头都要愁秃了。也罢,提前几天也并不影响计划的整体操作。他对jc说:“不等了,我今天已经三十岁了。”

        jc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哟,急不可耐啊。终于等到这一天,恭喜你。”

        挂掉电话,他朝夜空吐出长长一口烟,眼角的余光再一扫,发现手机的荧光已经不见了,想必树后面的那个黑影已经离开。

        今天他送她到这里,应该算是他一时冲动的恶作剧吧。他料想那个“结婚对象”说不定会在附近埋伏,故意给她捣了一次乱,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无聊。

        楼上的窗口亮起灯来,想必她已到家。

        jc刚从还问了他一句:王艾莎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他说还不错。

        他又不禁想起那天在太平洋海岸酒店开业酒会上看到微微的样子:一身白色的及膝短裙,一双过时的白色圆头皮鞋,就好像一个刚刚折了翅膀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确实,想想那些她最在乎的事——福利院的小朋友,街头要饭的乞丐,床头劝人向善的良言警句,还有给“不论是谁”的陌生病人煲的鱼汤——哪一样也不会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如果她是自带光环的圣母玛利亚,那他一定是那个头顶牛角,手举钢叉的撒旦。她要“彼此包容,彼此饶恕”,他要的就远远不止这一些。同一颗罪恶的种子,不知怎么会开出这样截然不同的两朵花来。

        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对自己说,傅修远,你还是算了吧。

        今晚灌了不少酒,又在小吃店里喝了一肚子茶叶末末泡的廉价茶水,现在在子夜的冷风里一吹,他才算彻底清醒过来。楼上的窗口这时候拉上了窗帘。他弹掉指尖的烟灰,打开车门,才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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