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湖水
傍晚,残阳如血,湖面也被染得绯红。
张家媳妇带着宋源明,拿着一包纸钱,来到湖边。
站在湖边,宋源明眼睛就直了,紧紧盯着湖面,太子湖沉浸在一片苍茫之中,瑰丽而有些神秘。
鲜红的太阳已经一半没入湖水之中,在太阳前面铺着一条银光闪闪的耀眼的笔直的水道,在水道两旁,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色彩,幽暗如深渊,谷底,黑黢黢的,让人莫测。
然而,宋源明却兴奋不已,似乎有一股特别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每次都是这样,但今天更甚,宋源明盯着湖面,看着染着霞光的湖水,他仿佛醉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拥抱着,亲吻着。
难道父母的魂魄真的还在水中?他们来到了这太子湖里?
这么说明明不孤单了?
点燃纸钱,宋源明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爸爸,妈妈,你们来了,你看见明明了,是不是?明明现在很好,已经十岁了,告诉你们:我现在有个大娘,对就是她。她对我很好。明明现在住在这湖边那栋房子里,房子不大,不过,住着还是挺舒服的,这里挨湖边,离你们很近,我会经常来这里看你们的,你们也能看到明明。
“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宋源明站起来看着湖水,忍不着大声喊起来。
宋源明说罢,直愣愣地看着湖水。
忽然,他惊奇地发现,湖水开始晃动,湖中间翻起一个巨大的浪花。
宋源明惊奇地望着湖水,大喜道:“爸爸是你吗?你听见我说话了?”
没有回应,宋源明止不住向湖边走去,被张家媳妇一把拉住,“孩子,你要干什么?”
宋源明指着翻起的浪花,说:“大娘,你看,我爸爸妈妈真的来了。”
张家媳妇看了看湖面,说:“孩子,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哪里有你的爸爸妈妈?”
宋源明说:“你看那浪花,就是我刚才喊他们的时候,翻起来的。”
张家媳妇摇头说:“孩子,你太想你的爸爸妈妈了,那不过是一条大鱼打的浪,怎么就是你爸爸妈妈呢?”
宋源明却坚持说:“不,一定是我爸爸妈妈来了,他们看见我了,我要去见他们。”
宋源明说罢,又要往湖边走,张家媳妇紧紧拉住,说:“孩子,你不能去。”
宋源明说:“我爸爸妈妈在那里等我呢,我要去见他们。”
张家媳妇说:“不,你不能去,就是要见他们,也要等他们上来见你,你去水里怎么见他们?”
听见张家媳妇如此一说,宋源明觉得有道理,不再坚持往湖边走,眼里紧盯着湖面,半天不见动静,水平如镜。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湖底,夜色渐浓,湖面漆黑如墨。
“爸爸,妈妈,你们听见明明在喊你们吗,快上来,明明想你们,上来与明明见一面吧。”
湖面依然十分平静,也没有什么东西上岸,四周静寂,只有细浪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仿佛要睡去一般。
宋源明感到很失望,坐在岸边,啜泣起来。
张家媳妇拉了拉宋源明,说:“孩子,我们回去吧,这里怪吓人的。”
宋源明不明白张家媳妇说的吓人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张家媳妇。
张家媳妇解释道:“这湖里不干净。”
宋源明愈是糊涂了,日间他看过湖水,清澈透明,像滤一般,数丈之下,游鱼细石历历可见,怎么说不干净呢?
宋源明说:“大娘,你怎么说不干净呢?湖水干净得很,我们烧饭,烧茶不都是用它吗?”
张家媳妇见跟宋源明解释不清,就直接说:“湖里死了人。”
宋源明听了,有些惊慌,但是他不相信,这么清澈,漂亮的湖怎么死了人,便说:“大娘,你哄我的。”
张家媳妇说:“我为什么要哄你?就在前不久,还有一个打鱼人,淹死在湖里,连尸体都找不到呢。”
张家媳妇说罢,身上一激灵,如浇了一盆冰水,拉着宋源明,说:“走吧,回去,这黑洞洞的,挺吓人的。”
在一个小孩子面前露出胆怯,面子上有些不光彩,但是,张家媳妇看着阴森森湖水,确实发怵。
宋源明说:“大娘,你胆小了,湖里淹死打鱼人,是很正常的事,我们望海村每年就有几个打鱼人淹死在海里,不是还是有很多人半夜三更出海?”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还小,不知道深浅,那湖里的东西,最会迷惑人,你看着它平平静静的,又温柔又清澈,光亮闪闪的,像在跟你打招呼,那就是迷惑你,让你朝它走过去,等你走到湖边,就一把把你抓过去,就这样,你就没了。”
张家媳妇说的连自己都相信了,身上不由地发抖。
宋源明却说:“抓进去才好呢。”
张家媳妇一把拉起宋源明,说:“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回去,快回去,早点睡觉,不然明天先生来了又要挨棍子。”
一听说先生,宋源明身上不由地颤抖起来,屁股上火辣辣地痛,连忙跟着张家媳妇往回走。
临走之际,回头看了湖面一眼,惊奇地叫道:“大娘,你看那是什么?”
张家媳妇回头一看,只见太子湖中央出现一道微弱的红光,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一抹晚霞,可是,夕阳已经落下多时,天际漆黑一片,天上繁星璀璨,不见一点霞光。
这分明是湖中什么东西发出的红光。
那是什么东西?
宋源明看出来了,说:“大娘,那是两只灯。”
确实像两只灯,红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一闪一闪,像漂浮在湖面上,张家媳妇以为是渔火,但不久,她惊骇了,那不是渔火,渔火不会那么快,只见那红光快速移动着,并且,时而,浮出湖面,时而,没入水中,迅疾如梭,湖水犁开一道巨浪,飞快向岸边游来。
张家媳妇终于看清了,那的确不是渔火,是一对眼睛。
张家媳妇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那怪物游过来,忽地,惊醒,拉起宋源明就跑,一口气跑到屋内,砰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两条腿不自主地颤抖。
宋源明推了推张家媳妇说:“大娘,你怎么了?你的样子好吓人呀。”
张家媳妇的样子的确吓人,张着大口急剧地喘息着却又极力地压制着,不敢发出喘息的声音,喉咙里呲呲作响。一双眼睛睁得奇大,嘴巴也张开着,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面色苍白像抽干了血液一样。
张家媳妇压低声音,说:“别说话。”
宋源明顺从地闭了嘴,从张家媳妇的模样里,他感到事情的严重。
屋里静极了,张家媳妇喉咙里的呲呲声也没有了。张家媳妇眼睛四处看了看,忽然目光落在灯盏上,连忙一步走过去,“噗”地一口吹灭了灯火,小屋顿时漆黑如墨,仿佛坠入黑漆漆的深渊里去了。
屋外好像刮起了风,呜呜地作响,不远处似乎响起“噼噼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近。
张家媳妇惊慌不已,忙伸手摸出火石,战战巍巍打燃,把刚吹灭的灯火重新点燃。
张家媳妇这一奇怪的操作让宋源明大惑不解,问:“大娘,你怎么又把灯点燃了?”
张家媳妇拨亮灯火,小声说:“鬼怕灯火。”
“那你刚才怎么把灯吹熄了?”
“刚才——刚才我怕它找到这里。”
“它们找到这里没有?”
“别说话,”张家媳妇压低声音,说,“我叫你别说话。”
看到张家媳妇悚然的样子,宋源明也感到有些害怕,不敢作声,紧靠着张家媳妇。
张家媳妇也把宋源明紧紧搂着,这时,与其说她是在保护孩子,不如说她把孩子当成了依靠。虽然,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她可能会挺身而出,保护孩子,毫不含糊,但此时他们在一起就是相依为命了。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脚步声就在屋外,踯躅徘徊,徘徊踯躅,没完没了。有时似乎已经来到门前,有时,又渐渐远去。可没等放下心来,脚步又来到门前,仿佛踹到房门。
忽然,呼啦一声,把张家媳妇着实吓了一大跳,一把紧紧搂着宋源明,惊恐地说:“来了,怎么办?快躲到床底下去。”
宋源明没有躲到床底下去,反而,站着问:“大娘,什么来了?”
张家媳妇推了宋源明一把,说:“妖怪来了,快点躲下去。”
宋源明说:“哪里有妖怪,大娘,没有妖怪。”
张家媳妇惊魂未定,睁大眼睛看了看房门,侧耳听了听,说:“我刚才听见‘呼喇’一声,不是妖怪是什么?”
宋源明说:“大娘,那是大鱼在湖里打浪。”
张家媳妇不信,说:“不,我听见噼噼啪啪脚步声,它在外面走来走去呢。”
宋源明说:“大娘,你听错了,那是水浪声。”
“水浪声?”
“是的,大娘,是水浪拍打湖岸的声音。”
张家媳妇仔细听了一会儿,慢慢地才放下心来,走到床边,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房门,灵魂出窍,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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