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生堂横滨分堂（5）
夜里的废弃大楼是滋生恐惧的良好场所，然而在场的两位都不是胆量一般的普通人，在太宰治的热心帮助下，他们找到了电路开关，不至于在楼里一路摸黑。
有了光源，这栋秘境被探索的脚步逐渐点亮。太宰治惯于在几眼里判断出房主人的生活痕迹与讯息，胡桃却往往会注意到一些更奇妙的地方，例如墙上贴的海报里金发辣妹的发箍有两层，窗边并排的易拉罐曾被用来养盆栽，摆在墙根的沙发弹簧与棉花都露出来，稍微搬动一看，侧边居然被挖了个大洞左右打穿，怪不得那么轻。
“是狗吧，很大只、精力非常旺盛的那种。”胡桃蹲在旁边毫无根据地判断道，“不过能调皮到这种程度的也是少见了。”
“呜哇。”太宰治嫌恶地倒退几步，“果然可怕，我最讨厌狗了。”
她回头看他：“你养过狗吗？”
“怎么可能。”他夸张地瞪眼。
“我养过一对猫猫，非常威风，但是也非常乖巧可爱哦！”胡桃站起来，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它们比一个半的我还要高！但就算把头塞进它们嘴巴里也没事哦。我陪它们聊天，帮它们刷毛，它们都乖乖听话。”
太宰治配合地赞叹：“那真是不错的大猫啊。”
“对吧！大咪和二咪都是最棒的宠物了！”胡桃喜笑颜开。
“那它们现在怎么样？”毕竟她说的是“养过”。
“很好呀！它们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照顾了，所以我就放心让它们继续站岗啦！”胡桃摸索着开了楼道灯，要去探索下一个房间了，显然兴趣下降。
站岗？
太宰治问：“不知道它们在哪里高就？”
他用了很奇怪的词，对于“宠物”而言。
胡桃用一种骄傲的口吻回答：“在政府部门看门哦！每天都会被很多人看到威风凛凛的模样，吃公家饭，在常人眼中也是很有出息的岗位吧？”
太宰治拊掌：“原来如此，石像？”
胡桃转头来瞪他：“不对不对，就是大咪和二咪！”
太宰治不为所动地回望：“嗯嗯，大咪和二咪。”
于是胡桃反而先破功大笑：“你很不好玩欸！”
分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却轻易想得到她的宠物真身——总务司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言行不一在太宰治这里从来算不上难题，他一直都是直接关注肢体语言的那一类。他的敏锐让他很容易就判断出，这女孩子对于她目前的玩伴、跟班，很是满意。
要讨人喜欢，尤其是讨女人喜欢，对太宰治而言得心应手。
难得的是，他既没有费心思，自己也从对方那儿得到了不错的体验。
不谈论“生意”的时候，胡桃可以是天底下最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源源不绝，一栋废弃的工地楼房，都能叫她的鬼点子妆扮成糖果屋，她不在乎是否自己一个人玩，偏生太宰治每每都能跟上她的节奏，反应极快地接住她抛出的胡话，又总能另辟蹊径，根本不被她带着跑。
灯光自下而上一层层亮起，渐渐灌到顶楼，胡桃站在天台门前，按下把手来回拉扯铁门，也没能撼动。
“锁起来了啊。”她走到一边。
落后她两步台阶的太宰治走上前，才刚把铁丝摸出来，还没能显摆一手开锁技艺，便听见哗啦啦衣料翻飞之声。
他猝不及防偏头，胡桃已经从另一头窗户翻出去，只看见两条长长的制服后摆，像是鸟类艳丽的尾羽，倏尔消失。
下一秒，戴着六角帽的脑袋从窗外的黑暗里探进来，胡桃朝他招手：“这边这边！”
太宰治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沉默相望，手下却“咔哒”一声。
门开了。
“咦咦咦——”胡桃吃惊地睁大眼，她的脑袋又从窗口消失了。
太宰治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然后顿了顿。
——他才发现在这之前，他已经在笑了。
还不等他再细想，胡桃已经风风火火冲过来扒拉上门板，看看门锁，又看看他，像只抓心挠肝、好奇到团团转的什么小动物：“你做了什么？我可是看到了！你拿着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就——”
就连拔高的语调也不能完全容纳下她的情绪，胡桃还要松开门，踮起脚，举高手，在空中划拉出一个好大的圆弧。
“然后门就开了？！”
“那是什么技法？”
她眼里的火焰燃烧着，无比明艳。
太宰治低头看她，只是笑眯眯地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秘、密、哦。”
“啊，那好吧。”胡桃极为干脆地放弃了，没再多表现出哪怕半分的坚持。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挫败感。
结果反而是太宰治不甘心地追问：“就这样？不多问一下？”
不应该再来点“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和“不行——就是不行”之类的推拉？
“你都说是秘密了嘛。”
胡桃径直往前走，高处晚风大，她摘下帽子，发辫在风里扬起又散开。
“那不就是不想让我知道？那有什么好问的。”
太宰治跟上去振振有词道：“秘密就是要用来发掘的啊。”
“噫——”胡桃对他露出鄙夷的表情，“你好恶趣味啊。”
她这样大眼睛、圆脸蛋的可爱五官，一颦一笑都很明显。
也就是说，作表情很露骨。
太宰治很是受伤地捂住胸口：“怎么能这么说！”
胡桃没理他，她扶着护栏，在夜色里眯起眼深呼吸，满脸惬意。
横滨是港口城市，近岸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光倒映在漆黑的海面，夜幕沉沉，也看不出白日那些败兴的污浊色相。
胡桃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哎呀哎呀，天清海阔，皓月凌空，此情此景，正适合作诗一首。”
太宰治毫不避忌地打断她：“你还会写诗？”
“当然！”胡桃昂首挺胸，“小巷派暗黑打油诗人，正是本人！”
“唔，是个没听过的派别呢。”
“那是自然，毕竟这是我想出来的嘛！”胡桃坦然道，“况且熟读诗歌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呀。”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远看铁塔亮晶晶，上面细来下面粗。”
她说的是在这里远眺可见的电视塔，彩光铺设，隔了很远也亮得有些扎眼，是本地最高的建筑。
念完这一句，胡桃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她一手将帽子轻轻按在身前，一手撑着护栏，竟就这样翻上去倒立起来！
就着这个姿势，她笑意盈盈地念完后两句诗：“有朝一日翻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
“是真的哦！你要不要也来试试？”胡桃兴奋道。
她的两条白腿在夜色里晃荡，游刃有余，长长的双马尾和长长的衣摆都垂下来，反而更添几分恐怖，在天台的围栏上单手倒立的少女像个怪谈里的幽灵一般。
可世上大抵是没有这么可爱的鬼的。
太宰治也笑：“如果你邀请我一起从这里倒下去，我会很欢迎的。”
“哦，困了吗？”胡桃无动于衷地翻身下来站好，拍拍手上的灰尘，“那你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四处转转。”
她说着转身便走。
“别呀。”太宰治比她高得多，腿一跨就追上她，“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吗？”
胡桃正在调整自己的帽子，闻言抬起帽檐，从下往上斜睨了他一眼，奇怪道：“你现在又不想死，我做什么生意？等你要自杀了再来通知我就好了。”
“你说得对……现在我还不想死。”太宰治却这样说道，用指尖轻轻按下她的帽檐，“我经常失眠的，一点都不困，你出去玩能带我一个吗？”
胡桃思考了一秒：“好啊。”
他毕竟是个很好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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