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洗衣服

小琼山有一条自药峰天堑流下的雪水汇聚而成的溪流，恰好在祁奉那间草屋附近。

        眼下正值冬季，寒风凛冽，雪水汇聚成的溪水冷到刺骨，溪面更是结了厚厚一层冰。老天爷似乎为了应景，特意从天边浮下道道雪花，为这刺骨冬日增添上几分更加深刻的寒意。

        一身单薄旧衫的祁奉蹲在溪畔，瘦削肩头积着一层薄雪，很快又被少年身上温度融化，湿漉漉黏在肩头，寒风一吹，水又凝成冰，化为刺骨寒意，祁奉身子不自觉颤抖，优美漂亮的嘴唇被冻得发紫，他瑟缩一阵，手中动作不停，白皙瘦弱的手臂迅速伸进溪面冰洞，捞起一件长衫。

        虽然修者大多一个静尘诀便能解决衣物问题，但祁奉所在的可是小琼山，一群干杂活的杂役弟子，压根不会仙法，也学不了多少仙诀。就算学了也只会藏于己用，轻易不会告知他人，所以静尘诀这种类似的清洁仙法，小琼山诸多杂役弟子基本不会，于是衣物只能自己换洗。但杂役也是分等级的，高等级的杂役自然不会自己洗衣，便扔给低等级的杂役，一级级传下来，传到最低等的杂役手中，也就是祁奉。

        寒冬天气温格外低，刚捞出来的衣服不过片刻便结了冰。又是一阵寒风刮过，祁奉瘦削肩膀抖的更厉害，饶是如此，动作也分毫未停，白皙瘦弱的手臂依旧浸在冰水里，仿佛不知冷，机械般将衣服捞起又拿出。

        小琼山是整个无玄宗最为混乱肮脏的地界，仗势欺人，欺压弟子是常事，随随便便一件小事便能轻易夺去普通弟子性命，若他不将这些衣物洗完，等他的便不仅仅是挨冻这么简单。

        雪天阴沉，不知过了多久，祁奉再次将捞起的衣服放到一旁，嘴角因这番动作重重呼出一口热气，结成白雾，氤氲在脸颊，衬的面色更加苍白。他抬眼飞速瞧了一眼天色，又凝着眉头看向身旁丝毫未减少堆成一堆的衣物，嘴唇轻轻抿了抿，嫌弃般用两指从地上那一堆未洗完的衣物中轻轻捏起一件，虽是杂役，脏活干过不少，可他却仍旧有洁癖，对没洗过脏兮兮的不属于他的衣物还是嫌弃的。

        这件衣服一看就是男人的，带着股难闻的异味，按他的洁癖程度，应该迅速捏起扔进冰洞，可此时他却没有那么做。眼前衣物布料粗糙，甚至还有不少泥泞，却是黑色的

        祁奉动作一顿，捏着衣服的力道不自觉加大，脑中莫名闪过一道纤细身影。

        那人说今日会再来

        可能只是说着玩。

        祁奉垂眸，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笑意，手中力道消失，将衣服随意扔进冰洞。

        又是一个来教训他的，失了兴趣便也过去了。

        黑衣被溪水浸湿，慢慢沉入冰洞，祁奉没有继续浣洗，而是双手抱膝，整个人缩成一团，面色沉静，静静盯着溪面，仿佛透过黑衣看向某人。

        他这幅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偷懒，远处被派来监视他的高一级杂役可算是捉住他的把柄，急吼吼怒冲上前，气焰嚣张：“祁奉！胆子肥了不成，衣服没洗完在这偷懒！”

        监视这活若放在秋日，是十分轻松的活计，可放在料峭冬日，便是份苦活了。祁奉洗了多久，他就被冻了多久，关键是不能动弹，毕竟是监视，若想找到把柄邀功，必须得藏起来监视。如此便不能守在祁奉这小子身旁，还要找地方藏起来不被发现，不然捉不住把柄。

        高一级杂役气势汹汹，带着沉积已久的怒气，发泄般一脚将祁奉身旁刚洗完衣服踹倒，“洗个衣服还想偷懒，小琼山的弟子若是没衣服穿，可有你好果子吃。”他仿佛不解气，又伸脚挨个将衣服踹到地面。

        冻成冰块的衣服砸在雪地，发出一声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嗡嗡的，格外恼人。

        祁奉一双被冻的眼尾泛红的狐狸眼静静看着他动作，也不做声。

        高一级杂役自顾自发了好大火，见他没有丝毫反应，不由更气：“你等着，回去我便禀报杨师兄，他若知道你偷懒，定不让你好看！”

        这人口中的杨师兄是祁奉在凡间的养兄，虽是养兄，却堪比仇人，祁奉在小琼山沦落到如此境地就是受他指使。

        ‘杨师兄’三字对祁奉来说格外敏感，他双手撑在地面，忍着腿部麻意，慢慢站起身，双腿在直起身后麻意更甚，可他却毫不在意，漆黑瞳仁泛着冷意，夹杂着冬日风雪，直直射向那人。

        “呦，胆子肥了？敢这么看我。”高一级杂役丝毫不怕，甚至更加恼火，挥着拳头，作势要打，临到面中时，忽然捂着腿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面不断扑腾。

        是黑将军。

        那人腿被黑将军生生撕下一块血肉。鲜红鲜血淌在雪地，积雪被带着热气的血液融化，缓缓向上飘起一层白雾，红白相衬，霎为好看。

        祁奉似乎对眼前场景极为欣赏，嘴角微勾，心情似乎极为不错。

        许是有人在场，黑将军没有口吐人言，只是兴奋地汪汪叫着，尾巴不断晃动，看看地上那人又看看祁奉，狗眼里明晃晃写着四个字——我厉害吧！

        这么一看，黑将军成精与未成精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憨。

        祁奉嘴角笑意更深，没理地上扑腾那人，将黑将军唤到身边，继续洗衣服。

        之前被高一级杂役踢倒的衣服上有一大半带着脚印，灰突突一团，瞧着极为碍眼，看上去好像要再洗一遍。

        祁奉十分淡定，仿佛没看见似的，将弄乱的衣服一件件堆好，非常仔细的摆在身旁，压根没有再洗一次的意思。

        黑将军是个好狗，一点也不希望主人劳累，在祁奉堆衣服的间隙将那堆没洗完的衣物挨个叼起，下饺子似的一件件扔进冰洞，动作迅速，完全没有祁奉捏衣服的嫌弃样，那股子兴奋劲似乎半点不嫌弃衣服上的异味。

        有这一大助力，衣服很快全被送进冰洞，祁奉这才伸进洞内，皱着眉头洗起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哀嚎那人痛劲过去，呲着牙慢慢捂着腿站起来，身子在空中晃悠片刻，方才站定。

        这一番动作让他原就没止住血的腿鲜血流的更欢快，顺着裤脚滴落在地，“啪嗒啪嗒”，音量极小，却轻易被听觉灵敏的黑将军捕捉到。

        黑将军健硕前腿如牛般划着地面，狗嘴特意张开，露出一排光洁锋利晃人眼的白牙，仿佛准备随时冲上前。

        杂役顿时不敢动作半分，却不甘心没能教训上祁奉，目光在黑将军与祁奉间来回巡梭，不想却得到黑将军一声压抑喉叫，心中那几分不甘顿时没了大半，一边捂着腿一边踉踉跄跄往后撤，待距离有一大段时，杂役心中安定些许，心中剩下的那一分不甘彻底爆发，远远朝祁奉恶狠狠警告：“你等着！等我告知杨师兄，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说完似生怕黑将军上前，顾不上腿疼，飞速跑开，没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黑将军不是会放过人的狗，听见这句话立马撒开狗腿朝他追去，动作迅速，没给祁奉丝毫拦下的机会。

        望着黑将军活力十足的动作，祁奉轻叹一声，慢慢将手放下，没多管。

        确实好久没见到它这般生机勃勃了，都要多亏那人。

        ·

        杂役弟子杂活实在太多，等祁奉忙完时，已临近日落，天边晕染着一层昏黄光晕，带着几分暖意洒在身上，驱散不少寒意。

        如往常一样，木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开，小院一片漆黑，如地底巨兽，匍匐在地等着蚕食过往之人。

        小院没人清扫，白日下的雪积在地面，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颇为悦耳。没等他往前走几步，突然被一道蓝色剑光包裹卷起，钉在墙上。

        凛冽剑气夹杂着几分寒气，围在身上，让祁奉忍不住轻颤，单薄的身姿瞧着更加瘦削。

        缓过劲后，祁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身子不再哆嗦，慢慢掀开眼朝院正中站着的那人看去。

        依旧是一身黑衣，少女一双桃花眼泛着凉意，冷冷瞧着他，眼角半垂，似乎含着几分生气：“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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