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尽心斋重读花下信 设宴宫小展海底心
这月,宫里人都跟着默连恪秋巡打猎去了。乌曲清嘉不方便带锦湲同去,便将她留在了宫里。不过这倒和了她自己的心思,每日只扫扫庭院理理花,也落得清闲。
再说楚国。
乾清宫门轻启,邓秀走了进来。未迟埋头批阅奏疏,并未理他。直至近前,他才轻声问道:“家里来信了罢?”邓秀没应声,只低头瞧着地。未迟手上动作不停,微微一笑道:“他们是不想你留在我身边呢。”“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干涉不了。”邓秀嘴上说着,声音却愈来愈低。未迟闻言又是一笑,道:“那吴三小姐你也不管不顾了?她可一直在等你。”“是我对她不住。”“你本可以不用对不住她的。”“陛下不用劝我,我不是为了你。”
未迟听到这里终是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只微笑而不言语。邓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味躲开了他的目光。未迟见状也不勉强,复提起了笔来,邓秀想到自己怀里云飞交代的信笺,便连着那檀木盒一同掏出来递给了他。
“你先回去罢。”
未迟接下丢出这样一句话,却不知邓秀是何时离开的。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他的心底忽然升腾起讽刺的感觉,落寞一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里的盒子。看着面上胡乱堆叠着的信笺,回忆如决堤洪水般冲出他的灵魂之海,他又想起了那个不归人,头便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容易止了疼,他又捧住那个檀木盒,将里面的信一封封捡出来摆在面前。细细一数,二十有二。
未迟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心里点着数,找到了天德二十二年的那封信笺。这是他欠从前的一段未了的孽缘——
天德二十二年,我二十七岁。爹爹也抛下我走了。又是漫天大雪,我早都看倦了。我承认我恨过他,但我更爱他。他是我的爹爹,更是岺朝的皇帝。我答应过他,无论以后多么艰难,一定会站在惹尘身边,哪怕他要以帝王之尊赐死我。
岺朝将有大难,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挺过去。必要的时候,我将以我血染红帝京城的桃花,到那个时候,该是新的纪年了。
同年,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不再叫林秉寒,也不认识我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十四年的苦我都吃下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只要你还活着。
读到这里,未迟的眼前忽然腾起一片血雾,终于明了了自己心底一直存在的那股奇异的冲动源起于何处。那是一个女孩守了二十八年的承诺啊!他失信了。恍然又想起那年平陵关城头子错的一番话,原来逼死了无痕的人……竟是自己!
一口逆血涌到嗓子眼儿,未迟来不及偏开脸就将它吐在了面前的奏折上。他呆呆地盯着那团血污,拿帕子来擦却擦不掉,索性连着奏折一并丢开了。双手捂住耳朵无限放大里面的轰鸣,未迟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扎挣着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张泛黄的信纸。他颤巍巍地把手伸向那道重影,胡乱抓起一张来看,就见打头上写着“天崇二年”。
天崇二年,我二十九岁。令跕没了,那样快,她还只有十七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但我眼睁睁看着惹尘被痛苦压垮,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了水,捞也捞不住的。呵,反正我已经臭名昭著了,索性多做一回恶人罢。七妹,你要恨就恨我好了,惹尘他……救不了自己。
……
天崇三年,我三十岁。秉寒哥哥,对不起,我等不了了。我要去夏国和亲了。岺朝安宁长盛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我不能让战火毁掉我深爱的祖国。
其实我也为了你。你是将军,我不想你成为沙场不归人,这背井离乡天人永隔的苦楚,由我一个人受就够了。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得归,又或许我再不能回来了。
我不悔。
……
天崇四年,我三十一岁。望痕出生了,从此他便是我活着的全部希望。惊春母子平安。外面的世界不太平,在世人眼里,我已经死了。
沙场危险,祝你凯旋。
……
天崇六年,我三十三岁。战乱终于结束了,小七也有了归宿。我将她送上花轿,希望她能幸福。
我又看见明煖了。他是来和我道别的,但我欠他的生生世世也还不干净。我的心里……好像住进了另一个人,或许是对你的爱到现在成了一种执念,我企图用它绑架你,也不愿放过我自己。
话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二十一年了。我花了二十一年的时间爱你,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罢,我相信你是幸福的。
曾经以为放不下的人如今也该放下了,从前的一切我不愿追忆。
这是最后一封信了。往后余生,各自珍重。
……
从头又看了一遍,未迟捏着信纸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深邃,看不清心底的波澜。天色渐晚,他吹熄了烛火,也带走了那个檀木盒。
秋巡的队伍已经回宫。
默连恪心绪颇佳,便在宫中设宴,为此,乌曲清嘉让锦湲去讨些香膏来。取了东西回宫的路上,锦湲瞧天色已晚便走了僻径,不料正迎上晚宴捧盘的队伍。她不便同行,就在一旁候着。队伍过后她也转身要走,只是无意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因此撞破了一场密谋。
她早已看惯宫里人的伎俩,对此更无心纠缠,便佯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自回宫去了。
席间各宫王姬依序入座,她也跟着花阴站在清嘉身后服侍。抬眼去看上首,发现文佳氏并没有出席。想起前些日子的确听闻她身子又不好了,也就没再理会。
清嘉似乎在和谁怄气,时不时放出低低的冷笑,只管自己喝酒。锦湲不免多瞧了一下,正是这一瞧,目光便扫见了对面盛姬腕上的镯子。心头一动,却不能够表现在面上,依旧去做先前的事,心底已悄悄地盘算起来。
开席不久,清嘉说要更衣,默连恪知道她心里不爽,便由她出去了。锦湲跟着出来,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便走到近前,不经意发出了一声轻笑。偏是清嘉听见了,便低喝道:“可笑吗?”
锦湲不理她,正了正身又扶一扶头发,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先别恼,我是庆幸你独受上苍垂怜呢。”清嘉虽不解她话中之意,却也知道她原是不会信口胡诌的,便示意花阴注意动静,压低声音相问。锦湲也不瞒她,便说了原委。
原来她暮间所见的正是默连恪打算在席间赐给各宫王姬的礼物。而那个密谋,无非是有人动了手脚。至于动手的婢女,锦湲倒真认得,正是清嘉宫里的昭昭。
“你是她的主儿,若不是从旁的地方捞到了更大的好处,她断不值得害你。”清嘉脸色沉下来,问道:“依你看,这次受难的是谁?”锦湲道:“是谁都无所谓,反正到头来都是你做的。”清嘉道:“我应当怎样做?”锦湲笑道:“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你自己遭些罪,把那毒吃下来。因那镯子也不知是送给何人的,他们既是要嫁祸于你,你不妨主动迎上。我虽不知那镯子里有何机关,但动手之人一定不是要人性命,左不过吃点苦头,你或可再得大王垂怜。”清嘉却有些不屑:“大王本就独宠我。”锦湲闻言瞧了瞧她,只一笑并不说话。清嘉说罢也伤心了一阵,不经意抬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长叹一口气。
她怎会不知默连恪对自己的宠爱已不及当年一半儿,可她有什么办法,谁也敌不过人老珠黄、花颜凋败,失宠是不可避免的。她如今也算到了人老色衰、权宠两空的可悲境地了。
复入席,清嘉又表现出了高傲的姿态。锦湲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和花阴对视一眼,又颔首一笑。席间当然没人注意她俩。不多时,默连恪便叫人端出了赏赐的物什。锦湲瞧清嘉的目光紧追着那对镯子,恐自己再看便要打草惊蛇了,只一味低着头。
默连恪向婢女挥了挥手,将那镯子赏给了文佳衣兰。清嘉却在这当儿站起来,非要这镯子。默连恪脸上有些不好看,文佳衣兰则要显出自己的大度,就笑着让身边人将镯子拿到了清嘉席上。清嘉也不谢,拿过来就戴在了腕上。
此事过后,清嘉起身敬酒时忽然口吐鲜血,晕倒在了席上。当场一下子乱起来,锦湲跟着花阴去到后面,前面的混乱一概未能亲眼看见。忙活了好一阵,果然查出来那毒就喂在了镯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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