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问毒打薇宸叹心病 逞口舌荷雨收渔利
祠堂外的小庭院里听不到外界的纷扰声音,花开得正艳,朝露叫不上名字,只抬手轻抚过花瓣,任凭叶上的水珠打湿指尖。那点带着芳香的冰冷令她动容。没有阳光,似乎也不需要阳光,她本就是生于花间的美人,纵使身畔花团锦簇,她的姿容也不输毫分。此刻若有旁的人,自该明白何为“羞花”且绝不会再质疑这样的美人是否真实存在过了。
如此等了半晌,厚重的木门伴着“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徐徐打开,朝露转过头去,第一眼落在凌霄身上就红了眼眶——一步一个血脚印,浑身爬满狰狞可怖的伤口,咆哮着直直冲撞进她心间,一瞬间竟是连流泪也做不到了。
脚步有些沉重,也似乎是轻盈的,这段路看似不远,走来却这般漫长,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他身边,却没有触碰他的勇气。他的脸被血污覆盖没了先前的俊朗,朝露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随身的帕子要替他擦拭,将要触到他的脸时却又生出胆怯之心,默默收回了手。
凌霄就是在这时候睁开的眼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她说道:“扶我回去。”
“啊?”
朝露不是没有听清,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凌霄没有多余的力气重复方才的话,说罢便重重垂下了头。她扶着满身是血的他回到房中,取药包扎,她不敢亲自动手,是雁戎帮衬着做的。她没了和他牵连的勇气。
房门开开合合响了好几回,朝露闭着眼颓然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敢想,脑子里却满满地塞了各种各样莫名的情绪,竟再不能找出一点空隙了。她正欲抬头扶额,听见雁戎在那边不无为难地说道:“公主,剩下的……你亲自来罢。”
朝露抬眼望去,见凌霄裸露在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只余下一些雁戎不敢触碰的地方。她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忌讳,连连向雁戎道歉并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雁戎不用吩咐自行下去了。她站在床头许久,看着眼前的男子陷入了悠远的回忆里。原来那日长姐说的那个爱而不得的故事,到头来为的是要告诉她:世间之毒千百种,唯情之一字无药可解。
药汁入了伤口火辣辣得痛,朝露只是淡淡一笑,依旧伸手去揭他的贴身衣物。她不敢妄动风月念头,只是看到他满身的伤口就止不住眼泪。其实有一些并不是新伤,新伤压着旧伤,他一定很痛罢?
古来征战几人回?回来了又能怎样?
朝露找不到答案。她恨战争。
上伤药的时候凌霄的身子颤个不停,朝露强忍住眼泪,硬逼着自己下手,上好了药又替他换上了干净衣物,就这样伏在床边瞧着他。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坠入了爱河,哪怕溺死也决不能回头,更不愿上岸。她要守护他,守护这个守护了天下却未被人守护的他。
渐渐的她沉入了梦乡。梦是现实的影射,梦里,她的灵魂囚困于某一特定时刻,她一遍遍经历着从前的经历,一次次跨过谢家的门槛,一次次在他将要却下她的红扇时轮回。终于她进得门来,她盼望着他能许她一生一世。红扇从眼前移开,竟是少英!
朝露猛得惊醒过来,吓出满头冷汗。再向身旁望去,空荡荡冷冰冰一如往常。她兀自垂下头去苦涩一笑,揭开被子坐在床沿上唤了雁戎,才知道是谢老派了人来寻的凌霄出去。雁戎不关心其他,只担心她的身子。朝露心里乱得很,向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雁戎体贴她的心绪,默默退下顺道儿掩上了门。
重新躺下又拉过被子,耳畔忽然响起了雷声。朝露往窗外一瞧,天早已黑透。她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雨夜。她自小就惧雷声,又怕黑,如今算是两样都占全了。从前在宫里,要不长姐要不皇兄,总有人作陪,如今这般竟隐隐露出了下世的光景,自觉心底更加凄凉,似乎也不那么害怕响声了。
极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要坚强,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尤其是想告诉他。将头深深埋进被子里,朝露死拽着被角哭了起来。
终究是没忍住呐……
这夜以后再没有下过雨,朝露也再没有哭过,好似和着雨连眼泪也一并流干了。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少英忽然来了府里。那日谢府门前停了一匹难得的红鬃烈马,马上的女子英姿勃发,翻下马来向府里道明身份,由小厮引了入内。谢家的礼数十分周全,好一阵方脱开身,时至日暮才得空去见朝露。
一路往里走,景致愈发清幽。少英心里着急,自然走得快,不料一转过拐角就迎面撞上了人。她身份尊贵,自然没有道歉的道理,听那引路的婢子唤那人为“少将军”,便知撞上的是谢傲宸。凌霄微愣了愣,而后弓身致歉,少英素来不在意这些,便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又随了那引路婢子往里面去了。
待她们走远,凌霄才痴痴地问道:“她是谁?”庭商瞥了他一眼,回道:“八公主,封号‘太平’,封于晋。”留意到身边人的身子猛得颤了颤,庭商知道其中缘由,就没有说话,只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往日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奈何心上人已成了匆匆过客。缘分一事,自古不由人,早一分不成,晚一分不可,来时抓不住,错过便是一生。凌霄睁开眼抬头望向苍天,笑出了苦涩。殊不知今日之局不过是续当年的擦肩情缘而已——
当年,定远关外,她向南,他往北,擦肩而过;如今,谢府长廊,她无言,他不语,彼此间的缘分注定浅薄,今生今世,都不过空叹那句“有缘无分”!
屋子里飘着清香,房门虚掩,为谁等候。少英推门而入,见朝露正沏茶。并无意惊扰她,只是悄悄走近,一如从前那般搂住了她的纤腰。朝露被吓到了,猛得转过头来却瞧见了熟悉的面孔,一时间百感交集,落下泪来。松开手,少英往后退开一步张开了手臂。她的眼底闪烁着晶亮的光。见状朝露也湿了眼眶,粲然一笑,与少英抱到了一起。暮色下相拥的女子,只要心在一处,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一夜,少英偷溜到朝露的床上与她睡在一起。她是知道谢家指了凌霄歇在别处才决意这样做的。夜色明朗,她的睡颜安详,但少英瞧着总觉得心上不安,抬手想触碰她的眉头,最终停留在了半空当中。
她……真的幸福吗?
她不敢问。
三日后,朝露催着她回封地。少英知道她的难处,没有坚持,临跨上马,终是不甘心地问道:“可曾后悔过?”
风吹动发间的流苏,她看着马上人的飒飒英姿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悔。”
少英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呢?”
朝露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少英,你知道长姐为何能坚持等他这么多年吗?”
少英茫然地摇了摇头。
“苦中作乐罢了。我现下不过如此。”
少英闻言心头一惊——她的言辞和语气狠狠掷在她心上,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又听朝露说道:“从前的我也希望能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不将就,不凑合,不勉强。只是到了现在才明白,这世间哪有这样的爱恋,我们都希望自己是被宿命格外厚待的那一个,可最终又有谁能逃出了宿命的轮回呢?还不都是将就着寻一个适时出现的人凑合生活潦草度过残生。你,我,都一样,谁都逃不掉。”
说罢,她收回了目光,灼灼望着少英,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路上小心。”
少英愣了愣,眼底的担忧一闪而没,亦向她挥手道别,猛踢了马刺消失在天际。朝露久久站在原地,直到视线里再没了她的身影,心却似被掏去了一块一般迟迟不能凝神。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寻一人倾诉满心的凄苦呢?只是她不能,因为她知道,一旦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入帝京的高墙之内,将会有很多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凌霄再不待见她也终究是她的男人,旁人抢不走,更无法否定。要她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她做不到。
她并不知道,马上的女子也有着同她一般的顾虑。你欺我,我瞒你,到头来竟说不清谁对谁错。论初衷,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人,守护一份神圣的爱情。
回首看着谢府的朱门,朝露笑出了惨淡。如果这就是她的命,那她,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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