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姻缘到此尽实该伤 干戈因余起情难堪

　　军前支起一面锣鼓，上有一女子头顶红盖头，双手绞在身后，垂下的红帐遮住了她的痛苦挣扎。默连恪微笑着抬头看着未迟，抬手抚上了女子雪藕般的大腿，女子抬脚向他踹来，他早有防备，躲开后一巴掌将她的脸扇得偏向一旁，红盖头晃了晃最终没有掉下来。
　　未迟感到一阵心悸，不自觉向前趴去，手指死死抠住城墙，指根上泛起死灰色。默连恪很满意他的反应，也并不急于揭开女子头上的盖头，用夏语轻俏地说道：“谢将军，与我做个交易如何？按你们岺朝的规矩。”未迟不应他，可他还是说了下去，“我手里有一个你们岺朝的女子，拿她换我的王妃，应该不成问题吧？”说罢嘴角再次浮起笑意。
　　锦湲被婢子搀着站在不远处，这句话狠狠地撞在了她的心上。两军因她交战，她的岺朝、她的秉寒哥哥，她的夏国、她的“丈夫”，争夺的不过是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婴孩。
　　她和默连恪的孩子。
　　锦湲的眼里浮起一丝悲怆，默默垂下眉眼告别心底衣袂飘飖的少年，以隆隆的战鼓之声填平心的裂口，再平静地睁开眼，对身边的婢子说道：“搀我上去。”
　　她的出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未迟怪她自作主张她一笑而过，目光越过墙头望向了下面的默连恪。默连恪也同样平静地回望着她。
　　“我同你回去，你放了她。”
　　手被人一把拉住，锦湲回过头去撞进了他急切的目光里，心头一暖。多年的固执，终究是值得的。如此便够了。她笑着摇了摇头甩开他的手，眼底涌起年少的悸动。正欲转身，城下传来一声号角，紧接着便看见默连恪一把拉开了红衣女子头上的盖头。她的目光在触及到她脸庞的瞬间失了眼底所有的颜色。
　　一片艳红，击溃了未迟心底的防线。今日的无痕美得不可方物，血红色的嫁衣乌黑的发，半边脸上的金色面具熠熠闪光，头顶金冠在风中猎猎作响，明艳如仙女下凡尘。
　　锦湲看见身前人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指甲嵌入城墙发出刺耳的声音，而那就是她夜衾潺的催命符，她终究斗不过命。苦涩一笑，她走进了风里。
　　那是她心爱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受折磨，再做出后悔终身的决定。更何况……
　　“长公主，你不能去！”
　　锦湲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但他能这样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无痕去死吗？我……没有关系的。”
　　身子被一把揽入温暖的怀抱，锦湲却笑出了苦涩。他对她只有亏欠，从来不曾有过哪怕一点点的爱。她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眼底流出星河：“我说过的，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永远不会……”
　　“永远……”
　　记忆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未迟的头炸裂开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痛苦地蹲下身子抱着头，丝毫不能缓解。锦湲回首悲哀地瞧了他一眼，一反常态没有蹲下身关心，浅浅一笑，迈开了脚步。她走得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从天德七年到天崇四年，从十二岁到三十一岁，她花了十九年的时间去践行自己的诺言；她花了十九年的时间，去爱一个早已遗忘了自己的人；她花了十九年的时间，去等候一个不归人。
　　如今她累了，是时候该结束这场无果的爱恋了。
　　身子一轻，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未迟不知何时也下了城墙，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没有挣扎，她轻轻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个在梦里曾无数次出现的画面，竟以如此方式在现实上演。这一次，依旧是条不归路。
　　黄泉路。
　　可笑！时隔一年，结局不变！
　　锦湲将头埋在胸前，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慨命运巧合还是叹息天意弄人，只是看着默连恪愈来愈近的脸，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也变得愈发坚定了。
　　默连恪远远看着，心头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是滋味。着人将无痕蒙上眼绑在马背上，他忽然露出了一丝阴笑，一扬鞭，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吃痛仰天发出一声长嘶，接着便向前狂奔而去。无痕双手反绑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即使察觉到危机也只得无助地发出一声惊叫。
　　未迟闻声望去，瞳孔猛一收，怀里的锦湲明显察觉到了他的颤抖和隐忍。自嘲一笑，她强撑着身子示意他将自己放到地上，并轻声说道：“去救她罢，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未迟闻言又是一颤，皱着眉头无声地望着她。她笑着点了点头，而他也没有过多纠缠的时间，将她放下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他说了句“抱歉”，而后迅速扑了出去。
　　她目送他的背影愈来愈远，再转头看看默连恪，向他走去。默连恪向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来迎她，她却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默连恪心头猛然意识到事出不妙，赶忙向她奔来却为时已晚。
　　锦湲的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她只是从容笑着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刀尖翻转朝向自己的胸口，毫不留恋地刺了下去。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开出一朵绚烂的花，她最后看见的，是未迟回望过来的满是惊恐的眼神。
　　原来，他也会为她担心。如此，也不枉来这苦难的世间走一遭了……
　　天崇四年，岺夏两国再起干戈。岺朝从一品定北大将军谢寻、太平八公主夜霖繁参战。卷入战争的人愈来愈多，这也成为了岺夏国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战役。因战争焦点在岺夏边境的嵬城，故史册上将这次战役命名为“嵬城之役”。
　　同年，岺朝入夏和亲的昭宁长公主夜衾潺身陨。
　　“嵬城之役”历时两年，战况异常惨烈，直到天崇六年才因夏国求和宣告结束。岺朝惨胜，实则两败俱伤，夏国国力更是倒退数十年，从此退居北方，再不敢妄自窥探中原了。
　　如今是天崇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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