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乍见故人归途无迹 险走离林九死一生
日头越来越懒了,锦湲瞧着院中的花渐次凋谢平添几分忧伤。身子愈来愈沉,她已很少下床。夏国的冬天很长,但罕见下雪,她常独身一人坐在窗边手支着下巴眺望远方,没人关心她在想什么。
最多两月时间,她就要分娩了,可送出去的血书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不免焦急。今晨女婢说,宫里前些日子新找了许多药人,大王也给了她几个。她素来觉得药人残忍,故而生出同情问了姓名,倒也没有过多在意。眼见又到午膳时候,突然开始猜测那些药人的身世,究竟为何他们要选择这样一条必死的道路?
她能做的只是叹气。
远远地瞧见一人往东宫来了,头垂得很低,她猜测该是药人无疑了。她并没有饥饿的感觉,故而将吃食赐给了他又示意他退下,那人却不动,锦湲有些恼怒地抬头盯住他,心上忽然传来一阵悸动。
“抬起头来。”
那药人没有应声,缓缓抬手拿掉了脸上的面具,锦湲一眼认定了那双骨节分明、洁白如玉的手,就默默闭起眼睛,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长公主。”
依旧平淡的声音暗藏悲苦,她不愿睁开眼。她不怪他,但也谈不上原谅。
“长公主。”未迟又唤了一声,这一声里透着无奈。
“你不好好护着岺朝,来这里作甚?”
看着眼前故作坚强的女子,未迟的心里很不好受。他的声音极轻:“我……我来接你回家……”
“不必了。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谁也不欠谁的,你不必如此。”
“可你不快乐!”未迟紧咬着下唇,眼底也充起了血丝。锦湲有些惊讶地瞧着他,心头闪过一些奇异的情愫,问道:“你在意吗?”未迟不答。“为什么?”“因为你是岺朝的长公主。”“所以我受辱是丢了岺朝的脸面,你是这样以为的对吗?”未迟不答。
锦湲再一次体会到了自作多情的滋味,默默闭上眼挤出了眼角的泪,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了。你回罢,我不需要同情。”
未迟站着不动,锦湲亦不再开口。许久后他将面具戴上,轻声对她说:“我走了,你护好自己。三日后夜里,我来寻你。”
锦湲没有应话,未迟顿了顿脚步最终跨出了门向外走去,临出门时又回过头来补充道:“我带你回家。”
“家”在哪里?锦湲不知道,因为女子是没有家的。但她相信他,所以愿意等。看着他送来的吃食,锦湲一把夺过就往嘴里塞,也不知道是吃得太急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那一刻的她忽然落下了眼泪。
岺朝天崇四年,也就是夏国建国的第一百七十九个年头,那是一个难得无风的夜,明华城遭遇不明袭击,即将分娩的王妃夜衾潺失踪。夏王默连恪下令紧急封城,最终在南门截到了企图偷渡出城的锦湲。一路拼杀,沿途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这夜和往日没有二般,锦湲和衣躺在床上,听闻屋外起了兵戈就下床去看,不料一支短箭从窗口激射进来,待她反应时已来不及,被那支箭狠狠钉住了左肩。正要呼救,有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那人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你的肚子。”
她不敢轻举妄动,随着他出了房间正下台阶,嘴上的力量忽然一松,随后就听见了未迟的声音。他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以后四周又射出了好多箭。
“哐当!”一声,未迟替她挡开了射来的箭,她站立不稳狠狠跌在地上,小腹一阵钻心的痛。她不敢动弹,未迟却不顾她的痛苦将她一把拉扯起来,紧跟着几支短箭就钉在了她方才呆过的地方。
她吓得脸色煞白,不自觉抬头去看未迟,却见他嘴角挂着一缕血丝,他推说那是旁人的血,搂住她跳上了马背往城外逃去。临出城门的时候,他看见了乌曲清嘉。
黑鬃马在大漠里狂奔,他的目光平静,一手紧握马绳,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怀里她的手。那只手很冷,彻骨的冷,她的脸色也很难看,嘴唇紧紧抿着,呈现出病态的灰紫色。每一下颠簸都让她的身子一阵颤抖,已然意识模糊却没有放开他的手。未迟很担心,时不时低下头去查看,想说一些话安慰又害怕自己声音颤抖,最终选择了沉默。
夏兵追了上来,他眼底闪过一点狠厉,猛踢马刺向前逃去,但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他明白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倒不怕死,只是他死了,锦湲该怎么办?若这次行动失败,如玉和少英一个也活不成。所以,他只能成功。
不远处的灌木丛林依稀可见。耳边有细微的颤动,未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躲开,短箭就直直地钉在了他的背上。狠狠踢了踢马刺,座下的黑鬃马吃痛,扬蹄跳进了灌木丛里。他将锦湲护在怀里翻身下马免得伤了孩子,背后的箭却因此顶得更深了些,痛得他满头大汗。又将她藏入一处矮树下,轻吹口哨唤来那匹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马,不觉湿了眼眶。
马儿通灵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仰天发出一声长嘶。未迟向它做了告别,猛抬手拍在它的屁股上,就见它扬蹄冲出了密林。他没有犹豫,即刻侧身卧到锦湲身边将她护在臂弯里,警惕地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夏兵顺着马蹄印渐渐走远,正当他要松口气的时候,一个人停了下来,接着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击,一路驻守原地。最先停下来的那人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火把,随后又有人拿来一些东西,洒向了他们藏身的密林。其中一些落到了未迟身上,他捻起一嗅,顿觉冷汗淋漓——他们要烧林。
火把抛出在空中划出可怖的弧度,直直向这边落下。未迟紧盯着它,万不得已他必舍己护她。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横空射来,将那火把直直射入了一旁的河道里。未迟心中一喜,向箭飞来的方向望去,果然是如玉。只见她缓缓抬起手剑指夏兵,没有华丽的语言铺垫,一声令下,两军交战。
未迟四下环顾没见少英,料想是兵分两路的。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愈发冷了。再探她的额头,烫得怕人。一股寒意从脚底冲到头上,他急切地抬头,却见如玉被团团围困。手猛得被攥紧,他惊诧地低下头去,看见她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便俯下身子,这才听清她在说“救救她”。
她醒了?不见得,未迟没有时间深究,一横心,折断了背后的箭尾又拔出腰间的佩剑,冲了出去。血溅在脸上火辣辣的,他不去擦,反正迟早还要溅上的。
没人注意到一支火箭已落向了密林。
火光冲天而起,未迟瞬间惨白了脸。刀砍在背后逼得他跪倒在地,目光仍直直地盯在林间,猛得吐了血。耳边嘈杂纷扰,他的眼中只有林间的女子。血丝渐渐浮现,正当他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身后落下的刀被如玉架住了。她顶住夏兵的攻势,猛得将他推了开去。她的血溅入他的眼睛惊醒了他,对上她恳求的目光,未迟浑身一颤恢复了意识,跌跌撞撞地闯入密林找到了昏迷的锦湲,所幸并无大碍,火势还没波及她。
将她打横抱起,未迟知道陆路行不通,就跳进了一旁的河里。夏兵发觉了他的意图追过来,被如玉一一拦下了。未迟没敢回头去看她的脸,在跳下河的一瞬间,瞥见她的背后长出了长刃。
冰冷刺骨的河水从四面涌来,锦湲虽处昏迷还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未迟明白她的痛苦。他的心也很疼,不知为何竟吻住了她的唇。很快她就不再挣扎,却也没能睁开眼睛。河水吞没了她绝望的眼泪。未迟猛然回过神,跃出水面向远方游去。怀里的人儿不再有任何颤动,他的心也愈沉愈底。
还是不行吗?他不甘心。当天边出现了第一抹曙光的时候,他完全丧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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