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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夜惹尘痛悟比干心 谢惊春慧识未亡情


  帝京。
  阳光照在庭院里冲淡了忧伤,惹尘斜靠在廊柱上看院里两小童追打嬉闹——稍长的是皇后二妹妹的大女子,另一个是四皇女第三子——脸上洋溢着这些年极少见到的会心笑容。
  宫鞋叩地发出的清脆而沉稳的声音渐渐临近,惊春怀抱着几卷画卷出现在长廊的另一端。惹尘并不抬眼去望她,她走近后便立在他身边,也瞧着两个孩子嬉闹,眼底荡漾着温柔的光。
  这年是天崇四年,这年她将为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
  她觉得自己不算是辱没了天家颜面。
  “我小时候也常同姊妹们在一处玩闹,有时候撞上大先生,他不敢打我,就向爹爹告状。长姐是不与我们一处闹的,稀奇的是每回爹爹让她找我,她总能找到。那一次爹爹气急了要揍我,她劝不住,就扑在我身上替我吃了一顿鞭子。哪怕这样,我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她掉眼泪……她的肩并不宽实,但有她在身边,我总能心安。转眼我们都大了,到底是儿时光阴可贵,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惊春偏着头静静听他说话,瞧他眼底泛出星光,忍不住笑意,便由它爬上眉梢,低下头去掩着嘴偷乐,可笑着笑着鼻子忽然酸起来。这股酸味也传染了惹尘,他默默住了声,垂着眼想起从前自己的小性儿一定伤透了长姐的心,现在又害她远嫁蛮国不得归,心里痛苦更甚,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惊春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怀里的画卷,惹尘收起情绪一抬眼就瞧见了她髻间的旧凤簪。回忆如戏打眼前演过,他眯起眼柔声问道:“还戴着它?”惊春愣了愣,旋即缓过神来,顺手覆上了发间的凤簪优雅一笑,持重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惹尘恍然想起了某个逝去很久的身影。
  缘起朝鸣,缘断朝鸣,他和她的缘分,全系在了那架名唤“朝鸣”的古琴上,何其悲哉!
  正想着,惊春温柔的声音绞断了他的思绪:“这是……琴谱?”
  惹尘心头微恙,直起身子去到她那边一瞧,果然是先前自己凭记忆写下的《芳华鉴》。这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爱情同戏中的男子何其相似,都是爱而不得、得之不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开来,他摇了摇头苦笑着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份琴谱,顺手搁在长廊上,又着人去取来琉璃灯盏,当着惊春的面点了火。
  惊春不解他的行为发出一声惊叹,伸手要夺却被他推拒开去,看着它在眼前化作飞灰,忽然回过身抱住了她。惊春又惊又恼半推半就地嘟哝道:“小心肚子,这样的玩笑哪里开得!”
  惹尘不依她,但也偷偷松了力气,依旧托着她的腰。惊春抬起头来看见他眼角的笑意,并不愿扫了他的好兴致,就转开目光去看别的地方,正巧这时候他低下头来,瞧见她的眼神里透着灵秀亦不乏刚强气质,阳光下不经意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的优雅举止撬动了他的心,惹得他不自觉在她粉嫩的颊上亲了一口。惊春假意恼怒地蹭了蹭他的肩头,便靠在那里不愿起来了。
  惹尘笑着将另一只手搭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悲怆。他想到了自己不可一世的长姐,眼前仿佛出现了她艰难挪进屋子的背影,鼻子一酸。其他的东西一概看不真切,她回眸时眼角的泪狠狠刺入他的眼底叫他一下子湿了眼眶。
  惊春淡淡扫了眼臂弯上落着的晶莹没有动作,抬起头将目光抛到了很远的地方。
  “放心罢,谢寻一定会救她回来的。”
  “谢寻?”
  “长姐喜欢他,我觉着他应该去。”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惊春疑惑地抬头去瞧他,正好迎上了他的唇,如蜻蜓点水般瞬间恢复了平静。他并不看她:“我知道,可长姐并不一定想见到他。”
  “为何?”
  “长姐一生之苦皆因‘尊严’二字。”多的话他也不说,惊春看着他搭在自己小腹上的微微颤抖的手就明白了一切,即刻后悔自责起来。惹尘抬手制止了她并将下颌搁到她的肩上,轻轻叹道:“罢了,反正我也不信命。这一次权当是逆天而行,也算给她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惊春靠在他怀里,听到他胸膛里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有力的“咚咚”声,意识到这个肩上扛着江山的男人将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将与她共同支撑起一方天地。这方天地里四季安然变换,正缓缓走向一个辉煌的盛世。但在那盛世到来以前,他们还要经历很多磨难。不过只要还是他的江山,她就不怕搭进去自己的性命。只要还是他的江山。
  将头从他肩上抬起来,惊春盯住了惹尘的眼睛问道:“陛下,你怕吗?”惹尘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她又追问道:“如果神州大地狼烟再起,陛下会害怕吗?”惹尘闻言苦笑了一声,道:“傻瓜,就算我们有心求和,夏国又怎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再动干戈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夜里怕得睡不着觉,我也不能躲、躲不掉……哪里能躲呢?”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话的内容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惊春明白,他的心里是害怕的。
  她也怕。
  “不管怎样,我都陪你。”说这话的时候惊春尽量表现出自然的姿态,话音落下才敢抬头去对他的目光。惹尘听了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堵着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轻轻搂住了她。
  正这时候,一个花囊“啪嗒”一声掉在了他们脚边。一抬头,就见两个孩子吵着闹着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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