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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贴花黄戏谑真美人 借强权弹压伪忠臣


  天崇年初的岺朝注定是不太平的。
  东方战事失利,夷军接连攻下三座城池,大司马不堪受辱含恨自裁,萧贵妃因此一病不起;北边战事吃紧;董谢两家的处境也不乐观。惹尘焦心得整宿整宿睡不着,锦湲不便出面,私下里也四处活动,希望能顺利度过此次的难关。
  这天,秦昉来找锦湲,说惹尘打昨夜儿里起就一直伏案不肯休息,他出来的时候瞧见他的眼睛整个儿充起血丝了。锦湲想起前些日子偷偷问明煖关于他的身子,明煖说长此以往怕要坏了根本,听到秦昉的话更是不敢耽误,让景从留下照顾府里,自己进宫去了。
  匆匆赶到乾清宫的时候,向心说惹尘发了高烧,明煖不在宫里,已经请张太医来瞧了。锦湲在廊上往内看时,见殿内灯光昏暗,忍不住生出悲凉之感,偷偷红了眼眶。后半日,锦湲等在暖阁里不小心睡了过去,额角搁在桌上流了血,人倒是清醒了。
  朝露一进来就瞧见她这副模样,吓得脸色一白,急急地让向心去叫太医,被锦湲拦下来了,摇摇头表示不碍事。朝露知道她的脾性,不敢多坚持,只说惹尘醒了,让她去瞧瞧。锦湲应了她便往寝殿里去,见秦昉站在外面往里瞧,便询问他为何不进去,秦昉苦涩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锦湲没太在意这件事,打起帘子瞧见惹尘脸侧向里边闭着眼睛,一只手半搭在外面。她放轻了手脚走上去替他盖好被子,伸头看见一旁的药碗空了,顺手摆到了桌上。又寻出香料加在炉子里,用手在上面扇着试过味道,轻轻开门让婢子打了盆水,接过来轻放在凳子上,拧干帕子,小心地给惹尘擦过一遍身子。
  阳光从窗子打进来,冲淡了她的孤独。不经意地将发丝别到耳后,却露出了微微起褶的眼角。惹尘缓缓睁开眼睛,感受到她的温度,没敢转过目光与她对视,硬生生等到她起身去换水,才嘶哑着声音唤了声“长姐”。
  锦湲的身子怔了怔,轻轻应道:“哎。”开门让婢子端走了水,掩上门道,“心上的事情暂且放一放罢,身子要紧。”说这话的时候,惹尘注意到她眉间没贴花钿,联系到最近出的种种乱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下意识就错开了目光,从嗓子底挤出一个“嗯”字,两手紧紧揪着被子,正犹豫间,听锦湲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少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顿了顿,转为了喃喃自语,“总会有办法的。”
  惹尘愈发觉得不心安,扭过脸去望向她,颤抖着声音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按住了手,柔声劝慰道:“放心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尽人事就成,剩下的就看上天了。”
  “长姐也信天?”
  “信,也不信。”锦湲说这话的时候微微错开了目光,将帕子拿起来擦了擦嘴,又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宽心。惹尘见状不愿再开口引她无谓地陪他悬心,便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她憔悴的面色上,他的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想:“长姐,我替你贴花钿罢。”
  “好。”锦湲摸了摸眉心,温柔地答应道。惹尘便让婢子去取东西,自己择了个花式,舌头轻点替她贴上了花钿。锦湲闭着眼睛,心底里却不能平静,回想起命数一说,不禁又将思绪迁到了未迟身上。她从前是不信命的,所以发了疯似的找了他这么多年;如今相信了,不过是因为找着了——因为命中注定,所以千帆过尽良人来。
  山河模糊了模样,惹尘担忧的神色闯入眼帘。她低下头收回纷乱的思绪,猛然想起方才是让惹尘替自己贴花钿来着,便问道:“好看吗?”惹尘听了她的话觉得好笑,便调侃道:“长姐真真有趣,这花钿是我贴的,你倒来问我。若真心问我,我自然说好看。实际怎样,也该你自己去照镜子。”说着推了推她,锦湲知道自己说差了话,仍旧瞪了他一眼,走到铜镜前坐下,细细打量了镜中的模样一番,夸赞道:“确实好看,这回也要自称‘美人’了。”
  惹尘听她的话,暗暗松了口气,接道:“那长姐自己说说,你算哪一等的美人?”说完,还微微笑了笑。锦湲知道他调侃自己,也不恼,果真仔细地比较起来。惹尘瞧着她,笑得愈发温柔了。偏巧好事难登对,这时候向心来叩门,说冀州刺史郎立等说话。
  乍听到这个名字,连锦湲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轻声向惹尘问道:“第几次了?”
  “算上这次,前后统共四回了。”说着,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锦湲心疼他的身子,赶忙按住了他的手,沉声说道:“让我打发他回去。”惹尘没有逞强,乖乖点了点头。锦湲让人设下屏风,这才引了那刺史郎进来。
  隔着屏风,只能隐隐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锦湲握着惹尘的手,开口问道:“刺史郎此次求见所为何事?”那刺史郎屈了屈身,回道:“臣所奏之事关乎民生大计,须得亲口告知陛下,长公主这……恐怕不成体统。”闻言,锦湲冷冷道:“陛下身子不爽,传下口谕让本宫决断,你告诉本宫也是一样的。”那冀州刺史郎依旧不饶她,说出一些什么“有违祖制”“恐失体统”的话来,惹得锦湲火气直往上拱,正要发作,忽然转为一声冷笑,淡淡问道:“大人关心的可是我岺朝民生?”
  “是。”
  “民生大事第一紧要的是解决麻烦,只要言之有理行之有效,谁的见解都要听一听。况且本宫与陛下是一母同胞,先帝在时就以开明为治国之策,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质疑先帝,质疑陛下?”
  刺史郎听她搬出了先帝,言语间又暗指他不忠君上,不觉吓出一身密汗,呆立着不敢轻易接话。锦湲自然知道他含沙射影不过骂她女子干政,又不屑与他解释因果,干脆用强权压下他的傲慢姿态,缓缓说道:“大人关心民生是好事,只是君前不该失掉分寸,妄图指点天家。念你无心暂不计较,还说你方才的事罢。”
  再开口,那刺史郎的语气明显收敛了锋芒,锦湲也不在意他是否真心服从,只是静静听着。原是冀州闹蝗灾,来求朝廷赈灾款的。锦湲早知晓了其中的利益关系,此刻淡淡开口道:“多少钱也值得大人亲自跑进宫里来?”
  虽有准备,还是在听到他口中的数目时怔了怔。下意识望向惹尘,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便收拾了情绪淡淡回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罢。”刺史郎还想再说什么,锦湲抢先接口道,“待陛下身子爽利了本宫自会与他商议。本宫以为,这点子孝心大人应该有罢?”
  一句话堵得刺史郎不敢再开口,默默退了下去。扭头拍了拍惹尘的手,她只叫他安心,说这件事她自有决断,就起身走了出去。再后来进人收拾屏风的时候,惹尘才知道她已经离宫了。
  明煖前脚刚回到太医署,长公主府的人就偷偷从后面传进话来,说锦湲不舒服,让他去瞧瞧。提了药箱到她府前,推开门只瞧她独自坐在窗边出神,听到声音正要起身,头上忽然针扎似的痛起来,赶忙伸手去扶。明煖见状快步走近,她却放下手摇了摇头,让明煖坐在自己对面。
  见她脸色憔悴得厉害,明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竟在脑海里闪过了想抚摸她脸颊的念头。那也只能是个念想。天边的太阳渐渐沉下去,落在锦湲眼里成为一个光点,她微微一笑,向明煖说了白天的事情。末了,淡淡问道:“明煖觉得,我是不是特没人情味儿?”
  明煖闻言勾了勾嘴角,接道:“没有谁是不近人情的,每个人都在心底守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这是一场赌局,最残忍也最仁慈的就是局中每一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输了也不可能重来,并且没有赢家,结局——都得死。”
  他的一番言论倒是激起了锦湲极大的兴趣,但她再问以后明煖却闭口不谈了,故作神秘地向她?了?眼睛。锦湲莞尔一笑,伸出了手给他看脉。过后明煖开了几服药就走了。直到他离开,锦湲才吐出了一直压在嗓子眼里的那口血。拿帕子擦干净嘴角,她呆呆瞧着地上的血渍傻笑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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