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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通透将军善表实情 乐天老翁放歌俗音


  雨并不大,丝丝打在湖面上,远远望去泛着涟漪。天幕低垂,锦湲撑着伞站在湖边,神情晦暗。手弯儿里很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碰伤的,她也不上药,由它几时好,不管不顾的。深不见底的湖让她恐惧,一如十六年来杳无音信没有尽头的黑暗。如若从头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扛过来。
  那湖里面没有旁的东西,渐渐清晰的是他的脸。锦湲觉得自己的呼吸被什么一点点夺去,眼前一阵黑,重新跌回了那个梦里。那个折磨了她一生的梦,有关于他的梦。
  那一天,只一眼,她做了十六年的局,破了。
  念及此,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湖面上阵阵独特的气味也熏得她神情恍惚,身子猛一颤,伞没打稳,雨便飘了进来,冰冷的触觉也惊醒了她。睁开眼,正瞧见景从自檐廊上绕过来。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淡淡问道:“她说什么了?”
  景从低了低眉眼,并没有马上接话。锦湲疑惑地扭头瞥了她一眼,发觉她的眼底有些犹豫神色,心底里大概明白了几分,问道:“与皇后有关?”
  景从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弋娘说……那天她瞧见了林郡主。”
  锦湲闻言目光猛一凛,但瞬息之后就恢复了平静,瞧着新泛起的水波纹,沉声道:“我去瞧瞧。”
  景从答应了一声,先一步出门去备车,锦湲却吩咐如玉等在原地给她传话,也不说去处,独身一人走开了。景从回来不见人,急得冲如玉发了几句牢骚,如玉也恼着跑开了。景从瞧着府里的一地鸡毛,默默叹了口气。
  翠竹掩映,典雅的小宅半停在水面上。雨依旧下着,悠扬的笛声穿梭其间,掠过湖面的时候勾画出一男子的身形——墨发未束,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傲傲然若雪域独行的狼。微闭着双眼,他的心绪随笛音四处飘荡。
  一曲罢,他将手背在身后,感受着鼻间清凉的气息,不觉身心舒畅。隐约听见身后有宫鞋叩地的声音,他转过身去,行礼道:“长公主。”
  她难得这样素净,眼底含着淡淡的忧伤,轻声道:“无须多礼。”见他未打伞,又叮嘱道,“你身上有伤,到底应该小心些,下着雨怎么也不知道打伞?”未迟直起身子微微一笑,道:“这点子小雨在边境是常有的,不妨事。”见他的发上挑着细密的雨珠,锦湲莞尔一笑没再作声,指了指湖面上的小亭子,道:“上那边谈谈?”
  “好。”
  锦湲没有给未迟打伞。走到半道儿上忽然吹来一阵风,她的碎发被吹乱了,便用玉指轻轻拢了拢。未迟瞧见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目光。到了亭上,锦湲向外收了伞并搁在亭柱脚下,见未迟站在那里,便指了指亭上的长凳示意他坐。未迟屈身从命。锦湲也拣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开口问道:“伤口还疼吗?”
  “劳长公主挂念。臣按着明太医给的方子抓药吃,已经好得差不离了。长公主安心。”
  “好。”锦湲低下头来微微一笑,接道,“我不过白操了心,倒是难为郡主日日照料你。”
  未迟听了她的话心下一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锦湲也没再说话,二人各自瞧了会儿雨景。外面的雨渐渐大了,雨水顺着亭子滴滴答答落下来,她的意识愈飘愈远,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听见未迟道:“那日她没有同我在一起。”“什么?”“那天无痕说要上街去买簪子,并没有同我一起。出事的时候只我一人在院里练剑。”
  这样的回答确是出乎锦湲意料的,于是转过身去瞧他的脸色,却见他眼底目光澄澈。他也没有避她,轻轻点了点头。锦湲见状莞尔一笑,直言道:“为什么不替她遮掩?”
  “长公主要查自是查得出来的,若是此刻我扯了慌,到时岂不更糟?”
  “你倒明白。”锦湲笑道。起身拾起地上的伞,锦湲走进了雨里。未迟跟着她站起来,见状不禁脱口道:“不等雨小一些么?”“不了。”锦湲微微侧过身来笑着说道。随后又回转身去,很快消失在了雨里。未迟眼瞧着她离开,不禁晃了晃神,一时间分不清是画中仙还是人如画了。低下头自嘲一笑,他转过身子坐回方才的地方,再瞧雨景时,直想起她眉间的花钿来。恍然眼前又出现了那天晨间在无痕眉间瞧见的惊红,莞尔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畔雨声淅淅沥沥。
  锦湲出了别院往长公主府走去,远远地瞧见景从在门口来回踱步,想来必免不了一场唠叨。思及此,不禁低头微微一笑,快步走过去,面对她关切的询问只是摇摇头缄口不语。冲她呷了呷眼,调侃道:“你啊,关心则乱。”说罢还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景从轻轻哼了一声,转开了话题道:“还要备车吗?”
  “嗯。”正要下去,又被她叫住了,补充道,“不要找府里的,去外面叫。我在街口等你。”
  景从答应了一声,便让车夫把马儿赶到了街口,又扶锦湲上去,自己也跟着。车夫坐在外面,语气里满是欢快,也不回身,就向着前面喊道:“二位要往哪里去?”
  景从瞧了眼锦湲,出声回道:“水画舫。”
  “好嘞。”随着一声吆喝,马儿踏起飞尘消失在了天际。
  一路上二人没有说话,锦湲闭着眼睛小憩的时候隐约听见了歌声,便问身边的景从道:“何人在唱歌?”
  “该是车夫罢。长公主若觉着不好,让他嘘声就是了。”
  锦湲却摇了摇头,道:“不必。”说着就要去打帘子,景从不自觉“哎”了一声并出手拉住了她,锦湲回过身去拍了拍她示意无事,她这才松了手。
  车夫的小调很轻快,全然不同于宫里的唱腔,有些地方甚至不着调,但锦湲就是被这样的小调深深吸引住了。掀开车帘后,她问道:“老伯唱的什么?”
  那车夫正在驾车,耳畔的风呼啸而过,他一时没听清锦湲的问话,便大声回问道:“娘子说什么捏?”
  “没什么。”
  她莞尔一笑,缩回了车里。景从疑惑地望向她,她只是摇了摇头没做过多的解释。耳畔依旧回荡着轻快的小调,连带着锦湲的心绪也轻快起来。到了刑部门口,她不让景从跟着,自己下了车走进门去。景从坐在车里从窗口望出去,心下却不安起来。垂下眼睑的同时,她松开帘子退回到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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