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89章

“？”徐展蹙眉，“什么意思？”

        孟浪摇头，示意徐展不用担心，“没事儿，就字面意思。”

        但徐展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沉下声音，又追问了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怪徐展反应大，实在是从他认识孟浪到现在，这还是孟浪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父母，加上前面几次孟浪反常的行为，徐展想不多想都难。

        突然变严肃的气氛，吓了孟浪一大跳，让他下意识想回避这个问题，又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在触及徐展认真的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又被孟浪咽了回去。他和徐展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情侣关系，而情侣相处讲究一个坦诚，孟浪不觉得隐瞒能让一段关系长久，同样他也不认为坦诚会影响恋情稳定。

        在孟浪心里，坦诚有利于维持感情。毕竟人这一辈子，左不过百十来年，与其一个人死守着秘密自个儿舔伤口，不如适当的和恋人说说，兴许故事说完了，心结也就解了。

        徐展还要开车，不能一直盯着孟浪看，但他的余光却始终在观察孟浪，见他低着头陷入沉思，也不催促，好耐心地等孟浪自己开口。

        过了几分钟，在再一个十字路口时，孟浪才缓缓抬起头，像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眼尾有点红，可笑容灿烂。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更算不上凄惨，反正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有阴影也早该被时间治愈了。”孟浪语速很慢，强调说，“我真的没有再在意了。”

        徐展心一疼，忽然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始后悔自己不该逼孟浪逼的这么紧的，他要是真不想说，那就不说，用不着非得现在就知道原委。

        孟浪没注意到徐展的反常，在仔细盯着徐展看了几秒后，孟浪才收回视线，侧头去看窗外倒退的风景，然后眼眶一酸，慢慢陷入了回忆。

        孟浪家在小县城，父母是普通职工，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一家三口却也过的普通幸福，是邻里人口相赞的模范家庭。

        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几年，直到孟浪高二。

        孟浪成绩好，中考过后进了县城排名第一的高中，并在入学分班考时取得优异的成绩，被分进了这一届最好的一个班。

        按照固定思维，好班里的学生都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完全没那个时间、更没那个兴趣去关心别人的事儿。

        孟浪也是这样以为的。

        再加上他习惯独来独往，虽然是住校，却没有跟谁走的近，平时上完晚自习，也不会等室友，而是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回宿舍，趁室友回来前洗好澡爬到床上，免得会和室友撞上。

        孟浪和室友没不对付，几位室友看起来也挺好相处，但在这种情况下孟浪还对他们敬而远之，有问题的只可能是孟浪。

        很小的时候起，孟浪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在别的小男孩儿都喜欢钢铁侠，超人时，他的视线始终会被女孩子手中的娃娃吸引。

        不是想玩儿娃娃，是看上娃娃的衣服。

        孟浪想穿那些小裙子。

        不过当时小，孟浪对裙子的渴望都停留在表层，只会在看见漂亮裙子时，而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眼。

        直到初二下期。

        那会儿孟父孟母工作忙，一整个月里都在不停出差，没有时间来照顾孟浪，便一次性给了他不少钱，免得他们不在家孟浪没钱吃饭。

        起初孟浪很听话，虽然爸妈没在家，他手上又有一笔巨款，孟浪仍跟从前一样，除了必要的花销外，其余的钱都放在书柜里存着，没有动半点其他心思。

        孟浪这样过了一周。

        周末同学聚会，班干将地点定在商场中心，孟浪本不想去的，无奈学委太热情，不管孟浪拒绝几次，学委总能没事人一样，又跑过来问他去不去。孟浪被问的烦，也不想麻烦学委一次次找，干脆应了。

        平时大家忙于学业，以至于商场都开了好一段时间了，大家都还没逛过。于是吃完饭后，众人相约着逛商场。

        孟浪没兴趣逛街，在大家提议该先去哪一层楼时，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推拒的说辞。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注意力便全被旁边服装店吸引了去，连其他人什么时候商量好的都没察觉到。

        相比旁边几家装修走富贵风的店，这家服装店的装修要普通的多，就连挂在橱窗里的衣服，也一眼能看出价格。可在逛街的后半程里，孟浪忍不住数次想起这家店，并在逛完街后，避开一众同学回了这家店，动作迅速地买了件衣服回去。

        那是一件收腰过膝长裙，黑色为主打色，领口带了点白色蕾丝，半v领设计，穿上后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颇为性感。

        买裙子时孟浪撒了谎，说裙子是给姐姐买的，但是当他抱着裙子回家后，却没忍住跑到浴室试穿。

        还一连拍了好多张照片。

        这是孟浪第一次穿女装，从此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衣柜里除了正常的男装，往往最里面还被他藏了不少女装。

        各式各样的都有。

        不过他胆子小，饶是女装能带给他绝对的愉悦，孟浪也只敢偷偷在房间里穿，再对着镜子拍很多张照片，留待夜深人静时自己观赏。

        也是这会儿，孟浪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有女装癖。老实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孟浪不是没尝试过去纠正，可每一次的坚持，在看到喜欢的衣服、裙子后，又立马被打回原型。

        那段时间孟浪过的很痛苦，因为他知道以他父母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儿子是个喜欢穿女装的变态的，所以孟浪考虑过为父母纠正他的爱好。但同时他又改变不了，要真让他戒掉，就跟拔指甲一样疼。

        孟浪挣扎过，犹豫过，最后妥协于心里的渴望，想着走一步是一步，不愿过早面对这些糟心事儿。

        只是任孟浪怎么想，他都没料到等被发现的那天真的来临时，孟父孟母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们强制性压着他去了特殊学校，给学校的老师交了一大笔学费，希望他们能矫正孟浪的特殊癖好，并让孟浪走上正道来。

        孟浪语速很慢，落在徐展耳里，这些话则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直地扎进徐展心里，让他疼的说不出话来。

        他本以为自己的经历够惨了，可在听完孟浪的故事后，徐展才发现他比孟浪好多了。至少他十六七岁时，面对的最大烦恼，是周末又要上课而不放假，跟孟浪面对的完全不能比。

        徐展张嘴想安慰孟浪，但他试着说话，却惊讶的发现他发不出声来，只得张开双臂，眼神示意孟浪要抱一下。

        孟浪正坐在沙发一侧，还陷在回忆里，并没有他口头说的洒脱，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只要触及当时的记忆，仍旧会心脏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绝望的日子里。

        “哥，我没事了。”孟浪乖乖地回抱住徐展，和他耳语道，“当时是很苦，不过都挺过来了，那那些让人伤心的过去，都不值一提了。”

        徐展心说不是的。

        “以前人傻，拍了照做留念，记得给相册上密码锁，却不记得给百度网盘上锁，要不然也不会在上传照片时被别人发现。”孟浪说，“我理解别人偷拍，毕竟在我们那个小县城，我这样的人是大逆不道的，人家好奇也正常。”

        孟浪下巴搁在徐展颈窝，小声地说，“不过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发出去？我自认为我们宿舍关系还可以啊？”

        “发就发了，为什么还要……”孟浪哽咽，一度说不下去，而徐展见孟浪这样，心又酸又疼，轻拍着孟浪背，不想让他再说。

        但孟浪没听他话。

        孟浪以为高二那年和家里闹掰，加上这些年一个人的生活，早让他锻炼了一颗钢铁般的心，不会也不可能再因从前的事难过掉眼泪。

        然而在看到徐展张开手要抱他时，孟浪才反应过来他是假装坚强，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会掉眼泪，仅仅是没人心疼、在意，就什么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时间一久，也就自认为无坚不摧了。

        “哥，他们把照片发到学校贴吧，甚至还打印出来在年级中传播，说我是同性恋，说我是变态。”孟浪声音带上哭腔，“我没惹过他们，和班里的人也没恩怨纠纷，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浪用力抱住徐展，好像这样便能从徐展身上汲取到力量，从而不惧怕名为过去的洪水猛兽，“我以为好学生都认真读书，不会关注其他杂事的，更不可能心肠险恶到去做这种事。”

        徐展仍旧保持沉默，只是抱孟浪的劲儿更大了。他知道孟浪说这些不是想要安慰，而是有些事在心里憋了太久，渴望宣泄。

        “后面事情闹的太大了，学校请了我父母，希望他们能让我暂时休学，等这件事的热度下去了，再回来上课。”孟浪道，“但我爸妈哪里会听啊，他们当场发了一通大火，把我从办公室拽到教室，让我站在讲台上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们在逼我。”

        孟浪被孟父孟母拽着衣领拖到教室时，班上正在上自习，安静的很，而突然出现的他们三个，吓了教室里的人一大跳，大家纷纷停下笔往门口看。

        哪怕过了五六年，孟浪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大家的眼神，更记得其他班级透过窗户投来的好奇的打量。

        羞耻、不堪一下涌上孟浪心头，让他脸色瞬间变的惨白，腿不受控制地发抖。但孟父孟母毫无察觉一般，不顾孟浪意愿将他推到讲台上，厉声呵斥他的同时，还强迫他道歉。

        孟浪不觉得他哪里错了，所以任父母怎么说，都死咬着牙不开口，像木偶一样站在台上，麻木地任人打量。

        孟浪以为这是全部。

        可许是这件事带给孟父孟母的冲击太大，加上孟浪一副不配合的状态，到最后孟父竟然走到讲台上，一话不说就给了孟浪一巴掌。

        十足十的力，十七岁的孟浪被打倒在地。

        教室瞬间乱成一锅粥，学生的尖叫，老师的拉扯，父母的骂声，交织在一起听的孟浪头疼。他被人扶着站在墙角，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他几年前的纠结十分好笑。

        这便是他不忍心伤害的家人。

        孟浪彻底和父母杠了起来，是打是骂都不松口，哪怕被送到了特殊学校，孟浪眼都没眨，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任由孟父孟母还在拜托老师，希望平时多照顾他一点，好让他能早点出来。

        孟浪确实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要不是身上的疼痛，他都快怀疑他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学校和外界完全隔绝，孟浪一天的生活被精确到秒，超时了要被罚，日常还得进审讯室，接受一些正常人听了会笑掉大牙的询问和治疗。

        孟浪像傀儡，很快失去了活力，他放弃了抵抗，甚至做好了在这学校耗一辈子的可能。只是某一天从审讯室回来，身心俱疲的他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忽然想起了他那一柜子的衣服，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喜欢女装没有错，喜欢男人也没有错，他不该为别人的错来承担这些惩罚。既然他们接受不了，那就不勉强他们接受。

        生活是自己的，用不着看别人眼色。

        父母也不行。

        所以后面孟浪逃了出去，学校也被警局查封，这件事还上了当地的新闻，一时引起不小的讨论。

        学校被查那天，校门口来了很多人，有媒体工作者，有警察，更多的是里面学生的父母。他们不复先前的笑容、自信，一个个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哭，或说他们受苦了或祈求孩子的原谅。

        孟父孟母也哭了，甚至还要伸手抱他，但孟浪想都不想便躲开了他们，笑着说没事。确实是没事，当一个人不在意一个人时，那对方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孟浪在意孟父孟母，所以曾经他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为此哪怕自己吃点苦都没问题。可现在他不在意他们了，那不管孟父孟母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于孟浪而言，都没任何意义。

        高二下学期结束，孟浪跟父母断绝关系，搬出家在外面租房住。他打了证明申请不上晚自习，一边做家教，一边拿过去十几年存的钱去学艺术。

        虽然辛苦，但他快乐。

        自家的小孩儿自己疼，要不是孟浪，徐展都不知道人可以心疼到这种地步，更不会明白，原来悲伤到了极点，是可以失言的。

        “浪宝。”徐展声音嘶哑，轻轻拍孟浪后背，想要安慰他几句，怕孟浪太难过，“你不要……”

        不过徐展话没说完，就被孟浪打断。

        “我不难过的。”孟浪强调说，“以前偶尔回忆起过去，我难免会怨天尤人，觉得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小小年纪要经历这么多。”

        孟浪看徐展情绪还很低落，笑着凑过去亲了亲徐展，声音温柔，“后面我就不这样觉得了。”

        “大概有些人太美好了，遇到他就要花光好多年的运气。我前些年过的比较苦，许是为了攒运气遇到你吧。”孟浪笑了，忍不住啄吻徐展，“哥，过去的事不值得你为其伤神，未来的事儿才是最重要，也最值得我们去思考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孟浪松开手，转而捧住徐展脸，有一下没一下的亲他，“目前你最重要。”

        也许在别人看来，包括在徐展眼里，这段时间孟浪过的并不好，一是臧媛带来的破事儿，二是联系不上他。可实际上在孟浪看来，这两件事最折磨他的，只有联系不上徐展。

        网络暴力也好，学校停课也罢，对于孟浪来说都是小事儿，毕竟他曾经经历过比这更难的，更何况这一切的事有个基础，那便是徐展。

        有徐展在，孟浪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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