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沧海
第五十四章沧海
汤泉在松林里,松枝雪盖下蜿蜒一条渠水,几处小潭掬起三五丈见方的温泉。隆冬里蒸汽升腾,犹如迷雾一般。
这温泉是司徒染让魏桓来的,要她务必在此休整三日,以祛病秽,以疗旧伤。司徒染将何时浸泡、何时上岸、何时进食、何时休息,都写得清清楚楚,临行前交待给魏桓让她一一照办,说是一切都会事后告知先生。
祭出先生专治不听话的魏将军,大司徒这一招屡试不爽。
魏桓躺在温泉里百无聊赖,想着未来三日都必须呆在此处,又百无聊赖了一阵便开始放飞神思了。
未来种种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她自语道:“得快把爹和勿尘叫来洛阳,放在江南……”放在江南恐生变故!
……一阵风来,吹来异样的声响,树顶的雪盖滑下水池,惊开一线的迷雾里闪现了一道寒光。
魏桓惊觉,立刻裹上手边的里衫起身上岸。“什么人……”她的呼声并未说完喉咙便被一只有力的手卡住。魏桓伸手扣住对方脉门,奈何事发突然,对方力气又大,魏桓气息倒不上来,瞬间眼睛就黑了。
电光火石间,那人……竟欺身亲了上来,敲开她的唇齿,也就因此,魏桓才抓住他一个破绽,狠狠咬了他的舌头。对方惊痛慌神了,魏桓便抽出碎月刀刺过去。瞬间鲜血飞溅,对方捂住流血的脖子退了半步道:“什么人嘛,洗个澡还带着刀子!”
听到这一声,魏桓松了口气,迅速又裹了件外衫,坐到篝火边。递给那人一块手帕。
雾散开些许,这位不速之客走过来,嘴角和脖子都滴着血,就如他血红色的双眸。石勒没好气地站到魏桓身边,接过手帕捂住他的脖子,还好只是皮肉伤,离血管还有点距离。刚才泡在汤里的魏桓手软了。
血很快止住了,他看看篝火边衣衫不整晾着头发的魏桓,道:“还算值得!”
火光映得魏桓周身暖暖的橙色,她一缕长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顺着下颌的弧线蔓延向下,爬过锁骨落入洇着水的玉色里衣领口。她的里衣其实也是湿的,水气重的地方是青玉色,贴住肌肤,在火光里莹莹晃动着细碎的光衬得肌肤温玉一般。
石勒呼了口气,别开脸,片刻后笑了:“云霓果真是美人!”
魏桓惊诧,此人从现身一直盯着她领口看,根本没看她的脸,哪儿来的美人一说。心里阴阳怪气地腹诽一声:这人怕不是癫狂了吧!
魏桓白了他一眼。
“你跟着粮草来的?区区小事何必烦劳石将军大驾?”
魏桓一边用手指理着头发一边问。
对于魏桓的问话石勒很坦然,知无不言:“对呀,我守诺送来粮草,那也得魏将军守诺陪我喝一杯啊!将军不会忘了月望之夜与君共饮之约吧!”
魏桓抬抬头,大白天的,这人就这样履’月望共饮’之约吗?
石勒对魏桓的白眼不以为意,从篝火边上取了魏桓事先准备好的酒壶打开来。这本是魏桓一人所在,酒自然也只有她一人喝。石勒找了找没找到杯子,于是径直对着酒壶喝起来。
酒是好酒,洛阳醉仙楼的陈酿,几口下去,石将军竟然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脸颊微红。
“专程来看你的,那么多年了,总得要知道你长成了什么样子吧!”看来真是有点微醺的样子,像是酒后吐了真情。
“没有令君失望吧!”
石勒笑了,嘴角扬起来,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是满面春风:“美得很,不如随我回赵国吧!别管江南那帮子庸人了,皇后位份什么的,我也可以给你!”
魏桓眉毛一扬,接过石勒手中的酒壶也没啥顾忌喝了一大口。她心跳快了一下,不是因为石勒话里真假莫辨的情谊。
“赵地?”
赵地在平阳以东以南,是石勒所辖没错,但他称之为赵国!他是要自立为王!
石勒扬着眉笑,毫不避讳地直视魏桓,他观察着魏桓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想看魏桓震惊的表情。然而魏桓轻轻摇头,看向他道:“你不要平阳了吗?如此辛苦得来的都城,转身就弃了?”
“那还能怎样?千辛万苦养着它,然后等着被刘曜一次又一次的来索命吗?”见魏桓表情平平,石勒有些失望。倒也不动神色,抢过魏桓手中的酒咕咕又喝了几口,“平阳得来不易,但是腹背受敌守住也难。我料理了刘曜令他知道避讳也就行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啊,”石勒将酒递给魏桓,魏桓不喝了,嫌弃地推开,他又说,“我劝你,洛阳你也不可久留。毕竟刘曜在此经营多年,你速战得来,周遭诸城池都在刘曜麾下,你还是小心为妙!”
“你要我弃了洛阳?”
“我只是一说,你大可不听,且我料想你的皇帝陛下可能并不想你占据洛阳!”
这下魏桓一怔。洛阳,汉人的旧都,司马睿怎会不想要洛阳?而之于她,不仅要攻下洛阳,长安……才是她的心之所愿!
石勒又笑了,微暇双目,眼中的红宝石沉入两汪深潭中。
石勒眉骨较之中原人高,鼻峰高耸,眉目深邃。他其实是那种英气飒爽的人,这几年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又添了凛冽的杀气。二十出头的石勒已经从当年瑟缩一隅的那位奴隶少年的躯体中脱胎换骨,如今的石将军虽然眉目隽永却是杀伐于指尖不怒自威的人物了。
魏桓没心思打量石勒仔细拾掇过的外貌,没注意他一身素色暗纹重锻的骑装下用玉带勾勒出的矫健窄腰。她神色飘忽,石勒只好处处主动,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指尖。魏桓指尖冰凉,在温泉畔暖洋洋的篝火毕竟环绕着隆冬的积雪与寒风。暖雾外冰雪皑皑,就在魏桓背着火的那一面,未干的发梢已有冰凌。
石勒心口像是被刺了一下,片刻后他理解这可能是所谓的心生怜意,接着他手上一用力将魏桓拉入怀中。也就是电光火石间,魏桓突然就醒了神,藏在腿侧的碎月刀又一次出鞘。吃过一次亏的石勒赶紧避开,两位都是久经沙场的高手,招招冲着要害,两招之后,石勒跌进水里。
“云霓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你?”
魏桓一抬手收了碎月刀,看着水池里的石勒……那位既来之则安之,安然享受起温暖宜人的温泉来,正慢慢解开衣衫……魏桓真想一脚踩他脑门上。
“算了,说与你也无妨,我与勿尘就要成亲了,今天就算提前请你喝一杯!”魏桓捡起酒壶迎头向石勒砸去。石勒一惊,接过酒壶道:“师兄?你与师兄?”
他这句师兄叫得如此自然而深情,倒真像是把人家当回事似的。
“哦?既然走到这一步那他向你说了那件事了是吧?你竟然能原谅他?”
“……”
“那也是,当年我们一起从平阳逃出那会儿,他要我不要同你说……真可笑,怎么可能瞒得住?他有没有跟你说是我将先生葬在终南山麓?等会儿我画张图给你,你若有机会去到长安,终还是好找的!”
魏桓滑了一跤。
温水漫出水池便立刻结成冰,温泉边上其实滑得很。这二位高手之前在此地打来打去如履平地,直到此时魏桓像是反应慢似的迟迟才摔了一跤。
“就是长安城破那天……我去晚了半日……其实师兄在现场先生也没给他留下什么话。后来,我听师兄说先生是要去长安救你,可长安被围困成铜墙铁壁,且先生带的那队人马从渭水战场过来,一早就被盯上了……我……你知道我当时身不由己!能将先生安葬已经竭尽所能。”
“……”
“云霓,你摔伤了吗?”
此时,石勒才发现魏桓一跤下去就没能起来。呆呆地一手扶着地一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像是在试自己是否发烧。
石勒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从水中出来,去拉了一把站也站不起来的魏桓。
魏桓起来后愤愤然一脚将他踹回水里,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是夜,石勒悄无声息地离开洛阳去往赵地。与此同时的平阳城里,张霁与苌虹代替“身体不适”的石将军面见了刘曜派来的特使。石勒籍着给魏桓送粮草完成了一次金蝉脱壳,安然去往赵地。
也是在这一夜,查验粮草的豫州支度官发现两百车粮草全部蒸熟过,只可食用不可留种。诡计多端的石勒留了一个后手,让蝗灾严重的豫州士兵和百姓仅仅解决了一个冬天吃用,来年又无着落。
而这些,魏桓听过汇报之后便没了下文。洛阳里的大小武将们发现,自己的将军虽然还是天天可以见到,事情照样做着,却突然沉默了。就如这冬日里飘零残叶的梧桐木,生气一天不如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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