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军
第十二章大军
渭水岸的战事已经开打。魏宁到军中的第二天便给魏桓写了信，之后的十日里每日一封，尽数军中诸事。
然后，断了几日，待再来信时，魏宁在信中嘱咐魏桓找机会提醒彦旗一定要落实长安储粮之事。
“进京要道多半受阻，粮运一事重之又重！”
未央宫，皇帝寝殿。
魏桓随着内官步入殿内。彦旗正在看奏章，见魏桓走进，将折子关上，按在案头。
魏桓行礼后将父亲的信递到彦旗面前。彦旗看过，面色一沉，将刚刚看的折子又打开，看了又看。
他抬手，屏退左右，片刻后，低声道：“先生应是有所察觉了，提醒我提防着些！”
“什么？不是提醒你加快储粮吗？”
彦旗轻轻摇头：“这些年连连灾荒，方圆数百里的灾民涌入长安，为防饥荒，长安修建城防的同时，不断的在储粮，琅琊王坐镇江南鱼米之乡，每年过来的粮草不在少数。三年下来，积攒的粮草应够城中百姓两年口粮，就算如今支撑大战，那一年的口粮应是无虞。这些，先生当是清楚的。”
“那我爹在说什么，打哑谜吗？”
“非也，胡人军队转而攻打长安后，粮草的流向有了异常。我派人在查，这几日报上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魏桓注意到彦旗的右手，死死捏着那本折子。皇帝将部分典籍案卷运出长安，有部分官员便趁机将亲眷家产夹在队伍里去往江南了。对此，彦旗以为人之常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然连仓里的公粮都少了。
长安里的百官，彦旗能控制的不到一半，如今这般处境，他也不能明着查办，只怕适得其反。
“那当如何？”魏桓开始操心了，可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彦旗轻叹一声，转而轻笑。他将手中折子放下，站起身来，向魏桓伸出手道：“云霓不必忧心，我有应对之策！来，外面春光正好，我们出去走走。”
殿外，正是春风拂面阳光明媚。上次来还云一般繁盛的杏花，此刻已近谢了，成了满树绿枝。想起那一次种树踏青，众人聚首闲聊，彦旗为凑成兄长婚事，将荀莞尔带到勿尘面前……不过三年时间，竟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你知道吗？”彦旗与魏桓一边走一边闲聊，“我那表姐……去江南了！”
晴天霹雳，魏桓愣住了。
“我质问过荀相，他也承认了……我哥应该不知道。”
“那师兄怎么办？彦旗，让国舅爷将我嫂子接回来！”
“想来是人之常情，我当时也动了将你和我哥送往江南的念头……荀相那边，长安解困之后，也会将表姐接回来吧！”
“……”
魏桓好像听到了什么，她停住脚步。这时，走在前面的彦旗自然而然地将手朝后伸出来，就好像年幼时魏桓会自然而然地将手放上去。魏桓没动，立在原地。她今日精心装扮过，穿着彦旗送的那身鹅黄的纱裙，虽然没有什么首饰装点，那一身的干净利落恰恰正是她本来的气韵。少女唇红齿白凤眼微扬，黑钻似的眸子飘荡着春风杨柳岸的粼粼波光。她从来不怕与人对视，此刻一瞬不瞬地看着彦旗。春风拂面而来，身旁的杨柳枝轻轻浮动，彦旗对上她的眼睛，突然脸颊一烫，他赶紧别过脸去干咳了几声。
魏桓一皱眉，匆匆往前走，只求早早离开这尴尬的氛围。
“云霓！”彦旗叫住她，“做翊军校尉如何？”
“什么？”魏桓停住转身。
“中军六军中的翊军，手下有两百人。刚好有这个空缺……凭你这几年在中军做的事，做个校尉也正常。”
“可我是女儿身！”
“那有什么，非常之时行非常之道。”
“真的吗？太好了！”魏桓跳脚笑起来，她跑过来，行礼谢恩，要不是碍于君臣有别，她简直想抱住彦旗道谢。
“明日发政令，三日之后你可过去上任了！”彦旗悲伤地发现，这姑娘听说去从军竟然比被皇帝陛下青睐高兴得多。
算了，翊军就在宫城内护卫，至少以后要见她更容易了。
魏桓上任翊军校尉，接下来的一个月忙得昏天暗地。翊军与左右卫军一起负责宫城护卫，翊军偏向值守，而皇帝的贴身护卫本应是左右卫军。因长安外围大战打响，彦旗将卫军大部分人派往外围，因此现下真正随身护卫着的反倒是翊军。而魏桓上任后，几乎就是形影不离地跟在皇帝身后。于是，魏府虽近，这么些日子，魏桓愣是连家也回不了。
有一次，魏桓跑到皇帝身边，偷偷小声道：“陛下，臣小胳膊小腿的，别让我跟着您了，真要遇着点啥，不知道谁护着谁呢！”
“那朕护着魏将军可好？”彦旗一脸严肃，转脸忍不住笑了。只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嘀咕，“还知道自己没武力，当时听到要来翊军，为何那么高兴？”
魏桓这下算是明白了，彦旗是故意将她调到自己身边的。
当晚，她写信给魏宁，声讨皇帝滥用职权的暴行。
魏宁收到信时正好将王濬所部人员物资清点完毕。他将账本关上，匆匆看了一眼来信，便将信递给在一旁誊录账册的勿尘。
“帮我给你师妹回个信，就说，彦旗此举甚好。为父不在长安，你与彦旗一处也好相互照应。哦，对了，让她将沈玄带在身边！”
“什么？”勿尘一脸懵，赶紧去看魏桓信里写了什么。
“我看你师妹对‘魏将军’这个称呼欣喜得很，她并未想到彦旗此举是在保护她。长安城估计已经动荡不安了，宫城里多少比外面更安全些。”
“……”
“你愣什么，赶紧写啊。我去找王将军！”
魏宁夹起账本就要离去，勿尘不得不说清楚了：“师父，您是要我用您的语气写信给师妹？”
“没错，字迹也要一样，你学我写字不是很溜吗？要是让你师妹看出端倪，我要你好看！”
说完，魏宁匆匆出了营帐。勿尘眉毛一跳，觉得以后那熬夜写信的苦差事就是自己的了，师父真是越来越会偷懒了。
勿尘临摹魏宁的字已经到出神入化之境界，他并不担心字迹会暴露真像，可父女间的通信并非只有字迹会露出马脚。
为此他做了个表，尽量去回忆魏宁与魏桓相处的细节。他们吃饭的时候是怎么对话的，魏宁向魏桓说教时是怎样的，魏宁严厉时是怎样的，和蔼时，有感而发时……
种种细节磋磨透了，一张四尺见方的纸已被他填得满满当当。待到融会贯通，书写成文，已经是月明星稀了。
终于成文，勿尘匆匆去找师父过目。他跑到王将军大帐，被守门的校尉挡在门口，帐门内传来王濬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什么？只有不到三万？”
“没错！粮草也差得多。中原战乱多年，驻守各地的兵力减员厉害，这么些年也并未统计过，只用前几年之数。况且道路受阻，实际应皇命而来的兵马较之预期差得多。”
“张谦是不是也没到？”
“是的！”
“……”
勿尘也不等魏宁，转身走了。
他在信尾加了一行，“吾等必将以死护卫长安！”然后将信交给信使，让其星夜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接下来事情是怎么变坏的，魏桓不清楚，只觉得非常突然，简直应接不暇。
位于长安东北角的粮仓着火了，火势之大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扑灭。临近的街道也被祸及，烧掉整整一条街。
皇帝亲临现场也不能阻挡整个粮仓尽数烧毁的惨剧。
接着，魏宁发现送往前线的数量有误，荀相彻查下来，发现有人将扣下来的粮草走水路运往江南。
魏宁和勿尘带人顺水路而下去截粮草，与刘曜打了个照面，二十船的粮草，只截回来五船，其余的竟全都被刘曜抢走。
而勿尘也在这一战中受伤，他被人偷袭，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腿。
长安断粮。不出三个月，长安城里已成炼狱，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这日，魏桓从宫里找到几个馍带回魏府，上次回去尤伯就病着，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个饿。还好，尤伯的病情并未加剧，他就是咳嗽，没力。家里如今没有什么人了，他也不用忙上忙下，每天就是躺着少动，数日子。
魏桓将馍放在他手里，道：“尤伯，随我到宫里避避，如今街上不太平，刚刚来的一路我看到几处抢东西的……”
尤伯摆摆手，示意去哪里都没用。“抢东西，那还算好了。我也算是经过八王之乱的，没见过也听说过……这样饿下去……长安三十万百姓……就算公开卖人肉也不为过。姑娘，你知道对门那个小丫头容容吗？”
“卖果子那个？家里有点存粮，你是给了她是吧！”
“给了，也没用，她家没剩了……她……”老头子说不下去，已是老泪纵横。
“现在天还热至少还不会被冻死，入秋以后，只怕日子更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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