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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手段


6

        走过去了?

        宋善宁回过神来的时候,谢谌已经走出去七八步远。

        她对碧螺使了个眼色,让她继续守在这望风,然后自己连忙追上去,挡到他的身前。

        谢谌退后半步,沉静的目光压下,问:“这位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听他这默然的语气,倒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宋善宁原本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噎住,竟有些不知所措。

        谢谌语气也严厉起来,“让开。”

        何曾有人有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宋善宁鼓了鼓嘴巴,抬手张开双臂,将整个走廊都占满。

        她才不信谢谌会不记得她。

        这才过去两天而已,她又不是扔进人堆里便找不着的样貌,怎么能忘得这般快。

        这样想着,她便也不在意谢谌的故作不识,毕竟两人当日只是萍水相逢,他警惕些也正常。

        于是,宋善宁认真地自报身份,“谢公子,我姓宋,名善宁。那日的黄金,便是我让人送去的。”

        她是不怕暴露身份的,反正谢谌也不能怎么样,又说不定,还能借着身份做些狐假虎威的事。

        谢谌的眉目间闪过淡淡地惊讶,而后行礼,“草民参加公主殿下。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

        跟在后面的荆阳也长大了嘴巴,一边跪下去行礼,一边想,怪不得长得好像天仙,原来是永安公主。

        宋善宁自然不会计较,她摇摇头,道:“不知者不怪,谢公子免礼。更何况,该说抱歉的是我。”

        荆阳也跟着起身,心里却不免悄悄撇嘴,说着这么规规矩矩的话,却张着双臂拦人家的路,公主也不能不讲理啊。

        对这话,谢谌不置可否,只问:“殿下严重了,在下可以过去了吗?”

        宋善宁咬唇,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抱歉,还不行。”

        谢谌的眉毛再度拧成一团,“殿下还有何事?”

        宋善宁先看一眼后面的荆阳,状似有些纠结。

        但是谢谌只当没有察觉,就这样默默等着她开口。

        没办法,宋善宁也不好指使别家的下人,便直接道:“你那日帮了我,我要报恩。”

        这话郑重,荆阳一时间想瞪眼,却又怕被注意到,只得低声屏气,全当自己是个木头。

        谢谌道:“举手之劳,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宋善宁执拗道:“对我来说,不是举手之劳。那箱黄金,本来是我给你的报酬。”

        谢谌说:“不知是殿下好意。但那箱金银实在贵重,在下受不起。”

        听着他拒绝的话,宋善宁却忽然弯了弯眼睛,“当日是我考虑不周,所以,今日特意送上别的谢礼。”

        谢谌自知如果不收下,多半还要再纠缠下去,他没心思哄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想了想,便点头,“好,我收下。如此一来,便算是两清了,之后殿下也不必再记挂这件事。”

        宋善宁早知他会这么说,倒也没有被这冷冰冰的语气吓退,她朝守在楼梯口的碧螺招了招手。

        碧螺立刻拿着一方锦盒跑过来,递给宋善宁,同时还朝她眨了眨眼。

        宋善宁知道,应当是谢谨上来了。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将谢谨先支走,然后趁着这时候,多和谢谌说几句话。

        可是眼下,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何必避讳谢谨,若是让他知道,就相当于是告诉整个廷安侯府,她永安公主对谢谌青眼有加,若是谢谌态度仍旧这般冷漠,总归是不大妥当。

        如此想着,宋善宁沉默的时间也更长了一些。

        谢谌有些不耐烦,到底是碍于身份,不能怎么样。

        脚步声愈发近了,宋善宁咬了咬唇,耳垂微热,她又轻又慢地打开手中的锦盒,里面放着一块红布,揭开之后,是一支羊脂白玉制成的发簪,精致入微。

        她想了想,将簪子从盒子里拿出来,余光正好瞥见一片衣角。

        谢谌忍不住催促,“殿下,你……”

        下一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掌心一凉,簪子被塞了进来。

        宋善宁略放大了一点声音,确保稍远一点的谢谨也能听见,只是语调依旧软软的,好似带着无尽的娇羞,“谢,谢公子,送你。”

        然后便捂住生热的脸颊,从谢谌和谢谨的身边匆匆跑过。

        狭窄的走廊之间,足足空了有半盏茶的时间。

        掌心的簪子微凉,簪身雕刻着岁寒三友图样,象征君子高洁,此时正沉甸甸地压于掌心。

        谢谌烦躁地拧了一下眉,然后收进袖口,身后的谢谨只能瞧见他的胳膊动了动,并不知具体在做什么。

        不过,谢谨此时也没心思管他在做什么。他盯着楼梯口的方向,忍了又忍,还是问道:“那女子……”

        谢谌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抬步往雅间走去,“兄长,走吧。”

        他如此态度,谢谨也不好再说什么,纵使纳罕,还是没有再问,跟着谢谌走进雅间。

        饭菜送来之后,荆阳便跟着谢谨的小厮一起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这兄弟二人,他们关系算不得亲近,如此单独出来,还是头一次,但两人都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尴尬之色。

        谢谌先开口打破沉默,“不知兄长找我何事?”

        谢谨并不兜圈子,“今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谢谌没插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谢谨接着道:“这次的事,是母亲做的不对。但我身为人子,也没办法置喙什么。”

        眼看着谢谌眼底泛起淡淡的嘲弄之色,他也并未生气,只是将自己今日的目的说出来,“这次宴会无论结果如何,二弟都是要说亲的,他之后就是你。若是由着母亲去,她只怕也不会多费心,正巧我手下有一个家室清白的老实人,踏实上进。他家里有一小妹,今年十六,也是要说亲的年纪。”

        顿了顿,“我曾见过,虽算不得花容月貌,到底是端庄清秀的,与你,还算相配。”

        说完,便不再开口,等着谢谌的回答。

        谢谌冷嗤一声,语气算不上多好,“恐怕不止如此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谢谨无奈地笑了笑,“他家是武将出身,所以这前途不会太好。但我知你不会在意的。不出意外,他半年后会离开京城,届时你可以一同跟去。”

        谢谨说:“我知道,你虽读书,但骨子里是个武人,是想参军的。”

        这话一出,谢谌有些沉默。

        谢谨道:“这些年,你在家中的处境我也是知道的,离开京城,对你不见得是坏事。”

        谢谌终于有了反应,他撂下筷子,薄薄的眼皮撩起,眸色看上去有些锐利,“兄长,你怎知,我就愿意从武,而不是科举入仕,青云直上?”

        谢谨怔住,说不出话来。

        谢谌淡淡道:“兄长,不必揣度我。”

        -

        双陆楼对面的茶楼里,陆钰和宋善宁相对而坐,身侧就是临街的窗,正对着双陆楼的大门。

        陆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街上看,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入口却有些嫌弃,点评道:“比不上我那里的三分香。”

        宋善宁拉拉她的手,赔笑道:“好姐姐,下次请你和我那里的君山银针,是山南的贡品。”

        说到这,陆钰反握住她的手,“善善,你真的想好了?”

        宋善宁望着窗外,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陆钰也不会再劝些什么,手上握得更紧一些,郑重道:“你能想明白,我便放心了。若有用得上我的,我一定帮忙。”

        宋善宁倒真有些事想求她,“阿钰,你也知道,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更是不曾和外男说过话……你知不知道,怎么和谢公子快些亲近起来?”

        “与男人……”陆钰却也有些为难,“善善,这我也不懂啊。”

        两人有絮絮地说了会子话,陆钰便先离开了,她家中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她不能离开太久。又答应她,定帮她留意谢家兄弟雅间的动静。

        小小的包房只剩下宋善宁一人,她独自品茶,时不时往窗外看看。

        忽然几道争吵声打破了这安静,宋善宁吓得肩膀一抖,凝神去听,应当是什么人打起来了。

        她今日带了暗卫出门,倒是不必害怕,只是这清雅的茶楼里闹事,实在让人厌烦。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声音,“善善?”

        宋善宁一愣,转身去看,只见一高大的男人这小间的竹帘,立刻有护卫将他拦住。

        那人蹙眉,却停住了步子。

        宋善宁乱跳的心脏落回胸腔,疑惑地唤了一声,“堂兄。”

        然后朝暗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宋彦成揣着折扇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宋善宁对面,“亏你这丫头还记得我。”

        宋彦成是先赟王的次子,也就是皇帝的亲侄儿。

        因为今上宋温幼时是在赟王生母宫中长大的,这两兄弟关系也比旁人更亲近一些。

        后来宋温继位没多久,赟王夫妇便齐齐撒手人寰,只留下两个不到两岁的儿子。

        于是,宋温就把这两个小侄儿接到宫中,一直养到十五岁。

        之后,长子袭宁王爵。

        次子,也就是宋彦成,被封为平康王。

        宋彦成自幼性格散漫,皇帝起先敦促他和兄长一起读书练武,可见他天生就是一块当纨绔的材料,再加上上面还有一位长兄顶着,皇帝也就不怎么约束他了。

        也正因此,宋彦成长到如今十九岁,文不成武不就,最擅寻花问柳、招猫逗狗。皇帝对他心疼又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养好他,却也不愿过多斥责。

        更是纵得他无法无天。

        宋善宁七八岁时,经常与他一起玩,但是后来皇后不许,宋彦成也不住在宫里,两人的关系便慢慢疏远。

        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去年中秋。

        宋彦成虽是个纨绔,品性却不坏,小时候对宋善宁也甚是宠爱,有人欺负她时,还为她出过头。

        只是,他会出现在茶楼,怎么看都与他的性子不符。

        宋善宁问:“堂兄怎么在这?”

        宋彦成摇摇折扇,神神秘秘地问:“你方才听见动静没?”

        争吵声吗?

        宋善宁点点头。

        宋彦成语气里带着些嫌弃,“有个人喝醉了酒,把茶楼当成自己家了。一通乱砸,还差点伤着人,我嫌丢人,原本想瞧瞧走人,正巧看见你那丫鬟,想着可能是你。”

        原来是这样,宋善宁看他身上的锦袍皱巴巴的,眉眼间也有疲色,便吩咐人再送来一壶茶,和几叠点心,“堂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若是不介意,不妨在这歇息片刻。”

        宋彦成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别提了,都是些男人堆里的脏事,说了怕吓到你。”

        他都这么说了,宋善宁也不会问。

        点心送上来,宋彦成饿狼似的狼吞虎咽,看上去像饿了三天,哪里像个王爷。

        她忍不住弯了弯眉角,眉眼的艳丽散开,更显少女娇俏。

        宋彦成抬眼看她,忍不住打趣道:“小丫头也长大了,我看啊,皇叔的书房里定是堆满了求娶的奏折。”

        宋善宁双颊微红,嗔怪地瞪他,想斥一句胡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语调一转,“还说我呢,堂兄才该是说亲的年纪,可寻到心仪的女子了?”

        全京城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宋彦成也不遮掩,“心仪的女子?只怕能绕十字大街一圈。”

        宋善宁顺着这话,佯装好奇地道:“堂兄好厉害,那么多女子都对你留情,你定然有好手段。”

        “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送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再有甚者便死缠烂打,陪着踏春游湖,总会有反应。”他的语气轻诮,似在自嘲,说完,又想起对面的人是宋善宁,连忙找补道,“小孩子,不许打听大人的事。”

        宋善宁瞪大了眼睛乖乖点头,“记得了。”

        心里却在想,追求女子是这般。

        那追求男子的话,应当……也可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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