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戴珠花
“你现在不嫁,终究也是要嫁的,不然怎么样?”
“我想……出去。”她啜嗫了一句。
“出去?你能做什么?天底下哪里容得下一个女子?不嫁人只有出家。还是你留在家里当闲人一个,给我养老送终?”
她的面孔已经被眼泪打湿,“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妄言!”程何萩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在冷眼旁观.
“女儿不想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亦不想永伴青灯古佛旁!父亲膝下无子,女儿也想尽心侍奉,只是,只是……”她已泣不成声。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过完一生,实在不情愿,不甘心!”
“自古女人相夫教子是莫大的福分。你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得?”
“女儿志不在此。”
“胡说!那你的志在哪里?”
魁玉茫然四顾,像是溺水的人在汪洋大海之中找不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苦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老爷息怒,今天是小姐生辰,小姐才十四岁,从未有人向她提过婚嫁之说。小姐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老爷再给小姐些许时间,小姐知书达理,一定能明白的。“说罢重重叩首不已。
“别说外出游历了,你就是能在屋外待上三日,受得了这份苦再来找我!”程何萩冷冷地开出条件,听起来并非不近人情。
魁玉擦干眼泪毫不犹豫走出房门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像钉住了一般腰杆挺得笔直。程何萩为她的决绝一愣,低声叱道:“胡闹!”回头对苦儿说:“她不进屋,就不许给她饭吃。”
冬春的寒风吹透了衫底,她才知道自己也算是一直娇生惯养,不比贫苦人家的孩子耐得饥寒。离了炭盆暖炉,只有蜷成一团才能护住身上残留的热气。
实在冷得受不住了起来跳脚,她才发现打一套掌法比坐着一动不动暖和得多,只是活动越多饿得越快,她的掌法推演得越来越慢,也越来越精细。
半夜苦儿偷偷送来她爱吃的菜肴点心和大毛的外衣,她默默笑道:“这只让我看着更难受罢了。”
如今始觉当年那双眼漆黑的小要饭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看着轿中的她,她才开始尝到所向往的自由是多么苦涩冰冷的味道。
第三天,魁玉终于支持不住发起烧来,昏沉之中她仿佛又握着那颗小石子细细揣摩。眼前清明,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同样的姿势坐在湖边,倒映着悠悠白云的水面上她看到一张被波光搅碎的脸,是他,是他吗?
十年来每天都想一遍,想五遍十遍,十年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眼里的野兽是否还在,是否记得自己,记得这颗小石子的旧主人?
她奋力想要看清时,发现自己醒了躺在床上。程何萩皱着眉头坐在窗前,翻看着她平时写画的诗文若有所思。
“爹。“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起身下地。三天水米未尽,摇晃了一下,竟然还没倒地,看来平时练功还有点效果。
“你知不知道这样倔下去得了肺痨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她没回答,傲然的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你刚从乡下来的时候还很爱笑,后来我严厉些,你就笑得越来越少了,话也渐渐没了。从小就长的清秀可爱,可面相上没什么福气。我能给你找到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人生子。可你说你志不在此,想要遨游四方,也许我顺水推舟自私一点放你走,那样你就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可以选择去作一个普通妇人,衣食无缺地度过安安稳稳的一生。”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让你不用再委屈在这狭小的庭院深处当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你可以出去,永远不用再回来,想回也回不来。这样做的代价是你会一生流离,不得善终。身体受苦,心里更苦。也许比你被囚在这里要苦上百倍千倍!”
魁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程何萩从未跟她这样认真地说过这么大一篇话,也从未像这样对她表示过一点关心。但她听出了父亲的话预示着一些秘密将要宣布。而这些秘密将会完全颠覆她的人生。
她消瘦的面颊上发着亮,急切地说道:“父亲,我不怕受苦!我愿意颠沛流离只要我可以走出这个院子。只因我有太多地方想要去,小时候路上看到的过的大江大海,高山密林,我想听茶馆里的陌生人天马行空地对江湖奇事高谈阔论,我想结交书里写的那种金兰挚友…”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太急了,猛得刹住了话头。
程何萩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伤感,这个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已经被他暗暗培养出一个江湖人的心性胸怀。而她只是个小女子,自古以来让小女子去背负不该由她们承受的残酷与罪恶还少吗?
他如今是要亲手毁了一朵温室里的山茶,在严酷的风霜里种下一颗雪莲。无论哪一种花都美得令人心碎。但人生的选择,往往只是如此狭窄。
魁玉平静了一下气息,跪在父亲面前,伏身叩首:“我绝不后悔。”
程何萩艰难地笑了一下,但愿这么多年对她的培养没有错,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从桌上拿起她生辰礼物里的那支黑色的珠花插在她的发髻上,魁玉不解地抬头伸手去摸,程何萩让她捏住流苏的第三根轻轻一拉,一颗淬了毒的银钉从耳畔射出,噗地打进墙上挂的铜镜里,深深嵌进去几寸。她大骇,没想到这珠花竟是如此阴毒狠辣的暗器,更没想到居然是父亲送给自己的。
“这是?”
“赤星一点血中花。”不久你就会见到制作这珠花的人。
“是他送我的吗?”
“不,这是你娘留给你的。”程何萩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说完他发现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魁玉受到的震动非同小可,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娘亲,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连父亲都没有,但是这十年来父亲的悉心教导已经让她觉得很幸福了。她一直猜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亲,所以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起。
“是我,是生我害死了娘吗?”她盯着地面,头垂得很低,声音只有蚊子大。
“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程何萩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你和你娘很像,她志气高远不让须眉。她,她的死跟任何人都无关。她生前,一直说亏欠你太多,都没能好好地抱抱你,喂你吃一口奶。”
“你怎么知道?你们一直都在一起?!”魁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仍然冷静。
“我一直在京城仕途上挣扎,而你娘到处奔波。我们也是聚少离多。”
“那我呢?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甚至都不来见我?”魁玉质问道。
“太危险了,你必须安全长大,才能接替你母亲的位置。”
“母亲的位置?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我再问你一次,贺家的婚事你真的不愿意吗?他这个二儿子我多次见过的,温文尔雅,为人热诚,定然会是佳婿。我知你尚未钟情于任何人,如果此时不嫁,恐怕今后…”他似不忍再说下去了。
魁玉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心意丝毫没有动摇:“女儿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再做笼中金丝雀。既然父亲从一开始有心纵容女儿,以后离经叛道为天下所不齿,也绝不后悔今日之选择。虽然不知以后要面对什么,但我想能让母亲殒身不恤,必然是值得去做的。”
程何萩听到她这样清晰又坚定的表白,心里即欣慰又担忧,他把她扶起来。把桌上另外两件礼物推到她面前,说,“这一盒是四十九种迷香与毒药,切记收好。将来有人会教你如何使用。这把匕首是我族代代相传的防身之物。以后要做的事不一定都是你能理解的,也不都是正义与正确的,望你能保住性命,不忘初心。”
“那贺家的婚事又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等天气转暖,你什么时候想启程都可以。”说罢目光中满是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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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京城也算出了件大事:大学士家半夜走水,独女不幸葬身火海。程老爷悲伤过度遣散仆人请辞回乡,圣上惜才未允,这件事只让人们扼腕叹息了几天就被礼部贺家的盛大婚礼所冲淡了。
从此世上再无程家小姐魁玉。
程家宅院开工修葺的时候,她带着苦儿要去一个叫滟波楼的地方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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