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飞渡(六)
嗉儿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氺墅发生了一件大事。
氺墅门楣上皇帝赐的匾额被摘掉了,玄族娘留下的一箱子手抄本被烧了,前大屋顶上的飞檐走兽被砸掉了,就连曾祖母烧香用的香炉銮驾都被毁坏了。
那是一个久旱不雨的夏天,炎热的烈日烤得田里的庄稼都卷了叶,水墅门口的浇花井差不多也干涸了,猫儿狗儿都藏身在阴凉下,眯着眼一动不动,小鸟也不知躲匿到什么地方去了;草木都垂头丧气,像是奄奄等毙;只有那知了,在枝头发出刺耳的尖叫,叫得人心烦意乱,街上的柳树、榆树、桑树、都像病了似的,叶子上挂满了尘土,枝条一动也不动,这一天是阴天,浓重的云团堆满天空,但就是不下雨,人们都觉得,像被放到了大蒸笼里一样,闷的人喘不过气,莫名其妙的就想大哭一场。
接近中午的时候,一阵锣鼓声,咚咚锵锵的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人们纷纷涌到街头,看见一群年轻的学生,打着旗,唱着歌,精神抖擞的进了村,在村中央的大碾盘旁边停住了,小村的人喜欢看热闹,都从家中跑出来涌到村中央,十几岁的孩子,更是爱凑热闹,从人缝里钻到前面看稀罕,嗉儿挤到了前排,兴趣盎然地看表演。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跳到碾台上做宣传,胳膊上带一个红袖章,红袖章上有红卫三个大字,和她一起来的十几个人,都和她年纪相仿,也都像她一样带着红袖章,神情庄重而激越,红卫们一个接一个的站到台子上做宣传,呼口号,下边听得群众也跟着呼口号,场面很是热烈,讲完话后,又开始表演节目,就是跳《忠字舞》,姑娘们的舞姿很优美,嗓音也很清脆,赢得了下面观众阵阵掌声,做完宣传,演完节目,他们并不走,因为他们还有一项使命,就是“破四旧,立四新”所谓的四旧,就是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他们路过氺墅门口的时候,看见了氺墅门媚,上挂的那块皇帝御赐的匾额,说:“封建社会都推翻了,这门楣上还挂着封建皇帝,御赐的匾额,得摘下来。”
爷爷从家里走出来说:“摘下来,一定摘下来。”
爷爷亲自搬来了梯子,亲自上去把匾额摘了下来。
红卫抬起头,又看看房子,指着房顶上的飞檐走兽说:“这些东西,也是旧文化,也得敲掉。”
爷爷说:“这房子太高,上去危险。”
一个红卫背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另一个红卫说:“无数革命先烈为了革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天不拍,地不怕,谁愿意上房子?”
“我上”
“我也上”
三四个上了房子,敲碎了房脊上的飞檐走兽。
爷爷平静的站在那里,好像还面带微笑着说:“我们家还有好多旧书,你们破不破?”
那个红兵的头头说:“当然破了。”
爷爷领着红兵进了家门,搬出了一箱子旧书说:“这才是真正的旧文化,俺全给你们搬出来了。”
一个红兵从衣兜中掏出一盒火柴,刺啦一声,一朵火苗,像毒蛇的信子,倏地一下就窜上了书堆,那些书都是旧棉纸,再加上气候干燥,书一见火就燃起来,不到十分钟,一箱子书就化为灰烬了。
红兵说:“你们氺墅的四旧真多,还有什么?都拿出来烧掉。”
说着就要往屋里冲,爷爷拦住他们说:“还有两身戏装和几幅名人字画,我给你们拿出来。”爷爷将玄族父穿过的两身戏装,还有几幅名人字画都拿了出来,扔到了火堆上,虽然爷爷的态度很好,但是红兵还是不走,有两个人冲进了母亲的房间,母亲的箱子没有上锁,他们打开箱子翻拣四旧,看见箱子里有一只精美的铁盒子,铁盒子画着一个美女,这美女很可能就是一位电影或戏剧明星,盒子里装得是首饰,这个盒子被他们悄悄拿走了。
爷爷好说好劝,总算把这群人哄走了,临走,又把土地庙里的一个大香炉给砸碎了,土地爷的塑像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土地爷面朝下趴着,爷爷把他捡起来,用衣襟擦着土地爷脸上的灰尘:“土地爷,你可不要怪罪这群孩子,他们不是搞破坏,而是搞革命,不破不立,破旧立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土地爷看着爷爷笑,一副神仙不计凡人过的派头。
父亲收拾院子,我们兄妹也都来帮忙,不大一会儿院子就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了,母亲和奶奶也做好了午饭,“今天是氺墅大公主的十岁生日,咱们全家吃点好的庆祝一下。”母亲天不亮就给父亲说了,父亲说:“我宝贝闺女的生日我会忘了?”说着就起床了,骑上永久牌的自行车,到集市上赶了集,父亲拿起大扫帚将院子扫干净说:“今天的太阳不毒,就坐院子里吃饭吧。”哥哥把一张大圆桌搬到了院子中间的枣树边,大枣树的阴影遮住了太阳,嗉儿和妹妹忙着搬来凳子,三岁的弟弟,也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儿,搬起一个大凳子,放到爷爷的面前,要爷爷坐,爷爷夸他是大力士,确实,三岁的弟弟个子大,肚子大,力气大,脾气也大,爷爷叫他大力士,父亲叫他大肚皮,母亲叫他大罗汉,姐姐则叫他大饭缸儿。
这儿的风俗,生日要吃长寿面,奶奶擀的面条细又长,母亲做了肉杂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一人一大碗杂酱面,七八口子人围在一起,噗噜噗噜吃的香,桌子上还有几盘凉菜,中间放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了两个煮鸡蛋,煮鸡蛋是大饭缸儿最爱吃的,他就是鸡蛋命,看见鸡蛋就啥饭也不吃了,大饭缸儿放下自己的面条碗,两只手同时发力,把两个鸡蛋都拿到了手中,坐在身边的奶奶把鸡蛋夺了过来,说“今天是大姐的生日,这两个鸡蛋是给大姐吃的。”
大饭缸儿又从奶奶手中夺走鸡蛋“不要给大姐吃。”
母亲也哄大罗汉:“好孩子听话,今天呀是大姐的生日,这鸡蛋给大姐吃了,大姐每天抱你,你不给大姐亲吗?”
大罗汉攥紧鸡蛋:“大姐不爱吃鸡蛋嘛,大罗汉爱吃鸡蛋。”
爷爷也哄大力士:“你是爷爷最好的孙子,你把鸡蛋给大姐吃,爷爷后晌给你买糖吃。”
大力士看看爷爷,摇摇头:“我不吃糖,我要吃鸡蛋。”
哥哥说:“弟弟最听哥的话,把鸡蛋送给大姐吃,哥把蝈蝈送给你玩儿。”
弟弟把鸡蛋放到鼻子边上闻了好一阵儿,还是没有送给大姐,奶奶叹口气说:“这孩子咋就不像咱家的人,这么护食,这、长大了可是不行。”
爷爷也说:“这孩子是被惯坏了,他的心中只有他,现在他小,不教育,不理料,长大了可是不行。”
母亲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狠咄咄的从弟弟大罗汉手中夺过鸡蛋塞到嗉儿的手中“今天,这鸡蛋就是不能给你吃。”
大罗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三岁的孩子精似驴,更不用说这是个智力超常的弟弟,他平日里就是会看人脸,他知道全家人都宠他,他说咋就得咋,稍有不顺意就驴踢马跳的大吼大叫,特别是在饭桌上,全家人为了息事宁人,都顺着他的意,可是,他没有想到,今天的情势不同了,爷爷对父亲说:“这孩子的脾气太大了,性子太暴烈,家中人都惯着他,他只想自己,如果现在不扭他的性子,长大了就难收拾。”
父亲绷着脸一直不吭气,嗉儿把鸡蛋皮剥掉,放到嘴边,正要咬一口,大饭缸伸出手把鸡蛋打掉在地上:“你是坏大姐,你吃我的鸡蛋,你吃我的鸡蛋。”
嗉儿赶紧把鸡蛋又捡起来,洗一洗说:“大姐不吃,给你吃,给你吃。”
可是大饭缸儿却将鸡蛋打掉在地上,像牤牛一样嚎叫起来。
父亲铁青着脸大吼一声:“不好好吃饭,滚下去。”话音刚落,一巴掌落到了大肚皮的脊梁上,大肚皮正在气头上,哭得岔了气,奶奶吓得脸煞白,要帮孙子揉,父亲说:“甭管他,让他哭够。”
弟弟的哭声有长变短,由高变低,渐渐地变成哽咽和抽泣,他用手蒙着眼,从指缝里看看人,先看爷爷,爷爷面无表情的吃饭,再看奶奶,奶奶不声不响的吃饭,再看母亲,母亲目光呆滞的吃,再看哥哥姐姐,哥哥姐姐也都不吭声低着头吃饭,再看父亲,父亲咬着嘴唇,脸色十分难看,他第一次有了被抛弃的感觉,他幼小的心灵肯定是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慢慢的不哭了,自己端起饭碗,把碗里的饭全吃完了,看着桌子中间的那两个鸡蛋,嗉儿说:“大饭缸喜欢吃,就吃吧。”
大饭缸拿起来看看父亲,父亲努着嘴不吭声,再看看母亲,母亲轻轻叹口气,再看看奶奶,奶奶也是不发表意见,他知道,奶奶不发表意见,就是发表意见,奶奶是不同意他吃,他拿起鸡蛋递到嗉儿的手中说:“大姐,你吃鸡蛋。”
嗉儿笑着说:“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姐姐吃一个,你吃一个,好吧。”
大饭缸吸吸嘴,看看哥哥,哥哥摇摇头,大饭缸儿说:“大饭缸儿吃饱饭了,吃不下鸡蛋了。”说着还拍拍鼓扥扥的大肚子。
父亲忍俊不禁,一口饭喷了出来。
母亲也长长的舒口气,脸上有了笑意。
爷爷说:“孙子真懂事,是爷爷的好孙子。”
奶奶说:“我就说嘛,水墅的孩子都不是护食鬼。”
父亲说:“现在咱们开一个家庭故事会,谁先讲?”
哥哥说:“谁岁数最大谁先讲。”
爷爷说:“我给你们讲一个孔融让梨的故事。”
嗉儿说:“孔融让梨谁不会讲?”
母亲说:“那你给大家讲讲吧。”
孔融,字文举,他是孔子的第二十代孙,孔融小时候聪明好学,才思敏捷,巧言妙答,大家都夸他是奇童,孔融4岁时,就已能背诵许多诗赋,并且懂得礼节,父母兄弟都非常喜爱他,有一天,父亲买了一些梨子,特地拣了一个最大的梨子给孔融,孔融摇摇头,却另拣了一个最小的梨子吃,他说:“我年纪最小,应该吃小的梨,你那个大的梨就给哥哥吃吧。孔融礼让的故事,传遍了乡里,村里人都夸他是好孩子。
嗉儿的故事讲完了,弟弟眨巴着小眼睛,好像能听懂一样,父亲说,“咱家不是也有一个小孔融吗?”
弟弟说:“是谁?”
父亲说:“就是你呀,大罗汉,你不是把鸡蛋让给姐姐吃了吗?”
哥哥说:“我也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一个苹果》,这个故事发生在抗美援朝的时候”
哥哥讲故事就是背课文,这课文是他刚学过不久的,他记得很熟,背的很流利,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快慢节奏都掌握的很好:
“连长,给!一个苹果。”这是五连支援我们战斗的一个火线运输员,年龄顶多不过二十岁,身体矮瘦矮瘦的,刚刚跨进防炮洞,一卸完身上背着的弹药,就递给了我一个苹果。防炮洞只有三米长,两米宽。黄昏时分借着洞口闪进的亮光,我看到这个年轻的运输员,满身尘土,下身的单裤经过一路在敌炮火下爬行、打滚,已经撕了好几条口子了,脚脖上也划破了好几处,浸着血迹。我注视着拥瞒脸汗水和瘦长的脸孔,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似的问:“哪里来的苹果呀?”“我是在半路上拾的。连长,你的嗓子哑了,吃了润润喉咙吧!”这是事实:自从二十四****连出击开始,除前天晚上营长给了我一块二寸长的萝卜外,七天以来,我们没喝过一口水。我的喉咙早就干得冒火,烟熏火燎般地难受。不用说,战士们更干渴得厉害。“你们运输辛苦,还是你吃了它吧。”我对运输员同志说。我想到他这些天来和我们一样过着艰苦的生活,也够苦了。“不,我在路上可以喝凉水。”他对我羞怯地笑着,推让着,固执地说什么也不肯吃。谁都知道,通往后方的三里路内是找不到一滴水的。这个运输员因为爱护我们而撒了谎。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望着这个显见是用心擦得很干净的苹果:它青里透红,发出诱人的香味。这会儿,不用说一个,就是一二十个,我一个人也能吃完。“给谁吃呢?”我拿在手中颠来倒去他想。这时,步话机员李新民正在我的身旁,向上级报告战斗情况。他的沙哑的声音,使我突然注意到:这个平时爱说爱唱的步话机员,这些天来,在日日夜夜的战斗中,一直就没很好地休息过,他的嗓子已经全哑了,嘴唇干得裂开好几道血口子,血痂还凝在嘴唇上,满脸的灰尘,深陷在黑色眼眶里的两只眼睛,像害热病似的布满了血丝,红得可怕。“李新民,你们几个人分着吃了这个苹果,润润喉咙,好继续工作。”我把苹果给了他。李新民出神地看着我。他知道我的脾气:话出口就不收回。他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个人,又看了看睡在洞子里面的伤员蓝发保,把苹果接了过去.却并不吃,转手给了蓝发保。从来没离开过我的通信员蓝发保,在一次执行通信任务中被炮禅打断了右腿,现在睡在那里,很少听到他的呻吟。他的脸黑黄黑黄的,嘴唇干得发紫。他拿起苹果正准备吃,突然向周围望了望,又团住嘴,把苹果放下了。原来他才发现一共只有一个苹果。“连长,你几天没喝水了,你吃吧,吃了好指挥咱们打仗。’不管别人怎样劝说,蓝发保说什么也不吃,还是把苹果递给了我。干是,我又只好把苹果递给了司号员,司号员立刻转手递给了身旁的卫生员。卫生员又把它交给了自己日夜照顾着的伤员蓝发保。最后,苹果转了个圈儿,还是原样落到我的手中。再传下去是没有用的。我知道:越在最艰苦的时候,战士们就越特别关心自己的首长。我不吃,他们决不肯吃。于是,我决定由我们八个人共同来分吃这个来之不易的苹果。吃苹果也要作一番动员。我用按哑的声音说:“同志们,我们能够夺回阵地,赶走了敌人,难道我们就不能吃掉这个苹果吗?”看看谁也不吭气,我紧接着再逼近一步:“来,一人分吃一口,谁不吃谁就是对胜利不关心!”说罢,我先咬了一口,就转给李新民。李新民放到嘴边,只轻轻咬了一小口,就交给身旁的胡景才。然后一个挨一个地传下去。这回是转了一圈,苹果还剩大半个。“是谁没有吃?”我问。仍然没有人吭声。我真有点不满意了,刚想说几句责备的话,命令大家认真地把苹果分吃了,可是,我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格外沉静。在昏暗中,我看见一向表现乐观的步话机员李新民,面颊上闪动着晶莹的泪珠;借着洞外射进来的微弱的光线,我看见每个同志都在用手擦着眼睛。一种强大的感情立刻向我冲来,一瞬间,我像给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似的。在这战火纷飞的夜晚,我被这种发自阶级友爱的战友间的关怀深深激动着,进出了幸福的、骄傲的泪花。
哥哥的书背完了,全家人报以热烈的掌声,都说哥哥讲的好。
轮到妹妹讲了,妹妹说:“我讲个大姐的故事吧,每次妈妈给她一个馍,让他来分,她总是把大块的给我吃,小块儿的给她自己吃,大饭缸你知道吗,大姐每天都喂你吃鸡蛋,她可不舍得吃一口,今天大姐过生日,你还给她抢鸡蛋吃,你太不好了,再不改,二姐不喜欢你了,不背着你玩了,也不给你编蚰子笼儿了。”
大饭缸儿仰着脸说:“那是大姐饭量小,吃的少吗,我不是把鸡蛋给大姐吃了吗?我以后再不给大姐抢鸡蛋吃了,二姐还喜欢我吗?”
妹妹说:“当然喜欢了,以后二姐不叫你大饭缸了,叫你好弟弟。”
妈妈说:“我也讲个故事吧”,母亲讲的是曾祖母的故事,曾祖母是被饿死的,困难时期,她把她碗里的面条,都给了嗉儿吃,嗉儿活过来了,她饿死了。
爷爷说:“我讲个水墅老祖宗的故事吧,我们的太祖爷和太祖奶,最是厚道人,分家的时候,他们把大宅子,好地都让给哥哥,他们兄弟搁使得老是好,兄弟一条心,黄土变成金。”
哥哥说:“爷爷我就不明白了,咱氺墅这三座大院子,为啥东西两院都是通院子,咱家住在中间,却是半个院子。”
父亲说:“咱家的后半个院子,被你爷爷卖掉了。”
哥哥说:“为啥卖掉。”
父亲将卖院子的故事讲给我们听,说:“你们兄弟姊妹要好好学习,将来干大事,挣了钱,再把院子赎回来。”
母亲说:“其实东西两院也不是完整的院子,东院的后院有咱一半,西院的后院也有咱一半,都是你爷心好把属于咱家的院子给了个东西两院,所以,咱就成了半个院,东西两院都成了完整的院子。”
哥哥说:“爷爷,你这可就做的不对了,这院子哪能随便让人呢,主席教导我们说:“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一寸土地也不能给敌人。”爷爷说:“东西两院住的都是咱自家亲人,不是敌人,这里面的事情复杂。”母亲说:“亲伯,你就讲给孩子们听听吧,否则日后说不清楚了,让后代子孙心中结疙瘩。”
爷爷从先祖爷的故事讲起,氺墅祖宗们兴家立业的故事,感动着我们兄弟姐妹。
爷爷说:“咱们氺墅这三座院子一样大,是从你高祖爷手中分好的,东院为长,中院为尊,西院为辅,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东院住的是你们的玄族大伯,他是从山庄过继过来的,因为他的父亲是长子,他的年龄又比你们的玄族父大,是兄长,所以,你高祖奶做主,让他住了东院,那时候只有东西两院,西院是你们的一个高祖姨娘买来并入氺墅的,她是你们高祖奶的亲妹子,她嫁在一个官宦之家,丈夫死后,给她留了很多钱,她就带着一个女儿来到咱们氺墅,买下了西边的这处宅子,和咱们住的这中院合起来,让你们的高祖爷修园林,就像《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不过,比大观园小,也没有大观园那么奢华,你高祖爷是个园林专家,他到江南参观了许多园林,回来后就想仿照豫园,修一个北方的大园林,可惜,这园林没有修好,咱家就败了,你们的玄族伯和玄族父在洛阳经营的货栈破产了,你们的玄族父是个艺术家,货栈破产后,他们兄弟俩就和金陵来的大剧社合作唱戏,你们的玄族父和玄祖母都很会唱戏,结果你们的玄族父累死在了舞台上,留下你们玄祖母带着你们的曾祖父才两三岁,孤儿寡母,在洛阳无法生活,你玄族父在老家还有一个大老婆,就是你们的玄族娘,她就是你们高祖姨娘的女儿,长大后嫁给了你们的玄族父,她是你们玄祖父的正妻,是咱氺墅的主母,她可是了不起,她读了很多书,她不生孩子,据说就是她在书中知道,近亲结婚,会生傻孩子,所以,她就和你玄族父商量决定,不生孩子,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她也是咱氺墅的功臣,她人很厚道,为了给家族传宗接代,她接纳了你们的玄祖母,她对你们玄祖母很好,你玄祖母生的四个闺女都是由她养大,你们的玄族父死后,她就把你们的玄祖母接了回来,她俩姐妹相称,把这个破败的家撑了起来。
你们的玄族娘去世的时候,把氺墅重新分了一下,你们的曾祖父兄弟三个,东院住的是你们的大老爷,中院住的就是你们的亲老爷,他是老二,西院住的是老三,他和东院的大爷是亲兄弟,但是却和他二哥最对脾气,外人不知道,都以为他俩是亲兄弟,你们的三老爷一辈子没有娶媳妇,当然也没有孩子,过继你们的亲姑奶做闺女,日本来的时候,咱家在洛阳的生意破了产,为了还债,你们的三爷爷在他临终的时候,要把他住的西院卖掉,帮助爷爷还债,还有你们的亲伯要上中学,下面的故事,让你们的亲伯讲吧。”
父亲讲:“一个家族兴兴败败都是正常的,这日子富了,富过,日子穷了,穷过,亲伯我是过过富日子,年轻时我就是氺墅中的富贵公子,也可以算是个纨绔之弟,视金钱如粪土,以为这钱就像流水一样,花完了还会再流回来,解放那年,我和几个年轻人,说是到兰州抓土匪头子刘庆霖,你爷爷给我的钱可是不少,我们七八个人又吃又玩的,到了张掖,抓回了刘庆霖,别人都回来了,我没有回来,我到了兰州,找到梁忠骐,他是咱氺墅的原主人的后人,也是兰州最大的富商,咱们家有一只老祖宗传下来的碧玉镯,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刘庆霖从咱家抢走后卖给了梁忠骐,为了赎回宝贝,我撺掇你亲二爷卖掉咱家的生意,带着你的亲大大坐火车,回了家,而我却在西安下了车,看了半月的戏,这戏是豫剧皇后常香玉唱得,唱得真是太好了,只从看了常香玉的戏以后,亲伯我这一辈子再不看戏了,都是不堪入目。常香玉是为了给抗美援朝募捐,而进行全国的巡回演出,我被她的爱国精神所感动,就义无返顾的把咱家的宝贝捐给了香玉剧社,香玉剧社给抗美援朝捐了一架飞机,这里面也有咱水墅的贡献。”
母亲接着讲:“你亲伯就是个最大的败家子,他不但捐出了咱家的碧玉镯,他还献出了咱家园中的一棵百年大树,给公社的大礼堂做主梁。这棵树是你们的高祖爷和高祖奶种成亲时种的,是一棵神树,树上住着一位书仙,是一位算卦先生告诉你老奶的,说咱这水墅文气很重,子孙爱读书会读书,就是这书仙护佑的。”
爷爷说:“这就是这算卦先生招的祸,这有没有书仙谁也不知道,倒是许多人都惦记着咱们氺墅,想沾点咱氺墅的光。”
哥哥问:“谁想沾咱氺墅的光?”
爷爷讲的这第一个想沾俺氺墅光的,就是后院住的圆石家,他的爷爷叫姬蔺徵,他可是个不简单的人,他和爷爷同岁,生月比爷爷大,所以爷爷称他徵哥,他叫爷爷俊弟,徵哥和俊弟搭小就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他们的舅家在一个村,住的是邻居,乡下的平民之家,不像城里的贵族大户,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谁家有点破事,村里的人都会知道,即使别人不予打探,自己也要说出去,俊弟的母亲和徵哥的母亲就是闺密,所谓的闺密,就是没有秘密。俊弟和徵哥一起上学,徵哥用功,俊弟贪玩,按照天道酬勤的原则,徵哥的成绩应该比俊弟好才合天理,但是俊弟的成绩却总是比徵哥强上一大截,徵哥心中好不服气,回家对母亲说:“咋搞的,那王柯俊整天就只见他玩,可是考试成绩老是不赖,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咋努力都不能超过他,你说,气人不气人。”
母亲说:“孩子,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不服气,不光你现在学不过他,,就是,你以后生了孩子,你的孩子也学不过他的孩子,你努力了就可以了。”
徵哥说:“娘,你这话是啥话,我学不过他就够生气了,你还说我的孩子也学不过他儿子,这不是灭俺的志气,长他的威风吗?我就不信了,我就是拼命学习,一定要超过他,不光我要超过他,我的儿子一定要超过他的他的儿子。”
母亲说:“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俊弟他家住的宅院好,院子中间的那棵大楸树上住着书仙,护佑他们家子弟,都爱读书,会读书。”
徵哥说:“母亲你听谁说的,这就是迷信,哪会有这回事?”
母亲说:“是你桂姨讲给我听得,你桂姨在怀上俊弟以后,有一天后晌回娘家,在路上遇到一个算卦先生,算卦先生告诉她的。”
徵哥一听就大笑起来说:“娘啊,你和俺桂姨都是傻子,咋能信算卦先生的鬼话,那算卦先生一定是看俺桂姨年轻,唬弄她,哄她的钱的。”
母亲说:“这信神有神在,不信神不怪,你桂姨就是迷信,她就是深信不疑,她家的楸树上住着书仙,她不像别人三心二意的,今天信这个神仙,明天信那个神仙,她就是一心一意的信这位书仙,逢年过节的就去祭树,其实是敬树上的神仙,听你桂姨说,这书仙可是有来历,她是文曲星座前的端砚侍女,跟着文曲星读了很多书,还会写文章,在天宫都是有名的才娥,下凡后没有托生到皇帝宰相家,而是住在观音庙里的偏殿里,人们知道后,都去拜祭她,求她护佑子孙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升官发财、荫妻福子,这端砚侍女,嫌人烦她,就寄居到氺墅的那棵大楸树上,一百多年没人知道,但是氺墅却辈辈出文人,不但男孩子书读的好,女孩子也读得好,俊弟的二奶就是一个大才女,还有他的姑奶也是文武双全,会背好多诗词歌赋,如今经营洛阳的华茂源,那钱可是多的花不完。”
徵哥说:“咱家院中也有大树,为啥神仙不来住呢?”
母亲说:“咋不来住,咱家日子过得富裕,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的,肯定是有神仙在保佑着咱家。”
徵哥说:“这钱谁都能挣下,可是这书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读好,要是,咱家也住个书仙就好了。”
母亲说:“书仙不会随便换地方的,你长大了好好做生意,多挣点钱,把氺墅买下来。”
徵哥说:“娘,你咋说这话,我把氺墅买下来,俊弟他能愿意吗?他们的一家住在那儿?甭说你和桂姨是闺密了,就是而家旁人都不能存这样的心思。”
母亲说:“谁说让你把它全买了,你就买它半个院,甚至一间房都可以,就是为了得点氺墅的脉气,沾点书仙的光。”
徵哥那年十岁,买氺墅的想法就像一粒种子在他的心中发了芽。但是那时候氺墅正兴旺,甭说他想买氺墅半个院子,或者一间房了,氺墅还想把他家的院子买过来和氺墅并到一起,修一个大园林呢。
这人有了理想和没有理想就是不一样,徵哥的理想很小,就是买氺墅半个院子,让子孙沾点氺墅的文气,这理想就是心中的一把火,把他的生命烧的红亮红亮的。徵哥努力读书,他虽然没有俊弟学的好,但是要比一般人好得多,他的脑子聪明,做生意很有一套,或许就是他家有财神护佑,徵哥在生意场上就是得心应手,家产万贯,但是,却买不到氺墅,因为氺墅的经济实力还在他之上,俊弟的经营智慧也不比他差,俊弟有不如徵哥的地方,就是徵哥的胆量比俊弟大,有句俗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俊弟就是胆子小,做事瞻前顾后,错失了不少良机,这一点徵哥可是比他强,抗日时期国共合作,老蒋耍两面派,明里说是一碗水端平,全国上下一盘棋,共同抗日,可是,暗地里却对边区搞经济封锁,边区的物资非常匮乏,这就是个机会,中原人的精明就是见缝插针,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生活是第一位,他不管你合法不合法,只要能挣钱他就去做,徵哥对俊弟说:“如今到兰州做生意可挣钱了。”
俊弟说:“如今兵荒马乱的,还是呆在家好。”
徵哥就到兰州做生意了,他胆子大,他敢于进到边区和红军做生意,那些紧缺的物资,他都能想办法弄到,他不但和红军做生意,还把儿子也送到了陕北公学上学,他是黑白两道通吃,在洛阳、西安、兰州、延安之间辗转,这生意就是辗转,每辗转一次徵哥都能挣不少钱,他差不多可以和兰州的首富,梁忠骐平起平坐了。
徵哥挣了钱,但心中不满足,他觉得钱好挣,书难读,他的两个儿子虽然学习非常努力,但是才学平平,这真应了母亲的话“不光你现在学不过他,,就是,你以后生了孩子,你的孩子也学不过他的孩子,他的大儿子和俊弟的儿子一样大,也要上中学,学习非常努力,但是成绩和俊弟的儿子比起来,确实逊色不少。”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徵哥的理想在三十年后终于实现了。
氺墅破产了,要卖一处宅子,徵哥在兰州听到消息,就匆匆忙忙赶回来,差一点就赶不上了,就在双方准备签字成交的关口,徵哥到场了,他把俊弟手中的文书夺过去撕掉说:“这宅子要卖给我。”
对方也不是善茬儿说:“你,能出这么高的价钱。”
徵哥说:“我就出和你一样多的价钱,但只买半个院子,另外再赔你一百现大洋的违约金。”
这就是徵哥用一座院子的钱只买了半座院子,划界的时候,徵哥和俊弟发生了分歧,徵哥要将院子中间的大楸树圈进他的院子,而俊弟却坚决不同意,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大楸树留在中间,前院留三尺,后院留三尺,大楸树属于两家所有,两家都得到神仙的护佑。
徵哥买下水墅的半个院子,盖了一座大房子,娶了一房儿媳妇,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居家带口回兰州了,从此就再没有回来住过。
也许是徵哥的诚心感动了书仙,他的大儿子果然学业大进,从陕北公学毕业,考上了抗日军政大学,当上了大官,有的说是西宁市的市长,有人说是青海省的省长,总之,徵哥是比过了俊弟,因为俊弟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父亲,仅仅是个中学毕业生,职业更是没法比,就是个小学的教师,这教师和省长之间的差距可是很不小。
过了几年,玄祖大姑奶给了爷爷一笔钱,这钱是玄祖大姑奶的养老钱,要爷爷去找蔺徵爷把宅院赎回来,爷爷跑到兰州找到了蔺徵爷,但是,却没有把宅院赎回来。
哥哥说:“是不是蔺徵爷耍赖不给咱家了?”
爷爷说:“也算是吧。”
哥哥说:“这蔺徵爷也太不地道了吧。”
爷爷说:“你们不应该埋怨蔺徵爷,还应该谢谢他。”
哥哥说:“他占了我们的宅院还要谢谢他?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爷爷说:“我们还真的谢谢他,他是真心帮助咱们的,要不是他,咱这水墅肯定保不住了。”
蔺徵爷和爷爷是真正的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为朋友着想,蔺徵爷他确实是喜欢氺墅,他听说氺墅破产,要卖宅院,就从兰州赶回来了,他用一座院子的钱,只买了半座院子,买了还不住人,就在那里空着,而且他也确实给爷爷丢了话“俊弟,你如果有钱了,还可以把院子赎回去。”这样想来,蔺徵爷就是想帮助爷爷保住氺墅,下面是他们的一段对话:
“徵哥,我来赎院子了。”
“俊弟,那你发财了?”
“华之云死了,华若岚也去了台湾,大姑奶无依无靠,到氺墅养老,给了我们一笔养老金,让我来赎院子。”
“大姑奶一百岁了吧?”
“一百多了,身体不好,熬不了多长上时间了。”
“老人家真是不容易,养了三个儿子,到老了一个也靠不上,你可要好好照看老人家。”
“那是当然,要是我们招呼的不好,她会不跟着孙女走?非要留在氺墅养老不可?”
“你们氺墅的人心腹好,这好人有好报,你来赎院子,按理我得给你,我那时候买下院子,一是想帮你把院子保住,而是想沾点氺墅的脉气,这还真沾上了,如今大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在政府部门工作,一家人都在城里安了家,小儿子学上的也不赖,有他哥帮助,毕业后,在城里找个工作已不成问题,我从年轻着就在这兰州城里做生意,在这城里住惯了,不愿意再回乡下,我这孩子大人一家人都在城里住,乡下的院子也就是没有用处了”
“这正好,你把院子还给我吧。”
“不过,徵哥觉得这院子还是不给你的好。”
“为什么?徵哥,咱俩可是大小一起玩的发小,我这一辈子可是只交了你这一个最好的朋友,你帮我保住了氺墅,我这一辈儿,包括我的儿孙都感恩你。”
“俊弟,你不用再说了,徵哥这心里明白,你呀,就是懵懵懂懂过日子,你知道吗?你的氺墅就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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