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6 泉曰不老
雪越发下得大了。客栈里人摇摇晃晃走了不少。苏离确定自己已经慢慢平静。
钱三爷估摸着这天气,今天夜里也只能先这样了。下一步怎么走,还得跟董师商量着办,说实话,如果在这风雪天还要往大山深处钻,钱三是不太乐意的,估摸着是不是该找个恰当的时机跟董师提提钱的事儿,就算价钱不能再加,至少也得先拿到手一部分,就差该怎么开口了。讲真的,要不是董师在黑石城露了那么一手,钱三还真想半道上给这个黄泥埋了大半截的病秧子背后来那么一刀,这事钱三暗地里又不是没干过。
钱三说白了就是个帮手,事实上,董师真要找啥玩意儿,钱三不太清楚,猜测大概跟疗伤的药材有关,瞧见董师脸色苍白,偶尔咳得连气都缓不过来,血泡子能咔出一碗来,没有什么能比救命的药宝更值得董师千里迢迢来找寻了。
董师慢慢的喝酒,面上还算淡然,可握着杯子的手抖得不轻,宽大的袖口也未必遮得住。董师心里想的谁又知道,那东西,自己一直在找,走得越来越近了,这心肝啊,就越忐忑越颤。有激动更怕失望,怕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不老泉都还两说,那都是祖上多少辈儿的传言了。
不老泉,又叫生命母泉,相传能白骨生肉,洗经伐髓,但凡还有一口气吊着,喝下哪怕一滴,不仅伤势尽复,更能让哪怕凡人之资一跃成为修仙奇才。
“祁山深处有不老,雪月苍山始得见。”这句谚语,董师知道,并非空穴来风。看着钱三目光扫来,董师举杯相邀,又对钱三微微一笑。“三爷请酒!”
钱三不知道,董师要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药宝,况且,拉上钱三纯粹是掩人耳目,就连黑石城的燕柳都不是董师的对手,燕柳可是黑石城的第一高手,至少是明面的。有时候身边有这么几个看起来就不是好鸟的人,反而不会让真正的有心人多疑,再说凡事亲力亲为,自己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
钱三也笑着一饮而尽,有贪婪,有畏惧,两人各怀鬼胎,都用面上和善的笑容来掩盖和麻痹对方。钱三不知道,董师其实活不过今年了。只有董师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差到了什么田地。经脉断了大半,丹田上布满裂痕,随时可能支离破碎了。不老泉才能修复这从根子上的伤,其他再多灵丹妙药都是枉然。
“不老泉啊!”董师在心里幽幽叹气。
董师在赌,不然不会偷偷摸摸一路穿过栖息草原,翻过祁山而来。董师不想死。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现在都成了他救命的稻草。董师不是爱赌的人,他是一个要把一切自己不希望的选择都扼杀掉的人。就像当年的苏家村,只是为了消息不泄露,自己就像杀牲口一样,屠尽鸡犬。
董师对那个宁死之前的小男孩还是有点不忍的,但是哪又怎样,董师又不是善人,漫漫仙路,一寸一枯骨。“董某活着,就帮你们好好活下去就是!”董师已经很仁慈了,谁叫自己与苏北泰相识一场,感情还是有的。
“我要喝酒了!”苏离眨眨眼睛,看着百无聊奈,没事蹲在门口掏着耳朵的小猴子说。这语气,哪里像一个冰霜美女,分明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骗子。
小猴子觉得这个女人怪怪的,除此之外还很好看,就是善变。王婆说了,外面的狐狸精可都不是好东西,喜怒无常,不像自己从来都温柔娴淑。瘸子当时从头上取下罩着脑袋的瓦盆子,用手抹了抹满脸的油汤、菜叶儿,说,“嗯!”
王婆说得对,这些个小娘皮,只有脱光了裤子摁在床上,猛抽一顿藤条才能学会不耍小性子。小猴子转身去打酒,嘿嘿笑出了声,鬼知道这小屁孩心里乐个什么劲儿。摇摇头,小猴子心里又想,算了,看她哭得这么可怜,就给她少匀点水吧。
看着苏离依窗而坐,一啄一饮,白里泛红,美得出尘,借着点酒劲,钱三爷有点飘飘然。煞有其事的咳嗽两声,三爷整整衣物配饰,把大拇指上斗大的玉扳指亮得老高。三爷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旮旯会有这么个尤物,那脸蛋儿,那身材,就算是兰若坊头牌紫月姑娘都未必比得上。若能弄回去,自己成天还往兰若坊跑个什么劲儿,就算家里那母老虎,三爷也能想办法给消停了。
三爷遥遥拱手,风度翩翩,很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正要说话,心里想着怎样的开场才显得幽默又文雅一点。
“滚!”苏离贝齿轻起,盯着三爷说,说得平平淡淡。
三爷刚想好的台词还没来得及出口,呃的一声噎在那里。不应该啊,这跟三爷平日里搭讪小姑娘俏寡妇的桥段可大大不一样。
“噗~”黑人一个没忍住,包了满口的酒喷了对面莽皮一脸。莽皮抬起头左右看看,黑人偷乐着又不敢出声,干脆把头埋在桌子底下一直呸呸呸的吐呛在气管的酒水,再看三爷脸上一阵百一阵红,喘出的粗气吹得几根胡须一阵乱颤。
“三爷!咋了?”莽皮一头雾水。
“吃吃吃!你个憨货,就知道吃!”三爷也不知道骂点啥好。
“哦。”莽皮立马焉了,像委屈的小媳妇,拿了块排骨在手上,想吃又不敢,眼泪花花的。
“还有你!黑得跟他妈坨碳似的,这一路上的损失,老子还没有跟你算账,你……”
“别!三爷,我错了!”黑人脑袋转得快,这是三爷吃了瘪受了气要往自己身上撒啊。黑人一脸奴才相走到三爷跟前,又四下打量下,耳语几句,三爷脸上终于缓和了不少,笑骂道:“就你小子鬼点子多,这次可得长点心啊!别再搞砸了。”
“三爷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黑人拍着胸口担保,三爷听了开怀不少,黑人呵呵附和着,莽皮瞅了瞅黑人,瘪了瘪嘴,放心的继续啃起排骨来。
黑人满上一杯酒,端在手上向苏离走去,黑人想着,一个柔弱女子,就算辣了点,也摆得平的。三爷欺男霸女,黑子本来也一直冲锋在前,这次不能让三爷被鹰啄了眼不是。识相还好,咱就好好哄着,不识相的话,就别怪你黑爷爷动刀子来强的。黑人还巴不得这小娘皮辣点,三爷就喜欢这调调,再说了,有了由头,两棒子敲晕脑袋抗回去就是,大不了再给点钱,哪儿那么多弯弯肠子。
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佩刀。这事黑子得先出头。
苏离无奈的摇摇头,她不喜欢说第二遍,跟这种下三滥的小痞子打交道,苏离觉得哪怕就说一个字也是多余。
苏离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抬起就是一脚,生生踢在了打着如意算盘的黑人裆下,来不及反应,黑人捂着裤裆就仰面跌倒,脸色煞白,脸皮痛得痉挛,“你!你~你~~”你了半天接不下去,疼得直冒冷汗。
“放肆!”三爷怒了,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三爷立马把气度啊儒雅啊忘得一干二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这得多久了,没人敢跟钱三爷叫板。
苏离也不停手,只是将灵气运转,聚于手掌,随手把杯中水泼了出去,说真的,几个稀松武者,苏离还是不在意的。
砰的一声响,就只见钱三爷坐的方桌从中爆裂开来,杯盘狼藉,夹杂木屑散落。钱三爷几个在一股灵力的冲击下摔了个仰面朝天。莽皮惊恐的吐出嘴里的半截排骨,心想着,这屋里怎么就给雷劈中了。三爷去抽腰间的配剑的手握之不住,手背上一股鲜血缓缓沿着手指把刀柄染了个红。
点子扎手!三爷顿时酒醒过来,惊恐,后悔。这绝对不是平常武者,这是修仙者的存在。能够用气御气,一杯酒水就轰了自己一个人仰马翻,三爷曾经见过城主使用灵气,也只能做到击飞五米开外的小石子,这小娘皮的道行可比黑石城城主高明多了。三爷越想越害怕,一时间忘了从地上爬起来,任由裤裆里水渍圈圈韵开,也不知道是酒还是尿。
遇到修者,这是黑石城也不敢多管的事,更不要说自己一个小小混混头子,也只能吓唬吓唬普通人。
莽皮摇晃脑袋,终于看懂了出手的是那个小娘皮。心想这事自己总算有表现的机会了,不能次次都是黑人占了先,还当我真是傻子。
“小娘皮!敢动我家三爷,找死!”慢腾腾用手越过肩膀,莽皮就要抽出背上的开山斧。莽皮自己都佩服自己的一番说白,仿佛已经看到了三爷捻着胡须赞赏的对着自己点头微笑,又看到了脱了个精光猫在被窝里羞答答的小翠。
“啪!”三爷眼疾手快,一个耳光扇在莽皮脸上,再是皮厚肉糙,莽皮脸上也顿时也浮出五条手指印。
“三爷!她~你~我~”莽皮张大了嘴,来回打量,觉得自己已经糊涂了。
哼了一声,三爷不理莽皮,这个憨货就没有脑瓜子清醒的时候。
“仙子,刚才确是我等冒昧了,扰了仙子雅兴,还请仙子见谅!”三爷捋直了舌头,好歹也是老江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倒有几分骨气。
苏离连回声儿的兴趣都欠奉,倒也软下心来。能不杀就不杀吧,几个无关之人。想着,用手指了指门口,俏皮的眨眨眼睛。
三爷就不觉得俏皮,这些个所谓的修道仙人,哪个不是喜怒无常杀人无数的主儿。别看是个俏生生的丫头,谁知道是不是返老还童的老巫婆。苏离越是表现得俏皮,三爷着小心肝就颤得越厉害。
“走!”三爷低声招呼了两手下,勾着腰就领头往外走。
临出门才想起,“青山不改,绿水……”见那女子皱着眉头看了过来,三爷场面话都没敢说下去,这完全不按规矩来啊!改唤了句“董师!”董师目光游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像听不到一般。
黑人干脆用手去拉董师的袖口,拉不动。董师就像鬼上了身一样瑟瑟发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都划到了下颏,哪里还有一点高手额风范。
三爷心想,罢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带着莽皮和黑人转身出了客栈,屁股尿流的消失在了黑夜的风雪里。
苏离笑盈盈看着董师,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说:“我姓苏!”董师像木头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王婆后知后觉得的把一张猴屁股脸从柜台下伸出来,冲着苏离吼道,“要陪的!还得补上那几怂货的酒钱。”
苏离点点头,讪讪一笑,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
王婆砸吧砸吧嘴,心想这些城里人就是能装,低头把珠子算得噼里啪啦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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