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试探(二)
司岄一路快奔冲进厨房,一股腾腾油烟顿时呛了她满头满脸。“有粥么?”她喘吁吁地问。
很快遭遇了无情打击。“没有。”
“那能现煮一碗么?”司岄想起那女子病弱的神情和对一碗热粥的渴望,不依不饶又问。
老厨娘挥舞着锅铲,自打知道她在客栈打杂之后再不管她叫小公子了,更不会贴心地给她咸鸭蛋了,道:“想吃自己弄。”
“不是我想吃,是客人想吃。”司岄耐着性子解释,“客人想吃什么咱们就得做,不是这个理儿吗?”
“咱们这可没这个服务,做了什么,客人就得吃什么,人人都来提要求,这厨子还得来自全国各地呢。”老厨娘正忙着炒一锅全糊成一团的韭菜鸡蛋,一脸的不耐烦。
司岄被这种不思进取的服务态度激怒了:“就一碗粥也要上升到全国各地的高度?南方人就不吃馒头,北方人就不喝粥了?”
“这叫客随主便,出门在外哪能像在家时那样挑剔,皇帝老儿微服出巡还吃过叫花鸡呢。”人懂得还挺多。
司岄冷笑一声:“皇帝老儿吃叫花鸡那叫情趣,你以为他在外头就吃不上满汉全席了?”
“什么……什么席?”
“所以现在重点是什么什么席吗?”司岄无奈翻眼,都说女人是扇状思维男人是拳状思维,原来她这么多年都是谎报了性别。“有个客人身体不舒服,想喝粥,就问你做不做吧?”
“饿了吃饭生病吃药,喝粥能治病吗?”老厨娘翻了一锅铲,淡出鬼来的韭菜鸡蛋正式出锅。
“你不做是吧,得得得,我自己来。”说着,捋起袖子就去一旁找米。
厨娘眯眼看她忙活,撇撇嘴,开始炖起了没盐的水煮小白菜。司岄懒理她,四处转了一圈找到米缸,又找到水缸,寻了一口闲置的锅台就开始忙活。托她那对完全放养孩子的父母的福,她虽是不热衷烹饪,却小学起就会给自己煮面蒸馒头吃了,因此这点小事还真难不倒她。很快水米下锅,伸指比量了下,比例差不多,于是盖上盖儿,准备起火。此时问题来了,搁从前她喀一拧开关那火苗儿就窜出来了,那是天然气炉灶,可现在……这这……这哔了狗的纯天然烧火灶台……这火怎么就是烧不起来啊!点了好几次火都是塞进去没一会儿就灭,司岄满脸黑灰,一肚子恼火,却不愿求助老厨娘,蹲在地上自己思索。
东看西看,蓦地看见脚边灶台上靠着一根黑乎乎的棍子,“这是什么?”好奇捡起来瞅了瞅,发现这棍子竟然是中空的竹棍。“啊!我明白了!”司岄同学毕竟天资聪颖,学识过人,瞬间get到了这棍子的正确使用方式——吹火棍。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重新点了一把稻草塞进灶里,又添木柴进去,眼瞅着火苗式微,捅进竹棍便吹。噗噗噗,如此几番,火竟然就成功烧起来了。司岄龙心大悦,眼瞅着米粥开煮,索性又去转了一圈,搜刮了一小块猪腿肉,一块姜,一把小青菜来。白粥喝着多没味儿啊是吧?不如做个青菜瘦肉粥,多煮点,给云卿梧也送去一碗。
切好肉丁,姜片以及小青菜丁,趁着老厨娘不备,悄摸着挖了一小勺盐就跑。等粥开始冒泡了,一股脑倒了进去。时间有限,也等不及煮出粥花儿了,想起那女子苍白的脸颊细弱的眼神,司岄心中担忧,着急忙慌地将粥分盛到碗里,端了就跑。
外头气温太低,担心慢了粥会冷,一溜烟跑到女子房门前,敲敲门,不应,又敲,终于有了回应,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什么事?”
司岄一怔:“不好意思,敲错门了。”退后一步左右看看,又不禁诧异,没错啊?
男子开了门,高壮魁梧的身躯横亘在司岄眼前,不经意瞄去一眼,竟颇有些眼熟。“有事吗?”他问,眼神颓丧,语气却是傲慢。
司岄往旁边挪了一步,一眼便看到那熟悉的红色身影正背对门口,倚在榻上。她顿时有了底气,道:“这屋里客人身体不舒服,我给她熬了粥,过来看看。”
男子挥挥手:“没你的事,你走吧。”说着便要关门。
“等等。”司岄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手托着托盘,另一手抬手便挡。孤男寡女在一间房里,还急着赶她走,看来关系匪浅。可观这男子神情不对,女子又一声不吭,气氛低迷,莫不是情侣吵架,在闹分手?如果是这样,她硬要留在此处实属不智,可不知为何,看到那女子柔弱沉默的身影,她便难以放下心来,只好硬着头皮狗拿耗子。“这位客官,请问您是住在这间房的吗?如果不是,您这么赶小人走,是不是……稍稍喧宾夺主了些。”
男子长眉一挑,“你说什么?”
司岄不欲退让,“麻烦让一让,粥要凉了。”
“让她进来。”终于,一直沉默未语的女子开口了,声音轻淡如风,分明透着疲惫。
“离潇。”男子转过身去,语气甚是软溺。
这前后巨大的落差令司岄差点冒出鸡皮疙瘩,这架势,看来是情侣无疑了。心中颇觉无趣,想着要走,要惦记着手里的粥,罢罢,放下粥就走吧。
往房里走了一步,正看那女子手扶着床榻缓缓起身。夜色深浓,房中却灯火明亮,女子斜倚着床梁,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腕子,似沉玉,又似雪雕。乌黑如云的长发旖旎腰间,仿佛浅眠初醒,眸光些许迷离,看似淡薄却又三分入意,令人不自觉便被她引去注意。
沉默片刻,女子趿了绣鞋起身,走上前来。
“那个……粥给你送来了,快趁热喝了吧。”司岄忽然语塞。“那个,我先走了。”
女子悄然在桌侧坐下,幽幽望着面前那碗正冒着腾腾热气的粥。“这是什么?”她忽然问。
“青菜瘦肉粥。”司岄道。离得如此之近,她吸了吸气,赫然闻到一股难以描述的草木清香,萦鼻而来。不同于以往闻惯了的各种香水味道,这清香,难以尽述,却又……好闻得紧。
“我还没有试过呢。”女子淡淡一笑。“你做的?”
“嗯,是——”
“如此简陋吃食,有什么好吃的?”司岄话未说完,便被男子无礼打断,“离潇,我已着人去京城寻购顶级山参,最迟明早便会赶到,你身子不好,可要好好进补。”
啧啧啧,顶级山参,你有钱拿人参当饭吃,也要看人家姑娘是不是虚不受补吧?司岄在心里吐槽,瞧这模样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男子是土豪一枚,正在努力采花,只是这娇花对他……似乎还不太买账。
男子自顾自说了,见女子并不理他,一只纤纤细手已然捏住了瓷勺,准备喝粥。他心中不快,又不敢冲她发作,这怒火便冲着司岄去了:“粥已送到,你还不走?”
司岄将情势看得七七八八,眼见男子如此,又觉可笑,又觉可怜:“这位客官,小的辛苦做了粥送来,还没等到打赏呢,怎能就此离开?”心想你不是土豪么?拿人参当饭吃,要我走是吧?你倒是用钱砸我呀?
此话一出,男子顿时脸有不屑,又隐隐一丝得色,毫不犹豫从腰间摘下钱袋,摸出一锭银子便向司岄扔去:“拿上快滚。”
“谢赏。”从不跟钱过不去,司岄同学轻佻一笑,潇洒地接住,掂一掂比上次飞岚给她的那二两重多了,至少得五两起。得,这碗粥送得值,小俩月的工钱直接到手。
“还不快走?”男子迫不及待,径直开门送神。
司岄忽起顽劣之心,道:“这碗粥是给这位女客官的,她还没打赏小人,小人岂能离去?”
男子脸色一沉:“好个贪得无厌之人。”
“非也非也,客官您给小人这钱是您自己愿意,俗称装逼,怎能说是小人贪得无厌呢?”司岄皮笑肉不笑地说,“至于这位女客官,她愿意打赏多少是多少,一文钱也行。小的不过是讨个彩头,这年头打杂不易,生活所迫啊。”
男子被她气得不轻,怒道:“好一张伶牙利口。信不信我让你丢了生计,从此露宿街头?”
“信信信,客官您都拿人参当饭吃,如此家大业大,别说让小的失业,您一怒之下,这整个产业链都得失业啊,对吧?”
男子没听出讽刺,或者说根本没有细听,只一心重复自己的诉求,标准拳状思维。“既然知道,还不快滚?”
“在等赏钱呢。”。
“不是赏过你了吗!”
“那是你给的装逼钱,不是这碗粥的赏钱。”司岄掏掏耳朵。
“你——那好,我再给你赏钱,你拿上就走,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又一锭银两抛了过来,司岄抬手接住,艾玛,这次是用了力气,打得她手心隐隐作痛。她将银两收好,再次笑道:“谢赏。”
男子吐了口气,抬手向门外指指:“现在可以滚了吧?”
“那不成。”
“为什么?!”
“在等赏钱呢。”司岄认真地说。
“你——”没想到扯了半天,还是扯回了原点,男子明显口拙,气急失语,看得出来,他几乎要质疑人生了。
“呵。”一声轻笑响起,斗嘴的两人同时一怔,向身后望去。却见那女子正仿若看戏一般看着他俩,右手支颐,左手捏着瓷勺,些许粥渍沾在唇角,不见脏污,竟平添三分娇憨,甚是明媚可人。
那男子,靳羽,被她笑得心虚,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竟被一个店小二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顿时眉头皱起,薄怒浮面。而另一边,司岄自然也察觉到了,所谓见好就收,不再胡闹,陪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客官莫恼,小的这就撤啦。”
“想走?”靳羽怒自胆边生,一把拦住门口,“把钱留下,否则打断你腿,本少爷照赔不误!”
啧!司岄撇嘴一笑:“小的腿脚可不值钱,没得弄脏了客官您的手。”
“本少爷愿意!”这莽夫显然是来劲了,当着自家女神的面被一个跑堂的调戏,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
吃下去的好处要她吐出来,那是绝对不行。司岄脑子急转,忙着想招儿,却听那女子忽道:“没想到,你靳大少爷居然还会在乎那点小钱呐。”
“不是的……”靳羽再次心虚。“离潇,不是这样,我……”奈何口拙,于是再次失语。
司岄心中好笑,却也乖觉地没再说什么,以免男子狗急跳墙,真揍她一顿。忽地觉察有人在看自己,循着眼光望去,正与那女子四目相投。她心中一动,却没有退缩,静静与之对望,那女子仍是一副凉薄又疲惫的模样,表情没有半分的变化,肌肤骨骼也没有半分牵动,可纵然如此,她仍是隐隐瞧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似是……兔子看见了胡萝卜?呸呸,这都什么比喻,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有点兴致?
“你端来两碗粥,许是还有一碗要送去别个房里?”女子忽然问道。
司岄一怔,顿时懊恼不已,光顾着人来疯耍贫嘴,估计粥都凉了。罢罢罢,只能拿去热一下再给卿梧送去了。她略略尴尬地摸了摸头上帽子,“小的这就撤了。”
女子红唇轻抿,嘴角一丝细细的翘纹甚是俏皮可爱。闻言悠悠一笑:“去罢。”
门开了又关,司岄心情复杂,耳听得男子一句:“离潇——”后续便模糊不清了。原来……她叫离潇啊。却不知是怎样的两个字才衬她这般绝色的一个人呢?脑中忽地又跳出女子喝粥时那一幕画面来,右手支颐,左手执勺,格外熟稔的样子。
哦,竟然是个左撇子呢。她模糊地想着,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就这么胡思乱想,渐渐走远。
而此时,房中二人正如常相对。
女子似是饱了,取帕子悠悠拭着嘴角,一根银芒倏地发出微光,很快隐于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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