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湖湾分理处设在湖湾镇车站旁,对面有电影院,是镇上最繁华的地方。李主任是当地人,每次开会总告诫大家:湖湾镇是个老镇,这里三教九流什么角儿都有,不要随便和社会上人瓜葛,免得吃亏。李主任这样说是对三个招干生不放心,分理处现有五个人,新调来的主办会计姓柏,已有小孩也是当地人。
三个招干生轮流休假,正常就两个人在班。和陈功一起上班时,能听到行里各种消息,最新的消息有王股长要提副行长了,行里要在中港镇设网点了,蔡行长一顿饭吃五碗还嫌少,等等。不过最让韩红星感到惊讶的消息是李猛和分理处旁边住的张静打得火热,有事没事总往她家跑。
之所以惊讶,是因为韩红星觉得不可思议。张静每天来存钱,壹佰多到二百多不等,她三十岁不到,人长得漂亮,打扮也入时。听李猛说过她老公在车站边用三轮车载客,也听李猛说过张静是个容易上手的女人,当时听了恶心,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人怎能想到和那么大年龄的妇女搞在一起!
知道李猛好色,和他一起上班时,听说最多的是他得手过多少女人,怎样的细节如同讲黄色故事,他说最辉煌的战绩是一次就搞定了一个姑娘,具体是到一个刚认识的姑娘宿舍去,见是一个人就强行搂抱,对方没呼救他就强行揉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瘫软。韩红星听了不信,可他分明每句话后面都加了“狗吹牛”三个字。他总结的经验是揉摸女人会激起欲望。可用学到经验回去尝试,王书玲不仅没有欲望还连声喊疼,最后连碰都不让碰。
尤丽芬晚上值班时常打电话过来聊天,说一些无聊的话题,她在电话里说,最近有个税务所的小伙子正追求她,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电话里说得久了总机会催,有时说别人要用线路,直接将正通着的电话挂掉。邮局的接线员一个叫小曹,一个叫小田,电话进出必须经她们转,刚开始只在电话里熟,时间长了经不住邀请也到分理处来玩。有时和她们在电话里聊时,她们能学出尤丽芬说话的内容与口气来开玩笑,让韩红星知道原来电话里说话她们总机都能听到。不过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一起玩的朋友,也没什么悄悄话。
接触的姑娘多了才知道,原来她们大都很放得开,根本不像学校里的女同学,说句话都脸红,也不像韩红星想的那样都矜持有度。特别是医院的那些护士们,自己才是个姑娘家,却说谁有本事将姑娘弄出肚子来只管找她们,让韩红星听得都别扭。
看到张静来班上存钱时和李猛打情骂俏那情形觉得恶心,却又有一种也找人交友的欲望,晚上值班时摇通总机学着胡扯,对方值班的是小曹,聊要去陪她,刚开始她说不需要,可聊到最后她说只怕夜里过来有响动。
这么容易就聊出结果反而让韩红星觉得很没趣,连忙收场说大家都值班谁也走不开,只是朋友间开玩笑打发时间而已,说完匆匆挂了电话。心里却生出莫名的担忧,王书玲会不会也是这种女人?见到她问时反遭责斥:有哪个人跟我扯了?你自己不安好心去勾引人家姑娘,还反过来怀疑我!
螺丝厂要倒不倒,这阵子又放了长假,王书玲只好呆在家里织席编网、服侍弟弟,当过镇长的外公也被从舅舅家带过来暂住。年近八旬的外公早已风光不再,老年症状让他连家里人都认不全。三十年前,就是当镇长的外公看中王书玲父亲为人忠厚才有了这个家,可惜的是,如果晚三十年家里有个镇长多好!不仅能解决王书玲的户口,还能随便就安排个好工作。
韩红星以前不知道镇长是多大的干部,受到的教育是粪土万户侯的清高,上班后常向陈功取经才知道,行长和镇长包括自己家隔壁的秦书记都是科级干部,王股长是比行长小一级的股级干部,王股长对待下面职工可以高高在上,可在郑行长面前就只能惟命是从了,这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以前在家时,周围邻居只羡慕秦书记家有人送柴米油盐,吃不完就偷偷卖,其他方面和一般人家并无差别,韩红星也没挨过饿,所以并不认为他家有什么了不起。但从嵇红调到行里上班这件事上,终于知道了科级干部的能量有多大。
嵇红二十出头年龄,先前在粮站上班,父亲是湖湾镇镇长,d行将网点开到这里她才知道有这么个单位,五天前来存钱时恰巧李主任在班上分值班费,每晚两个人值班6元钱,每月180元,班上五个人每人可分36元。嵇红听了很吃惊,因为她每月工资才30元左右,进一步打听d行的工资待遇后更羨慕不已,两天前王股长亲自送人到分理处报到,没想到竟是嵇红,她父亲仅用三天时间就能将她送进d行!而且还享受王股长亲自送来报到的待遇。王股长临走时还特意交待李主任:小嵇到网点只学业务不临柜,在这里只是过渡,一定要照应周全。
虽说不临柜,但多个人总是帮手。嵇红人很朴素,眼不高手不低什么活儿抢着做,根本不像干部家庭子女,接触下来才知道她也是在农村苦水中长大的,因为穷,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前几年她父亲慢慢往上提拔,家里的日子才好过。嵇红年纪不大,不过在社会上历练已久,说出的话多民间色彩,她说能从粮管所调到银行是从笆门跳到板门,七世修来个粮食命,百世才修来金饭碗,吃银行饭是金饭碗。
支行突然来电话:招干生去市行参加半个月的业务培训。第二天早上,行里就来了辆面包车,派下来两女一男,就是上次被换走的那三位,每个人提着行李噘着嘴,这次又被派到乡镇网点受半个月罪,替参加培训的人顶班。
戴着鸭舌帽的王股长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打开车窗,鼓励噘嘴的人:“坚持十几天,站好一班岗,半个月一到就换你们回城。”
等车的三个人提着行李上车,里面还坐着尤丽芬,是朱师傅开的车。五座的桑塔纳六个人没法走,王股长屈驾坐了行里的面包车,不过仍指派朱师傅开车。
朱师傅数次问王股长坐这档车有无不适,并训导四个招干生:“领导亲自带队到市行,可见王股长对大家是多少重视!”
一路上,李猛抢着奉承王股长。三个招干生共长了时间彼此都知道性格,韩红星和陈功对李猛的共同认识是:他的语言与行为能力包括长相俱优,也表现得大方,但只能共三天事,再往后就会发现他有太多过人之处。
比如三个人一起上街买一块糖吃,大家都抢着付钱,可每次他掏出来的总是百元大钞,而另外两个人掏出来的都是容易找开的小票面,因此总能不用他付钱;但如果哪天去饭馆吃饭,需要付几十块钱,大家都掏百元大钞来付账时,他会打招呼恰巧没带钱。
不过李猛和行里有头脸的人在一起共事真的特大方,现在流行羽绒服,街上卖一百多一件,干部们找他可以买到批发价只收一半钱,其他人请他批发则不理,包括买香烟、酒都是如此,后来陈功发现了秘密,其实他根本买不到批发价,只是自己掏钱买,然后按半价与领导们算账,以此证明他能力强,有头脸,就凭这一招,领导们都赏识他,王股长特喜欢他。
一个小时车程到市里,先去培训班报到,接待的是市行人教科赵科长,王股长上前言行有礼、举止恰当,抬手看表正要到午饭时间,敬邀赵科长深入基层体察民情,与黄海县的同志们共进午餐。赵科长欣然应允,于是约好时间十二点,地点市委招待所,赵科长和驾驶员两位参加。
约领导到这么高规格的地方吃饭,朱师傅提醒说招待所不一定接待。王股长得意地说,就这么撞去鬼睬你,怎能打无准备的仗!这桌饭昨天就打电话请于之浪他哥给安排好了,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到地方吃不到饭,而是怕吃饭时有人失礼,引赵科长不快。于是在车上稍作考虑向大家宣布几点要求:
一、见到领导必须面带微笑,举止得当。
二、领导不问话不许说话,领导问什么话就答什么话,不许多说话。
三、每道菜上来时领导不动筷,谁都不许动筷,要懂规矩。
四、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切不可学蔡行长的样。
跟四个招干生交代过要求后,看到卖香烟的商店又叫朱师傅停车,拿出三张百元大钞叫靠在门边的李猛下车去买二整条红塔山。
进了招待所大门,早有人站那守,见到黄海县的车牌号主动上来问是不是与于所长约好的,见问对了人,马上去向于所长汇报。
韩红星知道于之浪就是城东储蓄所实习时的于会计,也记得王股长上次跟于会计提起过向他哥问好,原来人家真能派上用场。
酒菜早被于所长安排好,其他人在包厢里等,王股长只留自己在大门口迎候赵科长,等着将两条烟塞进赵科长的专车里。
能到市委招待所这个场合,还受到这么高规格的接待,让赵科长这顿饭吃得特满意,宴席始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让韩红星第一次看到王股长不仅没冷着脸,还时而露出献媚的笑。韩红星偷偷问陈功赵科长的官有多大?才知道他是跟郑行长一样大的干部。
下午举行开班仪式,市行的吉行长亲临现场并讲话,他总结说d行的干部绝大多数是部队的转业干部,职工都是外单位调入或者退伍军人,素质良莠不齐,在坐的50位学员是全行第一批通过正规招干入行的,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精英,一定要将自己锻造成有用之才,d行也绝不没落每一个可用之才。
吉行长举止无盛气,言行不凌人,一点找不到王股长身上的那股威势。讲完话行长与学员们随意交流,韩红星问是否有招干生必须在乡镇工作满八年这条规定,吉行长的答复是目前全市只有黄海县设有乡镇网点,到乡镇锻炼是必要的,但必须满八年肯定不是市行的规定,具体有没有这个说法待情况核实后答复。
突然被派过来培训,半个月去不了王书玲那儿,不知她会不会生气?韩红星上课时总将这个问题拿出来想,一张桌子坐的尤丽芬也没心思听课,总找出话题来扯。她最近遇到烦心事,想请韩红星替她出主意:税务局的那位小伙子追求她,让她拿不定主意,现在又冒出个处里的成会计想跟她谈对象,更让她左右为难,事情发展到现下,那位税务局的小伙子再找她时,总被成会计堵在分理处门外,理由是金库重地外人免进。
韩红星不想替她操这份闲心,便出主意说可以两个一起谈,被她笑骂了一气,接着又出主意说全不谈,她说也正有此意。韩红星连忙改口说谈成谈不成全靠各人缘份,切不可因为一句玩笑话就毁了你的姻缘,谈恋爱其实就谈个感觉,你对谁有感觉就选择谁,尤丽芬说两个都不想选择。
不仅上课和尤丽芬坐一起,每天早上起床时,尤丽芬已守在床边,等着一起去食堂吃饭,中饭、晚饭都一路来去,直到晚上韩红星脱衣上床,她才肯回女生宿舍休息,让同学们都以为两个人正在热恋中。韩红星态度很明确:自已有女朋友,她愿意怎么做是她的事,不过两个人绝对是普通同事关系。
星期天放假,韩红星上街去给王书玲买衣服,尤丽芬也要跟着去,选衣服时请她试穿做参照,说起穿衣服人和试衣服人的差别时,韩红星无意间说出自己的女朋友比她高一点、白一点、苗条一点,听得尤丽芬很不舒服,说一定要找机会看一下她王书玲到底是怎样的美女,凭什么将你迷得神魂颠倒。
培训两个星期结束,朱师傅载着四个人直接到行里听王股长训话,看到他时,鸭舌帽下的脸色铁青,让原本就威严的他更是吓人。
“是谁在吉行长面前大放厥词对行里的政策不满?”王股长直入主题,几近咆哮的发问听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所指为何。
“必须在乡镇工作满八年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是行党委的决定,就是不合理也轮不到你们有发言权!”王股长点出了发怒的原因。
“不是我说的!”李猛第一个接出下文,原本站直的两条腿中,有一条开始晃起来,眼睛也望到这边,陈功也站那憨笑。
“我就知道!果然不差!什么名堂都是你!”王股长开始朝向韩红星:“招干名额是我要的,不是乡镇缺人,考得再好鬼要你!”
才发现王股长说话善用“鬼”,上次去招待所吃饭时听他说“就这么撞去鬼睬你”今天又听他说“考得再好鬼要你”。
其实韩红星是不在乎在乡镇满八年班的,只是想去临洋镇而已,可上次提出这个要求时王股长明确表态绝不考虑,如果就在湖湾镇上八年班,和王书玲见个面来回得骑120里,怎不痛苦怎不急?还有那天去培训时听王股长在分理处门口鼓励三个带班的“坚持十几天,站好一班岗!”她们到乡镇上十几天班就被王股长用“坚持”来鼓励,招干生为什么就得扎根乡镇八年?正是基于这个疑惑,和吉行长交流时才提出这个疑问,没想到带来如此后果。
“凭什么到乡镇才几天就不想呆?我在山沟里蹲了十几年战壕也没喊苦。”王股长常拿自己说事:由一个农村青年出去当兵,吃尽苦中苦才在部队入党提干,不然哪有今天。
“再次重申,下次不该说的话绝不许说!我在吉行长那儿还难有说话的机会,岂有你说话的份?活鬼!”自始至终,王股长都是愤怒的口吻,临了狠瞪韩红星一眼后忿忿地吐出两个字:“散会!”
明天放假,尤丽芬知道韩红星肯定去临洋镇,想和他一起去王书玲家看她到底长得啥样,韩红星正被王股长训得气恼,腔也不搭地走了,空留下失望的她。到了王书玲那,以为她又会怪自己这么久不来,没想到她已知道去培训这件事,原来她等了十多天不见韩红星来,竟摸到湖湾镇去找。
搂着心爱的人百疲顿消,抚着怀里的她再无烦扰!拿出新买的几件衣服,她跃起来一件件换着往身上穿,摆各种造型让韩红星欣赏,还不时送上个吻,最后怪韩红星花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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