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命途多舛

杜府书房，欧阳凌送何修竹和苏小懒出府后又回转至此。打眼见杜文奇正背对着他观赏那幅《秋山千瀑图》，欧阳凌又静待了片刻才开口唤他，“舅舅。”

        “回来了，子清呢？”杜文奇闻言悠悠转身，其实欧阳凌一进书房杜文奇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与他说那件事便也没有开口。

        “子清说要到书坊看看有什么新书，晚饭前回来。”欧阳凌面无表情地回答。

        杜文奇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说何修竹从来不曾让他操心，那欧阳凌这个外甥就是从小让他操碎了心。这倒不是说他纨绔不驯，恰好相反，欧阳凌自小聪慧明礼，心性纯正，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就是命途实在是多舛了些。

        杜家人丁兴旺，杜文奇光嫡亲兄弟就有四个，是以儿子在杜家根本不值钱。而欧阳凌的娘亲杜文若做为杜家唯一嫡女却是备受宠爱。杜文若惠质兰心，才貌出众，娇养至十六岁时便嫁给了欧阳老太傅的嫡三子欧阳轩为妻。

        杜文若婚后第二年便生了欧阳凌，十三年后才又诞下一女取名欧阳雪。爱屋及屋，在欧阳雪没出生的这十三年里，欧阳凌作为杜家唯一的外甥甚得关照喜爱，但是再多的关照却还是出了差子。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个深秋，欧阳凌不过是个五岁稚童，便被欧阳轩的一个宠妾设计推落湖中，若非当时杜文若身边的大丫环正巧撞见赶忙唤人来救，只怕早已命丧当场。当时情况十分凶险，被救起来的欧阳凌高烧不退，命悬一线，连从宫中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杜文若肝肠寸断苦苦哀求，最后那太医才给出一个方子，并言明此药凶猛，且只有一成生机。

        杜文若当时已濒临崩溃，便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会放过，当下便叫人煎了药让欧阳凌服下。到底是上苍垂怜，欧阳凌果然在两个时辰后便退了烧，在太医的尽力施救下，几日后也悠悠转醒。

        然而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欧阳凌到底落下了病根，粉雕玉啄的小人儿原本生动活泼，从此后却只能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他不会笑，不会流泪，不知道痛，似乎连情绪都没有。

        待欧阳凌又好了些杜文若细细询问，才摸清了症状。欧阳凌不是没有情绪，只是较常人要麻木些，但心里还是知道的。此后数年，杜文若为欧阳凌延请了无数名医，奈何都无能为力，只说是伤了内里哪些经络也不定，可能哪天就自己好了，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

        那个宠妾最后被杖毙了，欧阳轩也迫于杜家的压力也答应遣散家里的姬妾永再不纳。当时欧阳轩的侍妾通房并未生育子女，欧阳凌成了三房唯一的子嗣，虽然其父因姬妾被遣对他有所不喜，但亦无法动摇他在欧阳家的地位。

        杜文若经历这场祸事后一改往日的温和，变得凌厉起来，对欧阳凌更是尽心教导。怕他一个看顾不到会被人再下了毒手，又请了几位有名的武举人教他些防身的武艺。待其二十岁时更是为他聘了门当户对的萧尚书嫡次女萧清雨为妻。萧氏婚后第三年便为他生了一子，取名欧阳蕴。若是一切如常，欧阳凌虽说少时有些波折但生活也还算美满。奈何，造化弄人啊。

        那萧氏原本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婚前欧阳家也将欧阳凌的情况如实相告，并未有所隐瞒。当时萧氏也答道，只要人好便可，性子冷清些并无妨。婚后三年里她也确实做到了，对欧阳凌十分尽心，两人举案齐眉，也有过一段温柔缱绻。

        但自生了欧阳蕴之后，萧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十分暴躁，常常摔杯碎盏不说，还动不动就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其实萧氏的症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产后抑郁症”，若能好生宽慰，尽心照料应该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

        可奈何她嫁的人是欧阳凌，欧阳凌虽说情绪比较麻木，对于相处了三年的妻子还是有感情的，看到她那般失常心里也不好受。但挺着一副冰山脸去安慰人，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效果感人。

        大概是受够了欧阳凌的冷硬呆板吧，又或许是像萧氏自己说的一时糊涂，反正萧氏就是阴差阳错地和自家表哥搞到一块还怀孕了，然后在秘密商量这个孩子留还是不留的时候被杜文若撞破了。

        此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相互扯皮，欧阳家和萧家这两个世家大族闹得不可开交差点结成死仇。不过做为这起事件的直接受害人，欧阳凌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或许他对这个结局早已有所预料吧。

        在事情发生的半个月后，欧阳凌给了萧氏一份和离书，并清点了她的嫁妆送她回了萧家。几日后欧阳凌将五个月大的欧阳蕴交给杜文若照看后便打点行囊，只身赶赴边关，投身军中了。而萧氏则是大着肚子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了自家表哥，听说是生了个女儿。

        大齐文盛武昌，并没有孰强孰弱之分，然而欧阳家是世家望族，并非以武起家，在军中并无太多势力。欧阳凌拿了自家大伯给的推荐信，不到五年便在龙骧军中从一个普通士卒升到了五品偏将军。若不是几个月前的一场意外，此时他该升至四品中坚将军了吧。

        要知道现在可是太平年月，一个五品将军衔不苦熬个十来年是不成的。家族能给欧阳凌的助力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只能说他天生就是该去领兵打仗的，连公孙老将军都对他一身本事赞不绝口。

        大齐立国百余年，历任君主都是励精图治，忧国忧民。满朝文武亦是齐心协力，兢兢业业。是以大齐国内倒是海晏河清，政通人和。然而外围却是危机重重虎狼环伺，蛮夷敌寇从未放弃过对大齐的袭扰侵占。大齐越富庶，就越引人垂涎。

        这一次，欧阳凌便是在领兵击退前来打草谷的北辽军时，因内奸出卖中了铁狼骑的埋伏，从马上摔下来才受得伤。幸亏援军及时赶到才获救。不过欧阳凌也是倒霉，虽然无性命之忧，却是有些伤了脑子，又多了辨不清方向，识不清人脸的毛病。军医也说了，大概是脑中有淤血，等过段时间淤血化了或许就能好，只叫他每日仔细按摩头部，此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辨不清方向，识不清人脸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并无太大影响，但对于一个将领却是致命的。别说太平年月，便是战时军方也决不可能冒这种风险，欧阳凌无奈只得请了长假回家休养，什么时候好转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坐下说话吧。”杜文奇心中感慨万千，脸上却不露端倪，当然，即使他露了欧阳凌也是接收不到的。

        欧阳凌依言就坐，又顺手帮杜文奇斟了杯茶，顿了顿才道，“舅舅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杜文奇喝了口茶，理了理思绪才温声开口，“你母亲来信让我劝你，趁着有空多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喜欢的姑娘，看着你行单影只的她心里难受的紧。”

        大齐的男女之防并没有古代历史上那般森严，女子也同样可以读书，深闺小姐也可以叫丫环陪着上街游玩。是以有些适龄男女在街上偶遇看对眼了，便会遣人细细打听，若是门当户对，品性端正，即可央了媒人上门求娶。

        “你母亲说了，家里有蕴儿这个嫡子可以承接香火就够了，这次你尽可找个自己可心的，不必顾忌太多。便是看上个青楼女子，她也会替你周旋的。”杜文奇见欧阳凌不开口，悠悠地叹了口气才说道。家姐想必是心里内疚极了才会这般言语，毕竟萧氏是她千挑万选帮欧阳凌聘来的，谁知竟是这般结局。

        “恩，若是有看中的自会告知母亲。”欧阳凌冷冷回道。他何尝不知道母亲心中难过，但他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娶妻的，勉强成了亲也不过是再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罢了。

        杜文奇见他无甚兴趣，也不过多勉强，想了想又道，“你母亲怕你从军中出来一时无事可做不习惯，便遣人送了些账册过来，说是明远府的产业就交给你打理，什么时候要回去了她再接过去。”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舅舅替我回了母亲吧。”欧阳凌不想打理什么产业，以前在家时一看到账册就头痛。

        杜文奇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便接着劝道，“你母亲年纪大了，你不帮她便该娶个贤内助帮她，要不然偌大的产业交到谁手里？小雪毕竟是要嫁出去的，帮衬不了许久。”

        其实杜文奇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回不了军中欧阳凌不接手自家产业还能做什么呢，他自小对诗文策论便不太热衷，叫他下场应试更是不成。

        “你先接过手慢慢学着就是了，也不是想叫你一下子就上手。子清自取中案首后人亦有些浮燥，我打算将家里的一些铺子也交给他打理，磨磨他的性子，省得会做几句酸诗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有他做伴，你学起来也不至于太无聊。”

        欧阳凌见杜文奇连自家儿子都卖了，心知此事定是无法再推脱了，便应声道，“一切听从舅舅安排。”

        “恩。你先回去吧，等这几日我安排好了再与你细说。“杜文奇见费尽唇舌终于说动了他，心中亦是快慰，再不答应他都要叫杜文若的书信烦死了。

        “唉。。。”欧阳凌刚踏出书房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虽是面无表情，脑中的小人儿却是眉头紧拧直欲撞墙，账册，那是人看的么？欧阳凌这边愁肠百结，那边何修竹看着出了府便兴致缺缺的苏小懒也是好生呐闷，娘子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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