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三月望日，又是春雨霏霏,有一白衣公子,执伞缓步,翩翩而来。

        何修竹听见响动,抬眼望去,见是梁欢，好整以暇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公子居然弃紫着白，真是稀奇。”

        梁欢悠悠然收了伞，这才一脸看土狍子似的对他说道：“你知道什么，这叫「公子白」,凡是看过「玲珑记」的,谁不想整一身这行头。”

        “你倒是入时得很。”何修竹勾唇浅笑，又转头做起卷子。

        梁欢也没去打扰他,自顾执壶倒水,点碳烹茶。“话说那块臭豆腐已经叫人买去了,阿晏要怎么谢我？”刚沏的茶烫嘴得很，梁欢不得不将杯子放下。

        何修竹淡道：“你想我怎么谢你？”

        “以身相许如何？”梁欢给他端来一盏茶,放到桌上才侧着头笑说道。

        何修竹正好写完最后一字,看都没看便将手中毛笔朝他掷去，没想却叫他轻轻松松地接下。何修竹看着那一点墨汁都没沾上的白衫，微微有些失望。

        “啧啧，真是好狠的心。”梁欢将笔投进笔洗里，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说正事。”何修竹没心情与他玩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梁欢拿过桌上的卷子装模作样看了起来，嘴上应道：“没什么事，就是东西都出手了，人手也给你备齐了，看你什么时候要。”

        何修竹揉了揉眉心，沉思片刻，又端坐于桌前铺纸磨墨书写起来。半刻钟后，何修竹将信封好，递给梁欢，沉声道：“银两和信交给安参，那些人也随他一同启程。”

        安参前两日就到了，何修竹将他交给梁欢安置，此时诸事妥当，倒是可以叫他快些回京安排起来。

        梁欢点点头，将信收进袖里，又顺便将手上的卷子折了折，也收了进去。“卷子我拿回去看，反正你写完便用不着了。”梁欢一脸的理所当然，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太拼命了，别人一张卷子做三天，你倒好，一天连着做几张，也不怕把脑子榨干。”

        “没事就滚回去看书，少在这躲懒。”何修竹朝他摆摆手，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好心当成驴肝肺，梁欢腹诽不已，不过看他一脸疲色，倒是没再说什么，就此转身离去。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何修竹小憩了会儿便打起伞前往杜府。杜府与书院离得极近，有时杜文奇下午没课不来书院，何修竹便前往杜府学习。

        “听子清说，你最近很忙？”杜文奇照例考较了一番，方才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个学生从来不用他操心，每一次考较都能给他惊喜。

        何修竹坐在下首，十分恭敬地答道：“若是今年乡试能中举，学生想参加明年的会试。”

        恩？杜文奇有些意外。按他之前的规划，此番乡试过后，何修竹应该再磨砺几年，到下一次的会试才下场。这突然间如此急躁，却是为何？

        “只一年半的时间，怕是取不了好名次。”杜文奇捊着那缕清疏的美须沉吟半响才开口。他心知何修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既是定下了便不会轻易更改。乡试于他，如同探囊取物，然而会试却不同。整个大齐最优秀的学子争相较量，任你再才华横溢，仓促下场也可能折戟沉沙。

        何修竹何尝不知，但是他没有时间了。“还请老师教我。”何修竹起身朝杜文奇躬身一礼，态度十分诚恳。

        杜文奇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道：“璟晏可是遇到难处，不妨说来听听，看看为师能不能帮上忙。”何修竹并非急功冒进之人，他做事向来是谋而后动，从容不迫，究竟是因了何事才会做出这个决定。要知道进士名次关系仕途，多少人宁愿苦熬十年也要取个好名次。

        何修竹直起身来，只略微犹疑了下便对杜文奇娓娓说起。在何修竹看来，老师家世显赫，交游广阔，他若能帮忙打听，说不定真的能寻到绝迹多年的千云藤。

        “原来如此。”杜文奇喟然长叹，看向何修竹的目光越加温和。无论是多年未出世的奇药，还是要请动太医院院正帮忙炼制，这都不是一个秀才能办到的。而能在两年内迅速提高自己身份的，也只有下场应试了。

        没想到是个福薄的，杜文奇想起那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小丫头，心里不免生出几许同情。“我会叫人留意的，有消息再通知你。”杜文奇温声说道，心里对何修竹又满意了几分，谁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是个有情有义的。

        “多谢老师。”何修竹再次倾身施礼，声音却是有些低哑。

        知晓了内情，杜文奇一时也有些感伤，便没了指点的心思，只叫何修竹早些回去。何修竹自然遵从，出了书房缓缓而行，雨后清新的空气也无法叫他心情舒畅起来，微红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一丝悲戚。

        “绯云，去打听一下，这刚刚离去的公子是何人。”隐在垂花拱门之后的欧阳雪嫣然一笑，对身旁的丫环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日回府之后再差人打听，却无半点消息，没想到今儿这人竟来了府里。看来，他们还真是有缘。

        绯云领命而去，而欧阳雪亦回了房。不过小半刻，绯云便来回禀。

        欧阳雪用精致的银叉叉起一颗草莓，小口吃着，仪态优雅，赏心悦目。“舅舅最得意的学生么？”欧阳雪美目流盼，如春水含情，心想果然是芝兰玉树，腹有诗书气自华。

        绯云见欧阳雪没有异样，便继续道：“何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娶妻苏氏.....”话没说完，便见一物打了过来，绯云情急之下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待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传来，绯云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银制的叉子，上面还有一丝血迹。

        “你说他娶妻了？”欧阳雪阴沉着脸，冷冷问道。

        绯云怕不知道哪一句又惹恼了这位祖宗，扑通一声跪下回道：“回小姐，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欧阳雪睥了她一眼，衣袖一扫，桌上的瓜果糕点便霹雳啪啦落了一地。绯云离得最近，有一瓷盘碎片从地上溅起，直接擦着她的耳垂飞了过去，直吓得她瑟瑟发抖，好半晌都没回过魂来。

        好不容易有个瞧得上眼的，居然娶妻了，欧阳雪愤愤不已。一条绣帕都快绞碎了，欧阳雪仍觉得不解气，见绯云颤颤巍巍心里更是无名火起，想也没想，走过去便是一脚将她踹翻在地。“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

        “是，奴婢这就收拾。”绯云强忍着疼痛仔细地将地上收拾干净才无声退了出去。雨霁天晴，落红满地，绯云看着那零落成泥辗做尘的狼藉，再一次明白，什么是「千金小姐」，什么叫「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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