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裂锦
酒杯磕桌角的声音戛然而止。
裴应声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他不知道江安遇听到了多少,可是当江安遇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突然心里没了底,但也只有一瞬间。
“裴哥,要我说,那小钢琴家你也好的太久了...”
那人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拉着衣角喊停,他这才发现,自己口中的小钢琴家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应该是刚才跑的太急了,他头发松散在脑后扎了一个啾,以至于耳边的碎发扎不上去,只好散乱地垂在耳侧,两只手蜷在白色的衣袖里,执拗地看着裴应声,似乎要等他一个解释。
江安遇身形实在是单薄,往那一站,好像下一秒不用风吹,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这些一向没心没肺的太子党,仅仅是旁观,居然也有一瞬间的动容。
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裴应声身上,又落在江安遇身上,来来去去,发现这两人居然没有一个打算开口。
江安遇心里等的煎熬,指尖蜷在衣袖里,隔着薄薄的卫衣,一下一下点在裤腿上。
四十三秒、五十八秒、一分四十秒、三分三十八秒...
五分钟。
江安遇紧紧咬着唇侧的软肉,计数的指尖微微发着颤,等着裴应声起身,跟他说一句‘阿遇,小叔错了’,哪怕只是嘴上说一说哄哄他呢。
他不想明明不是他的错可还是他先认输,他有太多不体面了。
他以为故意吃海鲜能让裴应声多爱爱他,于是用自己半条命换了裴应声几天的施舍,然后又乖巧到极致,却换来裴应声的一句‘他聪明,年纪小也懂分寸’。
“裴哥,”刚才开口的那人有些看不下去,“你要不哄一哄吧?在这...挺不好的。”
裴应声随手把酒杯丢在地上,‘砰’的一声碎的四分五裂,那人迅速闭嘴。然后他终于坐起来,手肘撑在膝盖上,以一种审视的方式看着江安遇。
江安遇太熟悉他这样的动作,裴应声在不耐烦。
直到终于绷不住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一开始是小声地哭,肩膀小幅度地抖着,然后对上裴应声冷漠的神色,终于开始抽噎,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一桩桩一件件的狼狈在他眼前循环播放,现在也狼狈,他遇见裴应声,总是有数不完的狼狈和委屈。
他好好爱过裴应声,给过裴应声数不清的机会。
十年有多长,江安遇想,还是有些短,十年时间,裴应声还是没有爱上他,也可能裴应声根本没有心。
紧紧攥着的拳头骤然松开。
江安遇转身离开那一刻,裴应声神色有一瞬间的崩裂,撑在膝盖上的手肘忍不住绷紧,他刚才应该站起来抱着他说一句‘小叔错了’,可是他那会儿在想什么。
裴应声紧紧皱着眉,回想着刚才江安遇哭的太难过,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放纵情绪的江安遇,于是一时间有些慌乱,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他的印象里,他不用多说几句话,江安遇就会自己走过来抱着他,然后说‘小叔,阿遇错了’。
江安遇沿着原路返回,忽然听到角落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下意识抹了一把眼泪,退几步缩在墙角把自己藏起来,又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太狼狈。等这些人走了,然后他再过去。
“这钢琴为什么要钉死在这里?”
任凛然看着那架钢琴,半晌不说话,等到对面的男人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我母亲是钢琴家,那时候她还年轻,她曾经和裴叔叔说,她非常想要这架钢琴,然而裴叔叔却认为这样的东西摆在家里纯粹是浪费,因为在他眼里,我母亲的天分,配不上那架钢琴。”
“那为什么要把它钉死在这里?”
任凛然叹一口气,“因为我母亲经常坐在这里弹琴,裴应声不喜欢我母亲和我,我母亲生前得不到的钢琴,死后却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钉死,没有人可以随意抬走。他用这样的方式,在羞辱我。”
到底是在羞辱谁呢。
江安遇忽然有些恍惚,指尖紧紧陷进墙上的木雕花里,时代有些久远,凸起的木刺深深陷进他的掌心。
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只是看着那架被死死钉在地上的钢琴。他忍不住自嘲,原来连他的钢琴,也是裴应声折磨别人的筹码,他活生生地一个人,竟然连一架钢琴也比不上。
他最喜欢的钢琴,他最自傲的天分,在裴应声这里,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仿佛是一场笑话。
他要离开这地方,可是却发现脚下像灌铅一样沉重,他动弹不得。
直到那头的任凛然接了一个电话。
“你说什么?秦墨出车祸了?”
‘哐’的一声,墙角的花瓶忽然碎裂在地上。
江安遇不知道灌铅的腿是怎么走到任凛然面前的,他隐约听见自己问,“你,说的那,个秦墨,是,师兄?”
任凛然皱着眉没说话,只是把江安遇抱在怀里,轻轻拢了拢。
“你,说话!”
江安遇咬牙看着他,可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他不相信,师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任凛然十分歉意的和他说,“出事地点在昌平区,警方已经介入,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是...秦墨的迈巴赫与一辆大货车相撞,根据身份证确认了受伤的车主是秦墨,目前伤亡情况暂不清楚,人...还在ICU。”
他话音刚落,怀里忽然一软,“安遇!”
江安遇撑着他的胳膊尝试着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秦墨不会有事的,可ICU三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没事。
直到任凛然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秦墨听说你在宴会上被人欺负了才会从南方赶过来,也可能是疲劳驾驶...”
因为他被欺负了。
江安遇一怔,抬头看着任凛然,似乎在等他说出转折的话,然而并没有,于是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开始害怕地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老宅,又怎么到医院的,可是他看见亮起的‘手术中’三个字,只有满心地怨恨和后悔,他今天为什么要来裴家自取其辱。
是他太贱了。
如果不是他死缠烂打着裴应声,师兄怎么会出事。如果不是他认错人亲了师兄,师兄又怎么会走。
都是他的错。
江安遇坐在楼梯口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眼泪晃在鼻尖上,又落在地面上,可是眼泪也换不回秦墨啊。
这一切,都是他活该,他活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活该一辈子做个说不成话的哑巴。
是他不争气,是他把局面搞成了这幅样子,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当初不把他一起压死在古城下面。
即使秦墨的家人都没有来,他还是不敢过去。有时候只敢悄悄往里面看一眼,他怕那三个字灭了以后...他害怕听到医生的话。
‘叮’的一声,听见推开门的声音,江安遇跑过去拦住医生,“怎,”
然而没等他这个哑巴问完话,医生一脸歉意地看着他,“病人遭遇的车祸属于重型车祸,有10%的可能导致病人成为植物人,但病人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并且奇迹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能醒,吗?”江安遇紧紧攥着医生的袖口,然而医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反应迟缓地点点头,缓缓松开医生的手。医生没说不能醒,那就是能醒。
“你是病人家属吗?”医生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但还是忍不住心疼眼前的青年,太瘦太单薄了,于是声音越轻,“过来缴个费吧。”
江安遇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跟在医生身后,直到付款的时候,从口袋里掉落出裴应声的副卡,他鼻尖一酸,终于有了些反应,别过脸用衣袖擦干眼泪。
师兄不喜欢裴应声,那他也不用裴应声的卡。
然后拿出另一张自己的卡,递给缴费的人员,“够,吗不够,我,再去,借。”
他还可以再多做几份工作,他父母也有留给他一些钱,再不行,他可以把旧别墅暂时,暂时地卖出去,他想。
缴费处的小姐姐看他一眼,光是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就心软的不行,眼前的小青年这么年轻,话还说不清楚...
“够的够的。”
江安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点头连连说着不清楚的谢谢。
医生不让他进重症监护室,他只好趴在窗口看,师兄身上插满了管子和仪器,氧气罩挡的他看不清师兄的脸,他只好扒在门缝上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一整晚都是这样的姿势。
他不敢睡,明知道有仪器在,可他还是怕,他怕秦墨有什么意外,他怕医生听不到仪器的提醒声。
直到第二天早上,秦家的人才陆陆续续过来。
秦烨来得最早,他一上楼,就看见江安遇扒着门缝的背影,不禁气从中来。
一拳打在江安遇的侧腰上,江安遇闷哼一声,没站稳,被直直撞在病房外面的陪护床上。
腰侧的纹身火辣辣地疼。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和裴应声,我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安遇一怔,和裴应声有什么关系。他狼狈起身,想着秦烨一向不待见他,大概连裴应声也一并不待见了,可是裴应声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倚着陪护床,执着地要去看秦墨,又被秦烨一把推开,“你装什么!当初我砸你演奏会的时候,你知道谁通知的我吗?就是裴应声!”
江安遇心头像是被石头堵了,下意识想说‘不是’,可他好像又觉得,裴应声就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裴应声是什么好东西,”秦烨一把把手机冲江安遇丢过去,他没想着收力气,但也没想去砸江安遇的脑袋。
眼见着人脑袋流下了血,他心下一慌退后几步,把警方发过来的消息给他看,“你看看我哥的手机,他最后一条消息是发给裴应声的,如果不是你们,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安遇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蹲在地上,看着警方的那张截图。
【你做不到,我来带他走。】
细密连绵地疼意在身上蔓延,怎么办,他感觉他快没有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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