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风雨沓来（上）
幸村精市很久没有这样疲惫过了。
仿佛突然被一片沼泽拉进了黑暗中，然后就这样不断地向无尽的深渊坠落。
果然到极限了吗……
从全国大赛以来一直被自己刻意忽视的身体，终于忍不住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向自己提出抗议。
太累了。
就这样休息一下吧。
……
“精市，记得戴围巾！”
“精市，照顾好自己呀！”
“精市，早上好。”
精市……
精市……
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敲破了无尽的黑暗，从裂痕中漏出了几丝光芒。
芽衣……
今天是芽衣的生日啊……
幸村精市想叫她的名字，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他的喉头在动，医生！”
“医生！快来人啊，医生！”
又是谁在说话……
这样吵闹。
“嗯…………”
幸村精市听见自己的声音游丝一般地飘在空中。
他睁开眼睛，苍白的灯光瞬间刺痛了久在黑暗中的瞳孔。
“哦，他醒了，我看看。”
眼皮被强硬地撑开，更加刺眼的光束照了下来，粗暴地撕扯着瞳孔。
“还好，休息一会就可以了，家长来一下。”
幸村精市感觉眼前空空如也，强烈的灯光让自己暂时失去了视觉，刚刚被医用手电照射的部位正逐渐变成火烧一样的红色，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幸村，能看到我吗？感觉怎么样？”
是真田的声音。
幸村精市闭眼摇摇头，身子微微向前探去，一旁的胡狼见状赶紧扶住他，示意丸井文太拿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坐起来一些之后，一直昏在头里的轰鸣声小了些。幸村精市眨了眨眼睛，似乎能模糊地看见了。
脑门上传来钝钝的痛感。
“真田，”他的声音也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元气，却还是虚弱，“我……怎么了？”
“刚才在车站，你突然向前昏倒了，我们把你送到医院，刚刚医生说你现在还好，休息一下就可以。”
“哦……”
似乎想起来了一些。在十目町的车站前。
好像断电一般，突如其来地失去了所有知觉。
“部长，你还好吗？是不是昨天没睡够觉，”切原赤也紧张地蹲在床边，用手摸了摸幸村精市的额头，“应该不是发烧。”
“还用你说！”丸井文太把切原赤也的手拍下来，“别摸他了，咱们的手凉。”
“没事，”幸村精市笑笑，努力大声一些地说道，“最近没有休息好，让大家担心了。”
“幸村，我刚刚和大家商量过了，最近一段时间你不要来部活了，放学就回家休息吧。”真田弦一郎严肃地说。
幸村精市摆摆手，又坐起来了一些。
“我没事的。”
“那就把现在这个强度的训练换掉。”一直没有出声的柳也开口了，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好，我会考虑的……”
突然，幸村精市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墙壁上悬挂的钟表。已经九点多了。
芽衣。
芽衣还在等着自己。
他拉开身上盖着的被子，想要下床。
“你做什么，幸村！”胡狼着急地扶住他的后背，“你需要好好休息。”
“刚刚想到还有一些事情。”
一直默默靠在墙上的仁王雅治站直了身子。
“给她打过电话了。”
突然，嘭的一声，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被反弹回来。
“精市！什么情况！”小野一柳看见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幸村精市，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幸村来不及解释，目光就落在了她身后的女孩身上。
她的目光既急切又茫然。好像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
等久了吧。大概冻着了。
这是幸村精市心中浮出的第一句话。
“芽衣……”他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偏偏在这一天出错。
幸村精市。
池田芽衣摇摇头，只是站在小野一柳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抿唇看着自己。
“真田，辛苦你们了，太晚了，先回去吧。明天球场见。”
真田弦一郎还要说什么的样子，被柳莲二轻轻点了一下袖口，看了看小野一柳和池田芽衣，压压帽沿，低声说：“好，你注意休息，不要勉强。”
丸井文太在临出门前把小野一柳拽了出来，池田芽衣突然被完全地暴露在幸村精市的注视下，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难说出第一句话。
在来的路上，仿佛把所有的话都问在心里了。
怎么会这样？
就知道你不会珍惜自己的身体。
又能怎么办呢。
幸村精市就是这样讨厌。
就是讨厌得令人想要狠狠在他手臂上咬出一个血印。
然后质问他。
能不能多爱自己一点。哪怕一点点。
“芽衣，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居然还在想着这种事情。
“你……”
池田芽衣别过脸去。
她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气话。
“怪我吗？芽衣。”
池田芽衣眨眨眼，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在空旷的病房里。
“我是怪你啊。”
“你知道我在怪你什么。”
“但我又能再额外说些什么呢？……幸村部长。”
“你为我担心了，芽衣。”幸村精市撑着床边的栏杆起身，去握她的手。
池田芽衣没想到他会起来，赶紧把他按下去，坐在床边。
“请幸村部长不要再像奴隶主一样压榨幸村精市了，好吗？”
“可是幸村精市，已经不仅仅是幸村精市了。”
“……”池田芽衣沉默了好一会。
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算了。”
在这方面，自己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幸村精市伸手摸着池田芽衣的头发，还带着从寒风中赶来的冰凉。他把下巴靠上去，如释重负般地闭上眼睛。
“芽衣，我好累。”
池田芽衣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在瞬间被击溃。她的眼泪是瞬间掉下来的。
她伸手环住幸村精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这样瘦削了。
“求你了，歇一歇。”
她好害怕。
“不哭。”幸村精市用大拇指擦掉她的泪水，“今天是你生日呢，不能哭。”
说着，他伸手去够摊在床边的大衣，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池田芽衣手心里。
“生日快乐，芽衣。”
池田芽衣的眼前已经被泪水涌得变形，她打开盒子，只依稀看到一片红叶。
“喜欢吗？”
池田芽衣说不出话来，把盒子放在一边，捂着脸用力点头。
又是他亲手做的。
在这么疲惫的时候，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晚上。
“嗯，不可以哭呀……”幸村精市伸出手臂，尽管胳膊都虚软得抬不起来，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抱在怀里，“今天是开心的日子。蛋糕明天补给你，来许愿吧。”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myprincess————”
“happybirthdaytoyou……”
轻柔的声音回荡在苍白色的病房里。
“许个愿吧，嗯？”幸村精市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池田芽衣的肩膀。
池田芽衣沉默了一会，小声说：“许好了。”
“是什么愿望呢？”
“说出来就不作数了。”
“好，那就不说。”
一些零碎的脚步声逼近。
“那医生，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是吗？”
“是，但还是要尽快考虑。赶紧和孩子父亲商量一下吧。”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池田芽衣又重新紧张了起来，她起身看向门口，像是害怕幸村精市听到一样，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一些信息。
又觉得自己是在犯傻。
门终于被轻轻地打开了。
是幸村夫人和小野一柳。
幸村夫人的脸上满是疲惫与忧愁，她看见池田芽衣，微微有些惊讶。
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芽衣，你也来了。”
“阿姨……”
“精市没事，让你和一柳担心啦，”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她笑着说，“可以回家了，来，精市，穿好衣服。”
幸村精市大约知道母亲对自己隐藏了些什么。
而越是如此，越有种早已确认般的不安。
“一柳，你家住在哪，阿姨先送你回去。”幸村夫人一边帮幸村精市围着围巾，一边温柔地问道。
“阿姨，今天我住芽衣家，跟你们一起走就好。”
回去的路上，车内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小野一柳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旁一直低着头的池田芽衣，大拇指的指甲边缘被她抠得坑坑洼洼。
刚刚出病房之后，她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偷跑去了医生的办公室门外，模糊听到了一些什么“疑似综合症”、“神经受损”之类的话。
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芽衣。
她会很担心吧……
该死。
今天还是她的生日。
池田正人罕见地没有过问为什么今天回来的晚了。
他开门的时候，向幸村宅的方向看了一眼，半晌，重新关上了门。
“寿星要早睡哦！”小野一柳对池田正人眨眨眼，拉着池田芽衣上楼进了她的房间。
池田芽衣看起来很怪异。
她似乎变得安静了很多。
但又不像小野一柳想象地那样悲伤。
池田芽衣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换衣服，给她倒水，弯腰从箱子里拎出几袋零食丢在桌上。
“芽衣。”小野一柳抱着一袋薯片，把袋子里的空气捏得嘎吱作响，她犹豫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还是好担心精市吧？”
池田芽衣正在翻找小野一柳放在这里的睡衣，她顿了顿，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怎么能不担心呢？”
其实比起担心，更多的是一种慌乱。
在池田芽衣心里，幸村精市永远是神之子。是那个在国一就能管理社团的部长，是能在自己彷徨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他总是那样温柔。那样强大。
让人难以想象他虚弱的样子。
尚且要依赖他的自己，又该如何成为他的依靠呢。
“一柳。”
“果然，我一过生日就会倒霉。”
“今年还要拉着他一起倒霉。”
“所以好讨厌过生日啊。”
小野一柳愣住了。
站起来把她的脑袋一把按进怀里。
“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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