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留学抗疫丨我在巴黎为祖国呐喊，收获人性的阴暗与良善
讲述人：王绮琪
时 间：2020年2月
地 点：法国巴黎，法国南特
职 业：海外留学生
01
灾难降临前夕
大学毕业以后，我和王扬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2020年1月15日，我望着赛纳河对面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埃菲尔铁塔，来自大西洋湿润的海风穿过香榭丽舍大街，再从铁塔塔尖呼啸而过，接着它滑落至低空掠过河岸，轻轻吹拂到我的耳边，微微的凉意带起发梢撩在脸颊微痒，我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拢至耳后，低下头瞟一眼手机屏幕：20:49。
心里迅速将巴黎时间转换成北京时间，国内已经是凌晨了。
太晚了，等过几个小时到了国内的清晨，再祝他生日快乐吧。
抬起头，眼前的战神广场上游人如梭，来自世界各地肤色迥异的人们开心地笑着，他们举起长长的自拍杆对着镜头留念。
这是我留学法国的第三年了，我很想念我的祖国。
“……不可能吧，肯定是造谣的，不都说给抓起来了吗？”
仿佛嗅到了家乡味道的狗，我迅速支棱起耳朵，在嘈杂交织的各国语言中精准捕捉到了熟悉的中国话。放眼望去，不远处有一个中国的观光旅行团。巴黎的冬天并不那么温暖，旅游团的人们都穿得很厚，他们全副武装，其中还有一个人戴着医用口罩。
我心下冒出一丝疑惑：巴黎冬天没有雾霾，这里并不需要戴口罩。
与国人戴口罩防雾霾不同，法国人认为一般只有得了重度流感的病人才需要戴口罩，而高傲的法兰西人对于病人的态度可不是那么友好。
“……我都看见微信截图了，人家说是上面给压下来了。”
“央视都辟谣武汉肺炎了，你还信这个。”
“我不管，我惜命得很，我要戴口罩。”
中国旅游团渐渐走远，我还是零星听见了几句“sars”、“很严重”、“武汉”、“买口罩”之类的只言片语。
“叮叮”手机提示音响，屏幕自动亮起，消息通知栏显示youtube向我推送了一个视频。视频标题让我心底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泰国出现武汉肺炎！可能存在有限度人传人！
强行压下不安的感觉，我拍下了一张美丽的铁塔夜景，三个小时后的巴黎午夜12点，我将照片发给王扬：王医生，送你一个亮闪闪的巴黎铁塔，祝你生日快乐哦！
“嗯，谢谢你。在海外照顾好自己。”
02
黑暗世界里的光
2020年1月31日，冠状病毒的阴影笼罩全球。
“请你站得远一些！”
公交车站台，一个法国人冷冷地对我说。
站台里其他三四个法国人闻声望向了我们，他们在看到我的亚洲脸后不约而同地站得靠后了一些，同时拉起大衣的衣领遮住口鼻。
“为什么？”
“你们中国人都有病毒。离我远一点！”
新冠肺炎彻底爆发了，这场灾难席卷全球。
遥远的法兰西，在当地亚洲人身上，比灾难降临更早的是种族歧视的黑暗。咽下苦涩、屈辱和不甘，我强忍着泪水走回了家。我不是唯一一个遭遇这样对待的中国人，甚至不是唯一一个遭遇这样对待的亚洲人。
刻板印象席卷了全球的社交网络，戴口罩的亚洲面孔被认为是病毒的潜在携带者。在法国留学生的微信群里和各类在法华人的自媒体上，太多太多侮辱事件发生，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活在种族歧视的阴影里。
几天前，甚至有一个亚洲女生因为戴了口罩被其他乘客赶下了火车。而另外一个女生在巴黎带着自己的父亲乘坐公交车时，被公交司机辱骂：“你就是个亚洲小婊子”、“你是一个小偷”、“你滚出去”。
病毒不分国籍，可歧视分国籍，比病毒肆虐更可怕的是人心底的偏见与恶意。
回到公寓，站在家门前我掏出了钥匙。
我的邻居是一个和蔼的法国老太太，她打开了门。平日里，她很喜欢与我拉扯家长里短，甚至在2019年的圣诞节，她送给了我这个漂泊在外的异乡人一块松软甜美的自制小蛋糕。
“你们这些来法国学习的孩子都不容易。”
她经常这么说。
我喜欢她轻轻说出这话时，语气里的真诚、温柔和善意。
可今天她只是将门开了小小的一道缝，脸上没有了任何平日里温柔的笑意，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冰冷：“中国的春节期间，你没有回去过吧？”
我摇摇头，泪水很快就涌了出来，我匆匆忙忙打开门，在关门前我忍着哭声嘶哑地对她喊道：“我没有回去中国！我没有病毒！”
je ne suis pas un virus ! （我不是病毒！）
反歧视运动轰轰烈烈地在社交媒体上展开了，无数法国留学生、无数海外华人在facebook和twitter上参与了这一声势浩大的活动，所有中国人都举着一张a4纸，上面简简单单只有两句话：反对种族歧视，我不是病毒，我是人！
大是大非面前，中国人永远都是团结的。
我和同学们也迅速跟进了反歧视运动，在当地学联的努力下，大家制作出了反歧视海报并将这张海报投放到了社交媒体上与歧视做不懈斗争。
与此同时，法国境内的各个学校的学联开始倾尽一切努力大量采购n95口罩和医用物资。学生群里，募集医疗物资和筹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海外华人们在一间又一间药妆店里进进出出，采购着目光所及的医疗器材，所有人都在尽其所能地为祖国出力。
大西洋彼岸，在美国留学的大学同学给我发来了信息：“你们法国开始给武汉募捐医疗物资了吗？”
“很早之前就开始了，第一批已经送到国内。你们那边呢？”
“我们第一批也送到了，正在update最新的募集。哈哈，你都不知道，整个加州的n95口罩、医用外科口罩、医用防护口罩、一次性医用手套、防护服、护目镜都要被我们这些中国留学生搬空啦！”
“海外学子们都很热心。”
“是啊，鲁迅先生说了嘛。愿中国的青年向上走，能发一些光就发一些光。”
“黑暗之中，你我皆是光。”
“祖国，加油！”
2020年2月1日清晨，我在家门口的地垫上发现了一束带着露水的红色康乃馨。花旁边还有一张精致的小卡片，卡片上写着几行简单的法语：
“希望你和你的家人一切安好，
愿上帝保佑你的国家，愿上帝保佑你。
爱来自伊莎贝尔”
是我的邻居老太太。
病毒肆虐的黑暗世界里，亮起了光。
03
奔向前线的你
遥远的中国，我家小区因为出现了新冠肺炎的病患而被封锁隔离了。欧亚大陆的两端，我和父母每天通过微信电话互报平安。他们絮絮叨叨地说让我注意卫生、让我出门戴口罩、让我好好学习上课不要分心、让我照顾好我自己。我也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们不要出门、不要焦虑、尽量躲在家里。
隔着几千公里，手机镜头前我假装轻松坚强却每每在挂了电话后痛哭流涕，我想念我的家，想念我的爸爸妈妈，我害怕这一场席卷全中国的灾难也将我的父母一并席卷了去，而他们唯一的女儿却连回国看望也做不到。新冠病毒的灾难愈演愈烈，法国撤回了他们的侨民，法航关闭了所有通往中国的航线。
我无比想回家。
2020年2月3号，王扬给我发来了微信：“我可能会被派去前线支援武汉。”
恐惧和害怕失去的痛苦绞着我的神经，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出了事情，我要怎么办？”
王扬是我的前男友，熬不过异国恋的痛苦，我们两年前分了手。他是医生也是军人，他的使命永远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包括我。我曾经痛恨他的责任、他的担当，可我更清楚，我所深爱的就是他为了家国大义奋不顾身的样子。
他是我的英雄，是我心里永远不会消逝的光。
可这束光即将奔赴疫情的重灾区武汉，我因恐惧而自私地想要他放弃，他却坚定地告诉我说：“这是任务，是使命，是责任，是信任，更是无上的光荣。能为我的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我很骄傲。再说，你为了给武汉募捐买n95口罩那么努力地跑遍了巴黎的所有药店，我这个军人面对国家的灾难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军人永远应该冲在最前线。”
“我真的好害怕，爸爸妈妈的小区已经被隔离了，爷爷奶奶的小区也被隔离了。航班全部取消，我再怎么着急都回不去！现在连你也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你不要怕，要坚强。一定会有疫情结束的那天的，你在法国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将来回来了报效祖国。”
“……王扬，我害怕我失去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听到王扬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那我努力，不让你失去我，也不让自己失去你，好吗？”
04
希望
这场席卷全球的灾难，告诉了我，人活着的美好就在于怀揣希望。
譬如爸爸妈妈希望在疫情结束后亲自来法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这一周多来，他们一直宅在家里，那天翻看着我的相册，忽而就生出了感慨：他们因为忙于工作竟然忽略了我那么多次的毕业典礼。他们看着照片上的我从胖嘟嘟的婴儿慢慢长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边惊叹着时光流逝一边商量着要为错过的人生瞬间做出补偿。
譬如我可爱的邻居伊莎贝拉女士，她忽而觉得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中国。她希望亲眼看看那里的故宫，看看我家乡雄伟的城墙。她坚信疫情不会打垮中国。这个延续了五千年的古老文明从未输给过任何苦难，没有什么能够击垮团结一心的中华人民。
譬如我，我希望在疫情结束后回到祖国拥抱我的父母。
我希望伊莎贝拉来到我的家乡做客，我会为她敬上最好的家乡酒。
王扬自那天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可我不再怕了。
我怀揣希望，我知道他一定会凯旋，就像他答应我的那样。然后我要亲口告诉他，我永远都不要再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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