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初八
会宁宫原本妆点得喜气洋洋,过年嘛,门上贴的福字还是皇上亲手写的呢。还有廊下挂的红绸,窗上贴的窗花,门槛上还有彩帘,现在都已经揭了下来。更不要说香珠她们原本过年都穿得红艳艳的新衣裳,现在全都脱了下来。
“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今天初八,本来还可以听戏呢。”香露小声嘀咕,看着手里捧着娘娘的新衣裳。
多好的衣裳,瞧瞧这料子,这绣工,这是针坊特意给娘娘做的衣裳,格外精致华丽,就预备着今天穿的。现在可倒好,刘太妃这一死,娘娘这些好颜色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全得压箱底儿。这一压,就过季了,等到明年冬天这些衣裳可就不鲜亮,也不时兴了。
香云连忙瞥她一眼:“快别乱说。都这会儿了你还惦记着听戏?”
“我不是惦记听戏。我觉得,好几年了,宫里过年都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今年咱们娘娘这么风光,本以为能热热闹闹过个年呢。”
香露也替自己难过。
今年过年,娘娘还赏了她们料子,一人额外做了一件袄子,一件坎肩。香露可喜欢自己这件新做的坎肩了,上头绣的如意花儿,前几天她爱惜,没舍得穿出来。本想着这两天天冷,正好把新衣裳穿出来,可是谁想到刘太妃就这么死了。
会宁宫里头知道刘太妃死得蹊跷的也只有香珠、赵良他们这廖廖几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宫女们攒了钱买的新头绳、红绒花,还有人悄悄淘换来的胭脂香粉,全都得收起来了,这种时候要是犯了忌讳,坏了规矩,那一定要重罚,说不定要活活打死。
新袄子上头镶着红边儿,肯定是不能穿了,旧袄子都洗褪色了,袖口起了毛边,穿在身上也觉得单薄,里头的棉里都不均匀了。新裙子也不能穿了,刘太妃突然一死,宫里头顿时措手不及,忙得人仰马翻。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人不能挑什么日子出生,也不能挑什么日子去死啊。”香云说:“我还记得去年这会儿,刘太妃在宫宴上的样子,她打扮得比咱们娘娘还显得光鲜呢,脖子上那一串明珠亮闪闪的,听说那是先帝在世是,刘太妃过生日,先帝特意赏她的,那串珠子贵得不得了。”
那会儿刘太妃还显得很精神,坐在那儿光彩照人,华贵雍容,一点儿没有寡居之人的落魄模样。
那会儿会宁宫可没有现在风光,还时不时会受一下旁人的冷遇刁难。
现在想起来还跟昨天的事儿一样。
结果刘太妃这就已经死了,事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
这人的兴衰荣辱,还真是说不准。
“还说前几年晦气,今年宫里也该转运了呢。”香露小声说:“没想到……”
香露觉得,这些太嫔太妃们留在宫里确实一件好事儿也没办过,反而接二连三的请郎中,办丧事。
皇上看着胃口也不怎么好,喝了碗粥,吃了半个蒸饼。顾昕吃了一个豆腐馅儿包子,一个枣泥儿酥饼。
多半是夜里没睡好,她的胃口也不好。香珠还想劝她用些鸡粥,可她闻着气味儿就没了胃口,总觉得刚咽下去的东西还堵在嗓子眼。
“端走吧,我不喝这个。”
不但喝不下,甚至觉得多闻一闻这味道人都要吐出来了。
皇上认真看了看她的脸色:“你气色不好,今天就别出去,当心再着凉。刘太妃这个事都有旧例,一切比着旧例办就是了。”
宫中确实有旧例——前几年总是死人,有时候一年办几场丧事,旧例可多着呢。象刘太妃这件事,比着前年宋太妃的旧例办就是了。
皇上用过早膳就先走了,顾昕叫人传了张太监来。张太监换了一身儿半旧不新的蓝灰袍子,腰系白带,一张白胖脸上带着不失体面又不显得过分的哀伤之色,进来后先行礼,然后递上他预备好的册子。
上头写的正是这次刘太妃的丧仪如何安排。
其实这些太嫔太妃们的丧事都办得很简单,比之宫外民间百姓家办得还简单些。民间讲究些的人家办丧事,家中要哭丧守灵,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要来吊唁,还要请和尚、道士做道场念经、请吹鼓匠,扎纸扎……
宫里头办这事就简单得多了,尤其是这些没有儿女的太嫔太妃,装裹入殓停灵,然后送往皇陵。平常人家常常直接下葬,但是皇家讲究多,有时候送到皇陵还不能马上下葬,须得宗正寺和司天监一起挑捡个日子才能葬入妃陵。顾昕听说从前有个妃子死了,棺椁放了七八年都没有下葬,直到又有两个妃嫔死了,这三位才一起被埋了。
顾昕觉得这不是没挑着好日子,纯粹是下头办事的人懒省事,或者是发死人财,三件事并成一件办,这中间可得省下多少银子啊。自然,这省下的钱,上下分润大家都得了好处,反正死人不会替自己喊冤枉,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顾昕看过了手里的册子,点头说:“这上面的安排很妥当,就按这个办吧。一应东西从库里支领,如果哪里不够再来回我。下头的人你要管好,别也什么纰漏,更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张太监应道:“娘娘只管放心,奴婢必定尽力办好。”
虽然刘太妃去得突然,但是宫里也不是全无预备。别的东西不说,就连棺材也是现成的。按着品级,刘太妃能用得上楠木棺,算得体面。
可是人死都死了,装进什么样的棺材里还有什么要紧的呢?这些体面,这些讲究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让活人面子、心里过得去。
顾昕眼下关注的不是刘太妃的后事,而是她明明是被人所杀,但宫中对外只能说她是病死。
她真正的死因一点儿也不能张扬。
刘太妃在宫外也没有什么至亲了,这宫里,这世上,怕是没有谁真心为她悲戚,为她伤心。
万寿殿里一片肃穆,这肃穆之下,又暗潮涌动,人人惶惶不安。
林太妃早上起来听说的这个消息,她愣了神。
“什么?”
静兰轻声说:“说是急症,半夜里死了,这会儿已经抬走了。”
林太妃呆呆看着静兰,半晌竟然笑了一声:“死了?”
“是。”静兰小心地说:“娘娘切勿太过伤心了。刘太妃也病了这些时日了,只是去的这日子不好,偏偏赶在大年下。”
林太妃扶着静兰的手站了起来:“谁发现的?怎么就死了?”
“她的贴身宫女发现的。”静兰扶着林太妃走到门前,宫人打起门帘,林太妃往东看了一眼。
天色阴沉,落雪不绝,万寿殿的宫人已经换了素衣,林太妃看着外头半晌不语:“已经抬走了?”
“是,娘娘若是牵挂刘太妃,咱们替她念几卷经,上柱香。”
林太妃呆呆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算了。”
静兰看林太妃的样子,挥了挥手让屋里其他人退了出去,低声说:“娘娘可别为这事儿忧思,要是伤了自己的身子,那公主回头该多担心啊。”
林太妃抓住了她的手:“她到底怎么死的?”
静兰睁着眼睛:“说是病死的。”
“算了吧,旁人不知道,咱们住得这样近,她真病假病,我还能不知道?”林太妃和刘太妃不对付,她知道刘太妃那个人私底下做了许多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但林太妃不想惹麻烦,更不想给女儿惹麻烦,所以一向和刘太妃那边井水不犯河水,一心过自己的日子。
之前林太妃病了,刘太妃那边不久也说病了。可是万寿殿里人人都知道,刘太妃这病一多半是装的。她年纪轻,起码比林太妃年轻。
“我记得,她是五月里生辰,要过了年,到这个夏天,她才三十呢。”林太妃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刘太妃曾经得宠过,她得宠时,也明里暗里打压宫中其他嫔妃,林太妃也受过她的欺压刁难,只能自己有苦往肚里咽。
要说林太妃对她有什么情谊,那肯定是笑话。
但是同住万寿殿这几年,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先帝也早就不在了,早年那些事情,林太妃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静兰有些紧张的转头看了一眼门窗,飞快地说:“娘娘别说了。这些事儿,咱们可不能掺和进去。”
“我知道,我心里也有数。”林太妃吩咐她:“你打发人给明恪送个信儿,让她这阵子更要谨言慎行,别让人抓了小辫子。”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娘娘也不要太担心,公主嫁了人,可比过去稳重懂事多了,再说,驸马是个稳重人。”
林太妃点点头;“是啊。但愿明恪能多听他的话。”
主仆二人都安静下来。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林太妃也好,静兰也好,心中都有同样的猜测。
刘太妃是被人害了。
静兰想的要简单些,不管刘太妃是被谁杀的,只希望这事别牵连到林太妃身上。
而林太妃想得要复杂多了。
刘太妃得宠的时候不说,进了万寿殿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有安分过。她和宫里、宫外一些人私下都有来往,她谋划什么事,林太妃也能猜出几分。
这样危险的事,就象是在悬崖边搭了根独木桥,摇摇欲坠,步步惊险,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刘太妃过去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不会翻船。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刘太妃那儿伺候的人,全都带走了。后头还抬出去一个……”
“谁?”
“好象是那个干粗活儿的太监,叫添喜。奴婢刚才出去转了一圈,祝太监和陈太监都不在。”
林太妃长长的吐了口气。
看这架势,皇上这回是不打算姑息了。这些人今天被带走,只怕没有再回来的一天了。
“咱们的人,一定都看好了。”
“是,奴婢定然守好门户,不让他们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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