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话青梅
祝婉儿自然知道兰亭这个人有些许不对劲,但是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况且又去官府上报过名册,这一个月来从未有官府的人来告知已经寻到了兰亭的家人。再说除了她比寻常的孩童特殊一些,又有几个人,能与常人有异呢?
虽说他比常人机敏,也爱粘着她些,但时常在家帮着干些杂活,日日贴着祝婉儿,倒也让她不觉得孤独。
祝婉儿宁愿相信他是家中有恙,不愿回家,改日心意回转,至少留在她家还有余地。
祝婉儿知道林缨的好意,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建议,“我会时时看着他的,林缨哥哥你放心。再说你不是已经拜托令尊查过他的底细,说他身世干净,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又会做什么坏事呢。不过日后我会多多留意的。”
林缨不再多问,“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既如此我便放心了,日后会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或许我还可以帮到你。今日的事,你果真不愿跟你爹爹说了?”
林缨做事,是个极为熨帖的人,且让人不会觉得不自在。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不但安顿好了祝婉儿,还取了一罐晶莹玉润的膏体,轻轻地替她搓揉化开了,让她处理着手上瘀红。
祝婉儿看着手腕那处被人攥出的红痕,其实不痛,就是在瓷白的肌肤下衬得有些触目惊心。她也不与他多做客套,取了药膏便在他一旁按揉了起来。膏药的花香沁人心脾,一闻便知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你也知道我爹爹心大,既没出什么事,也不必告诉他,让他多做忧虑。”祝婉儿顿了顿,“日后我会注意些让人陪着的。”
林缨这般便再无话可说。他看向祝婉儿,虽说才不过五岁的年纪,又是乡户农家的女儿,但她一身落落出尘的容貌,恍惚间让他记得他第一眼瞧见她时的场景,那身大红的衣裳,落在了年幼的他的心尖上,灼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得知她也要留在书院,便更让他欢喜。
只是这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小孩,林缨年纪还小,对那种风花雪月的事只是略有启蒙,但他依然觉得,这样一个孩子让他心气略有不顺。
奇怪,为何连籍册中,都查不出他的任何信息?
祝婉儿饿了,一天没吃东西着实饿得有些慌了心神。肚子叫了几声,林缨也看出来了,笑着让小二取了些茶点,对她道:“我来得急,你陪我一道吃些东西吧。”
祝婉儿喜不自禁,便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况且本来在他身边,祝婉儿就很随意,于是一边和他闲谈着近日的文章书籍,一边吃着茶点等着祝老二来。
二人在茶楼里等的时间并不长,待祝老二来了后,便一道去了书院。
书院在镇子一个偏僻的地方,不大,数间小屋围着一个院子,变成了学生们的衣食住行和做学问的地方。
祝婉儿和林缨赶到的时候,徐夫子已经下了课。没人知道他是从何而来,只知道他留在了这个镇子上,然后家家户户便将孩子送来与他读书。他向来不挑出生,年纪小的还未开蒙的,便可以随意给些钱财或者送些吃食就留下了,年纪稍大一点的,非得测过学问以后才能入学读书。可但凡是在他这里求学的,不出三年便能考中秀才。再往后点,他的学生中中了举人,成了贡士的更是比比皆是。自他搬至此地开设学院,可谓是远近闻名,桃李满天下。因此,连县令大人也忍痛将他的爱子送来交托与徐夫子教导。
林缨现如今是童生,不过几月过了院试便可成为秀才。才十岁的年纪,俨然可以说是才华横溢,敏捷才思。而这一切,也自然有赖于徐夫子的谆谆诱导,才得以竿头日上。
入了学堂,徐夫子正在给一群牙牙学语的孩子讲着三字经之类的书籍。那些孩子聚在一起,坐也没个正形,但他却半点不恼,一字一句的认真讲解着。林缨和祝婉儿一并进去,对他道:“见过夫子”。
早些时刻,祝婉儿便来了书信,说要去拜访徐夫子。徐夫子并不是平常那些因循守旧、故步自封的学究,他见祝婉儿眼界和胆识都异于常人,几次交谈,心境豁然畅通,也见这个孩子未来不可限量,便不拘于常理,要收她为徒。
只可惜祝婉儿年纪太小,还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一来二去便将入学的时期给推迟了些时日。
难得见自己的两位爱徒一并到来,徐夫子喜上眉梢,散了那些孩子便将他们迎了进去。简单的寒暄和问过功课后,徐夫子便要留他们吃了饭再走,又将林缨遣走,着他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祝老二也寻个理由自己出了门。门扉掩上,祝婉儿的神态立刻就变了,不再是那么纯稚懵懂,而是带着些饱经事故的机敏。
“这段时间不曾有什么变化?”徐夫子开了口,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在和她认识的时候,堪堪是和她上一世相差无几的年纪。
“并没有什么异常,从出生的时候就没有。”祝婉儿开门见山,“夫子可曾查到有什么典籍记载了此事?”
徐夫子摇了摇头,“我只查到,你那日的生辰,正巧是荧惑守心之日,下一次”说着,他目露难色,祝婉儿立刻追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十五年至十七年后。”说着,他嘴唇似略有干涸,上下碰撞了一下,“约莫,就是在你快到十六岁生辰那日。”
徐夫子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想来她当时说的话他从未当过真,一个三岁孩童的话,再离奇也只能往鬼神的方向去考虑。但是那日,他与她一直交谈至深夜,待从她的大梦中惊醒,徐夫子这才惊觉,自己的衣衫在凛冬的寒夜,早已湿透。
然而,祝婉儿听了,周身软了下来,似乎像是全身那紧箍的力顿时逃脱,懈了个干净。徐夫子眼神微动,询问她:“果真要走?”
“尽人事知天命。”祝婉儿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在私下里,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她需要一个倾诉着,来诉说历史千年长河里的泱泱故事,她也需要一个人,来帮助她逃离这场梦境。
“不过你放心,若是不成,我自然也不会恼怒,若是成了,爹娘的养育之恩,我也会倾尽一切去报答。”
徐夫子从未能改变她的想法,见状,也只好将自己这段时日所查寻的东西告诉她。而祝婉儿的代价,也不只是替他解了一个久久未能算出的题目而已。
“你若要走,这段时间可莫要忘了给我送来书信。”
祝婉儿和她爹还要尽早赶回镇子上采办,明儿一早还要回小祝村,因此吃了午饭便要离开了。
祝婉儿见林缨还有些不舍,自然答应他:“你放心,书信自然是有的,等我过一两年来了,你可一定要考上秀才。”
林缨期待着她尽早来书院,便道:“那是自然,这点小事,我答应你便是。”
拜别了徐夫子,祝婉儿第二日一大早便和祝老二赶回车里。牛车晃悠悠地颠着满车的货物,祝婉儿本就没睡醒,在牛车上更是颠得脑袋都要搅成浆糊。
“姐姐!”牛车刚入村子,兰亭便迎在了村口,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热情。
祝婉儿身子疲乏,摆了摆手让他去帮她爹卸货,自个便一步三颤地回了房里,倒头载在了被子上。
身子陷入柔软前,祝婉儿恍惚察觉刚见兰亭时他的模样,这孩子似乎比往常殷切些,又像是琢磨着什么心事,总感觉与往常不同。但她太累了,还没想明白,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祝婉儿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她刚坐起来,见外头天还明着,知道自己也没有小憩太久。正懵着着,就见边上端正坐着一个人,似乎,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醒了,这才动了起来。
“兰亭你在这里做什么?”祝婉儿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嗡嗡的,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兰亭眼神有些难明,他磨磨蹭蹭贴了过来,好半晌,才试图询问她:“姐姐,城里有什么事吗?”
祝婉儿脑袋还没清醒,闻言,敲了他一下,“城里是去办事的,哪有那么多好玩的。”说完她打了一个哈欠,“东西都卸完了吗?”
“都放下了,爹爹去帮着弄房子了,不出几日便能盖好了。”兰亭回答她。祝婉儿没想到这么快就盖好了,心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兰亭扭捏着,让祝婉儿不得不注意到他,“怎么了?”说完,她笑道,“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
知道她会错了意,可兰亭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她为何藏着那事不说。若是没有夜枭,若是没有
他看了看自他来到,才准备搬离的破旧茅屋难不成她的上一世,也是过得如此辛苦吗?
想着四五岁的孩子应该做出什么举动,兰亭眼睛转了转,最后,轻轻捧起她那只已经消肿了的手,撒着娇软乎乎地贴了上去,“姐姐下次也带兰亭去好不好?”
祝婉儿刚想说小孩子别闹,可对上他上仰的视线,那粼粼的目光中似有波涛,不知为何,这话她总也开不了口。
也是,以后总得带个人不是。
祝婉儿沉思着,还没有回答,却见兰亭将她的手捧在自己的颈窝里,突然嗅了嗅,露出皱眉的表情,“什么味道这么不好闻!”
虽然是嫌恶着,却还是没有撒开她的手。
无奈,祝婉儿就着他的手闻了一下——应当是林缨药膏的味道。
“大概是什么香膏吧,不是挺好闻的吗。”
“不好闻不好闻。”说着,兰亭转身从旁边取了一个小木盒,那娴熟的动作,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木盒打开,虫子尸体的味道窜了出来,祝婉儿立刻就闻出那是前段时间她给兰亭抹的土方子。
她忍着味,莫名其妙地看着兰亭替她抹在手上,还自言自语道:“正巧我看姐姐手上好像碰着了,涂些这个吧,那个味道不好闻,一点都不好闻。”
见他执拗的样子,祝婉儿想说好好的干嘛抹药。可一侧头,却滞住了兰亭认认真真地捧着她的手,将药化在她的肌肤上,指腹贴着肌肤,打着圈融了药膏,将那一抹的苦涩也融在了掌中。他这一切动作,虔诚而耐心,就好像是在给自己标着记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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