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话青梅
祝婉儿抱着包袱小幅度地向后挪动着脚步。她辨不清这双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但是她明白,不能将背后背留给未知的敌人。
隐隐能听到农忙的声音,祝婉儿按兵不动,她现在太小了,小到两双莲藕腿根本谁也跑不过。但是她还是保持着过分的沉着,目光凌厉地对上那双眼睛,分明是一双澄澈出奇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与纯真格格不入的凌厉。
祝婉儿将藏在包袱下的手伸向领子里,那里有阿娘的一直银簪,她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准备伺机大喊,将村里人唤过来。
正当祝婉儿警戒万分的时候,草丛动了。祝婉儿死死盯着那处草丛,大气也不敢喘,额上冷汗涔涔地划过脸庞,滴落在脚下,打破了此刻的僵持,然后,祝婉儿就看到,草丛里伸出一只肉白的小胖手来。
祝婉儿歪着脑袋,不解地盯着那里。
没被她看太久,草丛里鬼鬼祟祟地,钻出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奶孩子来。
祝婉儿站得高,这个孩子怯生生地望着祝婉儿,小胖手搅在一起心虚地往她那里瞧。看着他脏兮兮还带着泥土的破旧棉衣,分明已经快谷雨了,他还套着一身捂出汗的厚衣裳。虽然满身狼狈,但他的面容白净,双目炯炯,修眉端鼻,晶莹剔透的两瓣唇边,还盛着两粒小酒窝。男孩虽然稚气未脱,但矜贵气度自然天成。
祝婉儿从未见过这样半大的孩子,对上他湿漉漉的小狗眼,一瞬间心都化了。
她快步迎上去,才发现这个男孩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却比她高些。祝婉儿走近,抬起一双杏眼看向他,问道:“你是谁呀?”
小男孩似乎有些羞赫,在祝婉儿靠近的时候,小肉手拧得更紧,祝婉儿撞进他的视线里时,男孩更是慌得不敢看她。
“小祝村从没见过你这样小的小孩子,你是附近村子里的吗?”分明祝婉儿和他差不多大,但她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在男孩不回答的时候,她条理清晰地追问:“难不成是和家里人走散了?”
小男孩不知遭遇到了什么事情,祝婉儿看着他低下脑袋沉默不语,眉头都打了结。
“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叫人来。”
“兰亭。”祝婉儿刚想走,就听身后那个孩子声若蚊呐,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祝婉儿眼底漫上了笑意,她回过头,看那个孩子又将脑袋埋了进去,“兰亭,你的名字吗?”
兰亭点了点头。
一个问题答一下,看着境遇,也不知道是遭什么事了。
祝婉儿喜欢漂亮干净的事物,看着这个满身狼狈但面容干净,模样本就一等一的好看的孩子,哪有抗拒的道理。
她心疼他,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问:“你父母呢?”
没曾想,在祝婉儿的手牵上兰亭的小胖手的时候,小兰亭整个人就像煮熟了的虾一般,肉眼可见的从耳根一直烧得红彤彤的。
祝婉儿心里泛着笑,看着他没松开的手,心想还是个娇贵的公子哥。
“你不说,我可要去喊大人了?”
祝婉儿逗他,好像这个孩子并不想见到大人。
果然,在祝婉儿说完之后,兰亭支支吾吾道:“走散了”
祝婉儿不解,“那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据她所知,从隔壁村到小祝村,牛车还要走上大半个时辰。
兰亭犹豫了半晌才抬起头,祝婉儿看他眼角泛红,眼睫上还垂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那双粉嫩的唇被他抿得泛出了白色,心都揪了一下。
小兰亭“嗯”着转着眼睛,似乎在回忆:“没有娘,家里发大水,爹爹带我来这里,路上人太多,就不见了。”
发大水?
祝婉儿似乎听到过南郡起了水灾,她本以为不是很严重,现在看来,百姓已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祝婉儿将眉拧做一团,抽开手就要带他走:“我带你去见我爹爹。”
手心的温度被抽走的时候,兰亭一愣,随即祝婉儿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些许力道给拉住了。她回过头,不解地看向慌忙的兰亭,随即明了:“不想见大人?”
兰亭快速点了点头。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祝婉儿犹豫着怎么安顿他,就听“咕噜噜”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兰亭飞快地捂住了肚子,脸上的热刚退去,又烧了起来。
祝婉儿笑了出来,她问兰亭:“饿了吗?”
兰亭咬着嘴巴,眨眨眼。
祝婉儿看向远处已经在观望的祝老二,转头对兰亭说:“你在这里乖乖等我,等我送完了东西,姐姐带你吃饭好不好?”
说完,还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包袱。
小兰亭看她手里的东西,在那声“姐姐”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眉峰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他立刻再次抬起那双泛红的眼,声音可怜巴巴:“姐姐不要丢下我。”
声音一拐三颤,祝婉儿觉得自己就是那孟姜女眼泪下岌岌可危的长城。
祝婉儿莞尔,笑着走近,踮起自己的脚后跟,颤颤巍巍地拿起掌心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脑袋上似乎还残留着余温,看着她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兰亭的视线,骤然翻滚出危险的情愫来。
红衣,雪夜,他们二人隔着君臣,隔着山海,隔着一道无法言说的天堑。彼时那意气风发的祝小娘子,京都商户里天赐一般的女儿,颓然得仿佛孤魂游走人间。
“祝家的财物可都散尽了?”
“是。”
“战役不曾再吃紧了吧?”
“是。”
“小祝村的人都还无恙吧?”
“是。”
她的三个问题,耗尽了她一生的心血。
唯独两人藏匿在心的,一个不敢问,一个再不敢多答。
可那个绚烂如夏的女子,终究还是红衣染了雪。
刀剑入腹的痛感时刻洞穿着他的身躯,但心房那一隅凌迟一般的刀剐斧切,只在回忆她出征临行送别前的最后一眼时,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送入刑场。
苍天有眼,让他又从那炼狱里活了过来。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入那个你死我活的搏斗场里了。
只可惜刚重生的时候是个婴孩,处心积虑费尽心思长到了现在,才让他有机会从府里逃了出来。
其实他说得倒也没错,侯爷去救灾,他从他那个爹的手里跑出来,躲过无数侍卫,才让他来到这里应当不算骗她吧。
兰亭心虚地抹了下额头,才想起她爱干净,连忙从衣袖里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将脸擦干净了,又尤嫌不满,把泥土往衣服上抹了抹
幸好自己小时候长得还算乖。
兰亭还在那里将自己尽量装扮的可怜,祝婉儿已经送完了东西折回来了。
“走吧,我先带你回家。”
兰亭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许是害怕生人,一路乖乖揪着她的衣角。这样乖巧的孩子祝婉儿越看越欢喜。
自家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爹娘年事已高,若小兰亭真的流离失所,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倒也不是不可以留在祝家
祝婉儿算盘打得噼啵直响,兰亭闷头跟在她身后,苦思冥想如何才能留下来,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她安排好了去处。
“好啦。”祝婉儿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松开,将他按在凳子上,一字一句叮嘱道:“我去给你热些红薯,再烧些水好好清洗一下,你在这里乖乖坐着,千万别乱跑知道不知道。”
兰亭乖巧地双手抱在身前:“知道了。”
祝婉儿笑着去厨房里烧水点火,寻常她的爹娘从不允许她碰这些明火,但祝婉儿也就在火堆旁烤过几次番薯,就明白了这个怎么才能生得旺些。
烟炉里冒出了袅袅炊烟,红薯在侧面小洞里捂上了,厨房水桶里的水不够,祝婉儿抬着盆子,想去打点水,出来时,却没在屋子里看见兰亭。
祝婉儿心里一急,撂下盆就追出去,刚出大门,就见前远里,小兰亭哼哧哼哧地抱着和他差不多大的水轱辘,一点一点往上接着水。
这小身板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兰亭吃力地憋着全身力气往上抬。
真应该让夜枭帮自己装满了再离开的。
夜枭是他亲自养的暗卫,这次来他没带几个人,夜枭就是其中之一。
方才见没人,夜枭要来替他汲水,被兰亭雄昭昭地拒绝——照顾人嘛,自然要亲力亲为了!
然后现在,兰亭咬着牙和那个能把他坠下去的水桶扯着力。
手边忽然覆上另一双手,祝婉儿协助他,两个人总算费尽力气将水绞了上来。祝婉儿看着额上满是汗珠的兰亭,掐着腰嗔怪道:“你太小了,不可以接近水井知不知道!”
兰亭想说自己不小,可一对上她怒视的眼,不自觉低了气焰,乖乖垂下脑袋,委屈地直哼哼。
祝婉儿就见不得他这幅落汤狗一般的样子,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推进了门,“好啦,你乖乖吃饭,这些暂时不用你做的。”
兰亭没听出她那句话里的暂时,祝婉儿一回头,发现这孩子不知为何,又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真是好哄。
祝婉儿笑着将厨房里的红薯端出来,又往她爹娘的房子里放木桶,“你吃完了就去洗澡,我的衣服太小了,我去隔壁给你借身旧衣裳。你可千万不能再乱跑哦。”
饿自己一天的兰亭鼓着腮帮子目送她:“唔唔,资道了。”
“哎祝老二,这是不是你家烟囱里冒烟了,你家现在有人吗?”
祝老二正在田里锄地,听见旁人一说,抬头望去,一拍脑袋:“坏了!孩她娘去莫大娘那里了,家里只有婉儿一个!”
“那还不快去看看!”
祝老二一听,急急忙忙撂下锄头,沿着田埂飞奔了回去。
“你快些出来让我瞧瞧合不合适。”大门紧闭着不开,戏水声早都停了,祝婉儿在桌子上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憋得伏在桌子上。
“姐姐我不穿这个!”屋子里传来兰亭气鼓鼓的声音,祝婉儿解释:“现在都没有合适的旧衣裳,只有这件我找了好几家呢,兰亭别害羞,等我娘回来了,再让她给你改衣裳。”
隔着门框,祝婉儿都能听到兰亭哼唧的声音,她只好一步步地诱哄着:“乖兰亭,快快出来,我得收拾屋子,不然等会爹爹回来了。”
“那你不准笑!”
“我不笑我不笑,兰亭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话音刚落,门扉“吱呀”旋开,露出一双灵动的眼来。祝婉儿立刻摆正姿势:“兰亭快出来吧,姐姐不笑。”
也不知他在里面耽搁什么,祝婉儿就见他扭扭捏捏,终于从里面钻了出来——只见他本来就圆滚的身子,赫然裹着一身红色的大花袄,上面还绣着花嘞。
“噗!”祝婉儿看着瓷娃娃一样的兰亭,红着脸和那衣裳一个色,当即笑弯了腰。
“你说了你不会笑的!”
兰亭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咬着唇,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未穿过女孩子家的红衣裳!
正当兰亭想着怎么哄她给自己换身衣裳事,门外急匆匆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祝婉儿循声看去,待那人跑了进来,她一下子跳了下去,甜糯地喊道:“爹爹。”
祝老二看女儿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孩子。
他满目惊奇,盯着兰亭看了半晌,旋即疑问道:“这是哪家的女娃娃?”
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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