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迟来的道歉
顾霏霏考虑再三,决定跟男朋友林鹿分手。
周日那天,他们难得地有空一起坐在咖啡店里。顾霏霏就在这时候提出的分手。林鹿差点以为今天是愚人节,分手只是一句恶作剧。直到他确定了顾霏霏的态度和想法是真实的,他感到难以理解:
“为什么?是因为你生日的那天我放你鸽子的事?”
“不是,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我不没有怪你。”
“难道是因为我不下厨?总是让你做饭?对不起,我以后可以学的……”
“不是的……”
“难道是我说过你戴黑框眼镜不好看,建议你戴隐形眼镜的事?但你不喜欢,我也没再说什么啊。”
“不是因为这个……我戴隐形眼镜会眼睛痛,一直不爱戴隐形,你说的那些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那,那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快乐吗?”
“可能……我只顾着让你快乐了吧。”
此时,店里的隔壁桌正坐着一对高中生情侣,他们正吵得热火朝天,女孩唰一声站起来泼了男孩一脸咖啡,并大骂一声“渣男!”然后冲出门去。男孩抹一把脸,赶紧跟在后面追着去道歉。
林鹿一脸懵地看着他们,又转头看向顾霏霏:“因为我是渣男吗?”
顾霏霏摇摇头:“不是,你当然不是。林鹿,只是我太累了……对不起。”
林鹿从两人的过往中搜刮着情感破裂的蛛丝马迹,蓦然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平和地跟顾霏霏商量后续——他们认识两年,同居半年,顾霏霏的衣服、画具、和各种生活用品都在林鹿家里。顾霏霏决定搬家。林鹿主动提出要帮她搬家。顾霏霏怕麻烦他,准备拒绝。但林鹿说:
“霏霏,就当是我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吧。”
一杯咖啡未喝完,林鹿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于是急匆匆赶回公司加班去了,剩下顾霏霏一个人。店里正放着老歌,慵懒绝美的嗓音唱着一首绝望的情歌。她不知道正想着什么,沉默着用勺子搅动杯里的咖啡,低头看一圈一圈的纹路扩散,而歌词一句一句地飘进她耳中:
youjustneedtoremenber,
thatiwillloveyoutilltheendoftime,
iwouldwaitamillionyears,
promiseyou\"llrememberthatyou\"remine
顾霏霏从市区搬到郊区,租了宽敞的两室一厅,收拾出一个房间当画室,并犹豫要不要养一只猫。因为她前男友不喜欢猫猫狗狗,所以她以前没提过这事儿。
她大包小包地搬家进来那天,有缘碰到她的邻居正遛狗回来——这个头发微卷的男生很是自来熟,大方热情地向顾霏霏介绍说,他的名字叫赵敏,他养的那只柴犬取名“张无忌”,今年2岁半。顾霏霏哑然失笑。
赵敏问她要不要帮忙,顾霏霏说该搬的都搬完了,谢绝了他的好意。
刚跑步回来的柴犬已经又渴又饿,急不可耐,于是果断把它的主人往家里拖。赵敏被自家狗子拽进屋前留下一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哦!”
搬家后,顾霏霏去市区上班就需要坐公交再转三趟地铁,通勤时间超过两小时。但是在2021年,整个世界都还在新冠疫情的阴影笼罩之下,她所在的城市也有着严格的出行管控,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办公,除了偶尔需要去公司开会。
对于她而言,在郊区居住的环境无疑是更好的。远离人群拥挤的、房租昂贵的、生活节奏过快的市中心,现在她自己就能负担得起宽敞的、安静的居所,她可以专心画画。唯一不足的……就是这里远离地铁和医院,看病不甚方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突发了一场感冒发烧。因为是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备一些医药用品,她家连感冒药和消炎药都没有。冬天寒冷,本就是流感高发期,她也知道自己昨晚熬夜画画受冻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这万一要是染上了新冠肺炎……
她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情况报给房东,房东在电话那头也一边感冒咳嗽,一边告诉她:情况不严重的话,今晚先自行居家隔离,明天再看。
于雪得知了她生病的情况,在电话里说要过来照顾她。她躺在床上晕乎乎的说,“不用了,感冒不是大病,我睡一觉醒来就退烧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我第一次去你那儿看的时候就说了,那附近连个药房都没有,你要自己买些常用药品备着。”
“我忘了……”
“好了,你先好好躺着,我马上过去。”
“真的不用,万一给你也传染感冒了……”
“好,那我知道了。先挂了。”
挂电话后,顾霏霏就睡下了,她打算自己就这么躺到天亮。她在被子里愈发感到手脚冰凉,但身体又越来越发烫,四肢越来越沉重。这真的是发烧了。
大半夜里,她隐约听到什么声音,但又恍惚是幻听;仿佛有人扶起她,给她嘴里喂了什么东西,又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她睁不开眼睛,也感受不到四周,脑袋昏昏沉沉。然后,她额头上感受到一抹清凉,在渐渐吸收那些令她难受的热量,她慢慢觉得舒服一些,终于沉沉睡去。
隔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额头有一块卷成条状的白色毛巾。她愣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坐起来,发现身子已经退烧,四肢轻松了,肚子饿了。她又隐约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些响动,她披上外衣走出房间,然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于雪。她看到于雪穿着围裙,端着一小锅粥走出来,并朝她点头示意:
“早,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餐吧。你刚退烧,我给你煮了清淡的粥。”
顾霏霏木然点点头,脚下却没移动。
于雪嘴角上扬:“这孩子是烧傻了?”
顾霏霏这才知道,于雪请了一天假,给她买了一堆药过来。
几口粥下肚,顾霏霏胃里暖暖的。于雪提醒她,“待会儿我陪你去测核酸,小区里有检测点,你房东说中午12点钟过去就可以。”
“你怎么知道?”
“你房东打电话给你了,那会儿你还在睡,我接的电话。”
“啊……”顾霏霏还在恍惚中,“你昨晚是怎么进来的?”
“真是烧傻了?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就告诉过我……你密码锁的密码了……”
“哦对,是密码锁……”
于雪突然冷不丁地问:“你故意搬这么远,是不想跟我频繁见面吗?”
顾霏霏有点心虚地扒拉着碗里的粥,强装镇定道:“没有,我搬家是因为跟男朋友分手了……”
于雪看着她,又问:“你知道自己昨晚在说梦话吗?”
顾霏霏心中一惊:“啊?什么?”
“你怕自己说出什么话来吗?”于雪端详她的样子,又转头说,“骗你的,你没说梦话。”
“……”
两人默默喝完了粥,于雪又忽然正经说了一句:“霏霏,我是不是欠你一个道歉?”
“啊?”顾霏霏感觉自己今天的脑子转得特别慢,总是跟不上于雪的思路。只到听她继续说:
“我想起来了,我是欠你一句对不起,为当年的不告而别。“
顾霏霏愣住了,她知道于雪说的是高中时候的不告而别。
于雪娓娓道来:“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道别,要如何向你解释我家里的情况,又要怎么面对我们的以后。所以我逃走了,甚至都没有跟你说一声。霏霏,对不起,这是我的错。”
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心酸涌上顾霏霏的心头,她眼眶瞬间湿润了。在于雪的道歉声中,往事破土而出,在顾霏霏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她清晰地看见: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在于雪家门前独自等候——那天,她还担心着于雪为什么没来上学,为什么家门紧锁,是生病了还是遭遇了别的意外……直到邻居说她一家刚刚搬走了。顾霏霏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脑子嗡嗡作响——怎么可能呢?她们这么好的关系,于雪怎么可能半个字都没跟自己提起呢?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呢?
她当时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所谓的“好朋友”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对方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重要,甚至都不值一提。但她转念又想到于雪的处境,也许她受制于父母,根本没得选择。无论如何,顾霏霏都感到很难受。
一直以来,顾霏霏都没有办法怪任何人,只觉得自己是傻子。她沉浸在一个于雪存在的世界里,享受着她带给自己的一切——学习成绩上的刺激,生活上的帮助,情感上的陪伴。在高中的那段时间里,她让于雪成为了自己生活的全部支撑。当这个支撑点啪一声崩塌,她毫无准备,措手不及。但这些都过去了,她已经快要忘掉了,她以为可以忘掉的。她们重逢后,也非常默契地对此事闭口不提。
而在这个冬天的早晨,往事被于雪提起,并补上了迟来的解释和道歉。
顾霏霏并不想表现得失态,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可能是生病让她变得更脆弱了。
面对这一幕,于雪感到手足无措,她想上前拥抱她,安抚她。但顾霏霏后退了一步,选择自己调整着情绪,渐渐缓过来。
于雪越是看清她的坚决,就越是难受,只能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
顾霏霏冷静下来后,问出一个她多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作出那样的决定,真的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顾霏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鼻音,带着病中的柔弱,刺痛着于雪的心。犹豫再三,于雪还是决定诚实以告:“没有,我当时就只是顾着自己逃开了……”
顾霏霏做好了听到这个答案的准备,但她的心还是在这一刻遭受重击——她终于确定,她并没那么在乎自己。不知为什么,她此刻竟然感到一种释怀。
于雪毫不掩饰自己的愧疚和后悔,“但我现在明白了,这样做是错误的,我不应该逃避。即便是在我们重逢后,我也一直在逃避……我早就该向你道歉的。我一直在想,我能做些什么补偿你,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顾霏霏久久地看着于雪,仿佛这样看着是为了重新认识她。十年过去了,她们都必须重新认识对方,而不是停留在过去。她想,她看到了于雪的真诚,难道还不够吗?
顾霏霏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昨晚在半梦半醒之间是说了一些胡话的。她梦见身穿高中校服的于雪在照顾生病的自己,而后又要离去。她情急之下拉着于雪的手,问“你为什么要走?”
于雪一步步走近顾霏霏,给她递过纸巾。顾霏霏接了过来,望着她的眼睛,说:
“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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