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九章异瞳者（下）
“金点屋？”童乐一下警觉起来。
“嗯，”萧雨点了下头，“可金点屋不就是个给人介绍做工的地方吗？顶多每月还有个小众聚会，用来鼓励那些屡屡碰壁和被辞退的人，让他们重拾信心。感觉和忭儿姐姐的善言堂差不多，都是属于开导失意之人的那类。而且金点屋按次收费，虽然不贵，但相比之下，还是不收费的善言堂更好。我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我注意，若凡哥哥你知道吗？”
商若凡摇头，然后看向童乐：“你知道吗？”
童乐也摇头：“萧小姐，令堂没有跟你说明要注意金点屋的缘由吗？”
萧雨摇头，比之前摇得都要厉害：“娘说她已经把子不语的情况分析给我听过了，剩下这个要我自己想明白。”
（金点屋业务繁杂，每笔收入虽然数目不多，但量大且散，也能聚少成多，青龙县商会就算想查也找不到入手点。但现在看来，萧家已经盯上金点屋了，我得加快速度把暗桩都连接起来稳固势力。）
“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了。”童乐对萧雨说道。
“唉——”萧雨长叹一口气，把头整个埋进手臂里。
（果然孩子都怕娘……）
童乐和商若凡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初遇的那一天，那时林路和顾梓安正站在墙上闹着孩子气的别捏。
（林路……）
童乐起身对商若凡道：“我去看看三妹。”
“嗯。”
（嗯？）
童乐还以为商若凡会说“我跟你一起去”之类的话。
（果然还是我想多了吗？）
童乐离席后没有直接前往安置林路的小屋，而是拐进了一个僻静处，借着树丛掩护拿出照明石飞快写好信，接着拿出储存了术法的符石，操控竹蜻蜓飞往胡言生的所在地。
（国师大人创造的符石还真是好用，就是太贵了。不过所谓天赋也就该值这个价钱，普通人能借着符石感受一把术法的神奇也算不枉此生了。）
送完信，童乐准备去看一下林路。
“吱吱！”
小猴鬼鬼祟祟地从前方走过，方向正是林路和童芙所在的小屋，只见它身手矫健地打昏了守护的戏班成员，推开道门缝偷偷溜了进去。
童乐立刻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只见小猴高高扬起的猴手被一人手攥住，手的主人正是苏醒的林路，但眼神却不是童乐熟悉的那个贪吃易胖的林路，而是他从未正式见过的泷雩国现任女帝。
一时间童乐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的女子。
“大哥。”女子给了他一个合适的称呼，但眼神依旧陌生疏离。
“你醒了？”童乐压下心头不安，“怎么样，饿不饿？厨房里还有米粥，我去给你盛点来。”
“好，谢谢大哥。”
“不用客气。”
童乐转身离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林路，或者说女帝。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又是如何加入凤舞九天的？为什么要加入凤舞九天呢？也是因为醉梦香吗？子不语和金点屋一明一暗的迅猛发展是不是也引起朝廷的注意了？作为女帝，她会怎么做呢？）
等童乐端着米粥回到小屋时，班主老太已经在里头坐了好一会儿。
“个例不能代表全部，当时的情况您不能冒险。”
“如果是先帝的话，一早就能发现瘟疫的源头并加以控制，绝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您年轻尚轻……”
“年纪轻不是推卸责任的借口，的确是我决策错了。”
“此疾始作俑者还有待查证。”
“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您……”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您知道您为什么输了吗？”
“知道，因为我的自负和自大。”
“不是，是因为您一直都在模仿先帝，从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过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有过，只是那些方法都没有……”
“您试过吗？不，您一次也没有试过就直接否定了自己。您跟先帝是不一样的，百姓在变，帝王也需要变。”班主老太语重心长道，“人不是完美的，您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更无法阻止别人对您产生质疑甚至是恶意的揣测与诋毁。只有让内心更加强大，心志更为坚定，才能有底气和勇气去面对一切。”
“班主，您跟娘说话好像。”
班主老太沉默了一会儿，道：“先帝有恩于老身，老身永世难忘。”
“我永远也做不到像她那样，是吗？”
“您现在需要学的是如何做好自己，走属于您的帝王之路。”
（做自己吗？连女帝都无法做到的事……）
童乐等了好一会儿，里面再没传出声音来。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就直接从里面被拉开。
班主老太肩上坐着小猴，小猴正学着他的样子端着只看不见的碗。
“童公子来了。”班主老太和蔼地笑道，“请进。”
“嗯。”童乐踏进门，眼神一晃，好像看到床边站着一位红衣老妪，一眨眼却没了影。
（撞鬼了？）
“大哥。”
童乐看向床上的人，那语气神态有七分像林路：“给你带粥来了。”
对方接过粥碗，漫不经心道：“都不烫了。”
童乐心头一跳：“怕你觉得烫，等凉了些再拿过来的。”
林路嘿嘿一笑：“大哥对我果真不错，真不再考虑考虑我去年在船上跟你说的提议吗？”
童乐缓慢却坚定地摇了一下头。
“好吧。”林路不再强求，咕咚咕咚把粥喝了个干净。
“林小姐、童公子，你们慢慢聊，老身先告退了。”
“班主且慢，”林路把碗勺一递，“麻烦把这些也一起带走吧。”
“好。”班主老太接过碗勺，带着小猴离开了屋子，
“大哥不问问我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吗？”林路以手为枕侧躺下来。
“你愿意说，我一定听。”
林路盯着地面良久才开口道：“我想我娘了。我犯了个大错，想她能来骂骂我，教我怎么弥补，可是她已经走了很久了。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大哥，你有逃避过不愿意面对的事吗？”
童乐点头：“有，并且差一点就逃避成功了。”
林路扭头：“为什么没有成功呢？”
童乐想起在河边遇到的蓝氅夫人：“因为有人教我只有直面痛苦，才能真正放下。”
“是吗？”林路又盯回地面，“感觉很难学会啊。”
“一起学吧。”童乐突然道，“三妹，我们一起来学。”
林路无力地抬眸：“学习怎么直面痛苦？”
“不，学习如何做好自己。”
林路挑眉：“你果然听到了。”
“这不是重点，”童乐清咳，“我突然想明白了，承认自己软弱没什么可耻的，嘴硬还故意逞能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
“所以……所以具体要怎么做我还不知道，但是知晓并坦然接受自己的不足，这第一步很重要。”
林路撅起小嘴：“大哥不愧是大哥，依然砖头都被你抛了，宝玉就由三妹我来找吧。”
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但童乐知道那个腹黑又爱撒娇的三妹终于回来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林路翻了个身，瞅了眼躺在床里侧的人，“是童芙吗？”
童乐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林路看向屋顶：“梦境都是相通的。”
（相通的？）
“你还记得梦里的事情？”童乐激动地问林路。
林路眨了几下眼睛：“不太记得清，但是记得她。她太吵了，哪儿哪儿都有她。”
“你们以同一种香为引入梦，梦境自然会有所交叉影响，”黄蓝推门而入，“但这种影响的深度依托于做梦人内心渴望的强弱。渴望越强，能够影响的他人梦境就越多越深。”
（影响他人的梦境……）
“吱吱！”小猴突然从门口窜出，一手拉着主人衣角，一手指着床上的林路，兴奋地叫道。
林路瞟了眼，幽幽道：“我是自己醒来的，跟小昌没关系。”
“吱……”小猴的脑袋瞬间耷拉了下去。
黄蓝低头一笑，伸手摸摸小猴的头以表安慰：“童公子可是对梦中之事耿耿于怀？”
童乐一时难以回答，他虽然记不清梦里的事，但却很肯定童芙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黄先生，”童乐起身对黄蓝一拜，“你可知我表姐为何迟迟不能醒来？”
黄蓝神秘莫测地一笑：“你不妨亲自看一看。”
童乐皱眉：“看一看？”
“小昌。”黄蓝拍了下小猴的脑袋。
“吱！”小猴一下来了精神，跳着来到童乐身边，拉着他就往床上爬。
林路立刻半起身并缩起脚，一副好奇满满的模样。
小猴站在床上，一手拉着童乐，一手拉着还在昏睡的童芙。黄蓝把手放在小猴头上，闭上双眼，同时小猴脑门上的第三只眼缓缓打开。随着一道光在眼前闪过，童乐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画面。
一条小巷里，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小女孩扔石头，另一个大女孩冲过来，把坏孩子全都打跑，然后背起小女孩一瘸一拐地回家。
“我长得丑，不像女孩子。”小女孩哭道。
“你是长得丑，但我们家有钱啊，”大女孩额头肿着一个大包，疼得龇牙咧嘴，但嘴上仍是恶狠狠的，“以后多得是漂亮大哥哥上门，你不用愁，她们那是在嫉妒你。”
“嫉妒是什么意思？”小女孩问。
大女孩停下脚步：“你上课又走神了对不对？”
小女孩怯生生道：“……嗯，对不起，表姐，我以后不会了。”
大女孩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啊，嫉妒就是……”
“我就是觉得祖母偏心。以前你是女人，我认了。又因为你是本家血脉，比我与祖母更亲近，我也认了。但你偏偏是个男人，你骗了祖母骗了我们十八年，凭什么祖母和整个童家还是护着你？”
“我们至少还是表姐弟……”
“你让我觉得恶心！”
童乐冷汗直冒，松开小猴的手后退一大步，画面消失，他还是在华阴县的小屋里头。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现实的，”黄蓝语气悲悯，“这也是醉梦香诞生的原因。”
“她也曾护过我，”童乐苦笑道，“但她的梦里却不愿有我。”
黄蓝走过来抱起小猴：“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们终有一天也会做出选择。童公子，外面有人在等你。”
“谁？”
黄蓝笑而不语。
童乐忐忑地跨门而出，见那洁白的月光散落在院中人身上，方知心中悸动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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