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榆陵清议(下)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之时,成煊立身道:“敢问这位老爷姓甚名谁?为何对张家如此维护?今日清议,起因原在张家公子。众人论辩之时,群情激愤,偶有提及,或以此为例,也在所难免,并非专门盯住张家不放。况且张公子本就有错在先,虽不知今日他为何没有露面,但若是他能够从中悟道,明了自身过错,也算是功德一件。”
“你是谁!张家有没有错自有朝廷衡量,轮不到你来说嘴!”
范适培见那人有些气急败坏,起身忙道:“请这位老爷少安,刚才几位学友并非专要指责张家,只不过难免提到几句,说个解决之法。张家之事,自然有朝廷管束,我们今日所言所论,不过就事论事。
“诸位皆知尊卑有序,习字撰文时,若遇着父母名字,尚知避讳,如今有人明知服此衣饰为国朝申令禁止之事,却仍要逾制穿着,自然是无视法度之举。若是今日清议能够引起大家的重视,人人自省,就此改革时弊,自然最好不过。”
“我看你们口口声声革除时弊,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动张家!”那人神情激越,说话间似要动起手来。
丁掌管给离那人最近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得令,飞步至那人身后,将茶壶往前一送,假意倒茶的瞬间,伸手擦了一下那人的腰带,只见掉落一腰牌。
小厮劈手夺过,定睛一看,大声道:“呀,是张家的腰牌!”
四下人声鼎沸,斥责张家之声不绝于耳。
那人见情势不对,用眼神示意了几个同伙,各自摸出一把匕首,想要借机闹腾起来。
谁料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小厮,右手疾出,捉住他们拿刀的手腕,扭到身后用力一捏。左手好似一股绳索,紧紧勒住他们的脖颈往后一拖。忽地又飞起一脚,从后侧猛踢一下他们的膝盖骨。
几个动作使得行云流水,匕首“哐当”落地的瞬间,闹事之人也被制服在地。
在场众人多为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般持刀动手的场景。一时间,有人慌不择路,只顾往堂外飞奔;有人为避刀祸,一头扎进庭院内的花缸中;还有人惊吓过度,抬腿想跑却跌坐在地。
榆陵子弟早已撤到堂上,成煊迅速解下手腕护带,挡在徐恭益等人前面。好在丁掌管早有准备,瞬间拿下闹事之人后,便指挥众人仍归原座。
待众人坐定,徐恭益怒对闹事者道:“今日本为文人间的论辩,在座皆为手无寸铁之人,不知张家为何派人潜入书院,手持刀刃又是要杀何人灭口!张老爷向来自诩儒商,没想到竟做出如此狠辣决绝之事!”
又安抚众人道:“徐某有罪,不经查验便随意放人入院,以致诸位受惊。自今日起,为避免此事重演,鄙书院将暂时关闭所有角门,并增设人手,日夜巡防,对所有出入之人仔细查验随身之物。张家做出此等恶毒之事,眼下已人赃并获,徐某自当通禀侯知府,按照律法处置。鄙书院也将赠予在座秀才每人一部由本院彭夫子所撰的《麟经扼要》,以助科考仕进。今日清议便到此为止。”
秀才们庆贺不已,直道:“那《麟经扼要》是‘会元书铺’所梓之精品,平常人家要花费半月用度才可购得一部,今日真是因祸得福啊!”
于是便欢天喜地地各自领了书离去了。
待学子们散去,宣王从小厅内转出,笑道:“原来榆陵书院的藏书如此丰厚,竟能一下子拿出一十八部《麟经扼要》!”
徐恭益忙珙手道:“此番是草民安排不周,竟让宣王爷和侯明府受此惊吓,知罪!知罪!”
“我看侯明府淡定得很!果然有些武艺傍身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可怜小王我一听得门外动静,恨不得撒腿就跑,还好丁掌管派了小厮来守着,侯明府也说会拼死护我,我才安心许多。徐山长,主持个清议竟然也能闹出这许多事,你这榆陵书院不简单哪!”
“这确是草民之罪!不过草民也未曾想到张家如此胆大妄为,竟起了杀心。”
“张家之事在秣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你打了他家的脸面,他们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只是如此行事做派,倒也有些冒进,不像是张老爷的风格。罢了,我也从不喜这些闲事的,少不得请侯明府细细审问一番,等此案了解了,将那因由和处置结果也给小王送一份,免得今日白受了这一场惊吓。”
“王爷放心,下官自当尽力。”
“听了一日不甚明白的大道理,小王也乏了。徐山长记得知会钟小公子一声,让他早日将我写的戏本子改好送来,府上还等着排演呢!本想等清议散了亲自问问他,被这事一闹,现下他又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王爷放心,草民自当催促他一番,不会误了府上的安排。”
待宣王离去后,侯知府便将那几个闹事之人提去府衙,择日细审。
几日后的深夜,一乘小轿停在了一座府邸的北角门外,那小道上甚少行人。一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百草霜道袍的中年男子从轿上下来,门口一小厮上前迎道:“问范老爷安,我家老爷已在内堂相候。”男子点了点头,便由那小厮引着,往内堂走去。不多时,徐恭益步行而至,早有一小厮候在门外,见他来,便也引至内堂。
徐恭益一入堂,那中年男子便对着堂上端坐的一位老人笑道:“老师,将我那一十八部精编的《麟经扼要》白白送人之人来了!”
“轼源,我早知你是至善之人,眼看那十八位秀才受此惊吓,必是不忍。我便做主送了几本小书,免得你知晓此事,像之前那样,一激动,把今年新出的书都送个遍!我可是在为你省钱呐,你得谢我!”
“这可不得了了,我反而要谢你了!老师,恭益自从去了榆陵书院,脸皮越发厚实了。我倒是十分怀念他做官的时候啊,谨言慎行、步步小心,哪像现在这样,把年轻时候的那些个习气都放出来了!”
“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想我从小也是自由自在,后来到老师家的学堂读书,也不甚烦忧。可叹做官那几年却是日日小心,拘束得很。”
“你们二人斗了这么些年的嘴,竟还乐此不疲,也是有趣!还是颇为想念你们和辅望三人一同在老夫家读书的日子,恭益初时不爱读书,每日里只想着怎么偷懒,你和辅望看他年纪小,便多加维护。
“谁能想到如今恭益竟成了教导一方的山长了!辅望的变化更大,本是个开朗活泼的性情中人,可叹经过那事,连带着济儿一起,父子俩都转了脾性,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也就是轼源的性子倒和从前一样,只是中了会元后便不再仕进。说来真是可惜,你虽年纪比他们小,但才学却本是在三人之首的。”
原来那中年男子是范适培的父亲,“会元书商”范轼源。而被徐、范二人称作“老师”的则是钟开仪的父亲,太傅钟思鼎。
“毕竟七年前那事之后,我们都变了许多。”范轼源淡淡道。
“是啊,不过我们筹谋了这么久,如今看来也是时候出手了。我此番主持的这场清议特意敞开大门,本只想引得张家和院中内应露出马脚,谁知张士俊颇沉得住气,竟毫无动静。好在那张小公子是个好怂恿的,旁人鼓吹几句,就决心下狠手。
“我便改了计划,派人锁住角门,又盯住闹事之人。果然,激个几句,他们就原形毕露。我借机禁了角门出入,只等那内应按耐不住。昨日子时前后,那内应偷了钥匙想要私开东角门,被守在那里的丁掌管抓个正着,搜出好些他私自抄录的榆陵子弟入院时填写的家册名单来。”
“张家要这些家册名单有何用处?”范轼源有些疑惑。
“张家自然是无用,可是对那人来说却大有用处。
“他深居内廷,无权翻看朝廷敕造的黄册,想要知晓朝中大臣或各府勋贵之家有多少人口,家人居何位、领何职,又或是做着哪些生意,与哪些世家有往来或有亲眷关系,必然要从各个书院中的入院家册名单中获得。
“而榆陵书院声名在外,前来求学的都是各府官员或名贵之家的子弟,他们的家册自然十分要紧。”
“开仪知道此事吗?”钟太傅问道。
“他只以为我烦了张家,不想让张逊再来考试,却不知那张士俊暗地里在为那人做事,也不知书院中有张家内奸。”
“也好,先别告诉他,那孩子实在太过聪慧,当初我们在诏狱时,他带着济儿,竟将云家和袁家的冤案查出大半。他早晚是要去经受风雨的,如今就先让他再松散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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