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弃犬（3）

江亦舟在程知行身边的第三个年头，他终于动了回大陆发展的念头。他在美国成立的那家制药公司已经计划进入中国，而他的野心绝不可能止于合法的制药生意，江亦舟知道，他的任务，很可能离完成已经不远了。
  这周日原本Ray要从码头接一批货，结果不知怎么就被警察端了，他的头号马仔宗保也被抓进去蹲了好几天，落得个人财两空。
  此时此刻，小莫爷手下的几名核心骨干齐齐坐在一堂，商讨着这件事的严重性。
  “Ray哥，到底是你有问题还是你手下人有问题？次次都在那里接货，偏偏到你这里就出事了？”  江亦舟阴阳怪气地直接开攻。
  “你TM什么意思？难道我会给警察通风报信断了自己的财路？”  Ray差点没从坐儿上弹起来。
  “这谁知道呢，警察要是找上你，你不也没办法么？”
  “我觉得商老板说的也有点道理哇。”  另一个叫宋怀仁的香港人帮腔道，“而且，Ray老板你手下的那个宗保，不是进去了好几天吗？怎么又被放出来了？不是他跟警察达成了什么交易吧？”
  Ray暴跳如雷，指着二人大声斥责道：“他本来就没有直接参与接货，只是例行询问罢了，当然就放出来了，到时你们一个个的往我身上泼脏水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直沉默的程知行发话了：“Ray，你太不谨慎了。”
  Ray慌张地连连摇头说：“小莫爷，这事真不怪我，我觉得……我觉得搞不好……搞不好是有人陷害我！”
  程知行看了一眼江亦舟和宋怀仁，问道：“你们知不知道Ray要在那天接货？”
  “这我哪能知道，Ray哥做事难道还要向我汇报不成？”  江亦舟冷笑道。
  “我当然也不知道啦，我平时都不在清迈喔。”  宋怀仁也两手一摊，矢口否认。
  “是啊，你自己的货，关别人什么事呢？”  程知行冷冷看着Ray道，“你这样不谨慎，会把我置于很危险的境地。”
  Ray的脸上出现了恐惧的神情。程知行平静地宣布了他的命运：“我不喜欢给我惹麻烦的人，以后，想要我的货，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这……小莫爷，你不能这样！我这么多年替你们莫家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怎么能就因为这件事把我踢出局呢？”
  程知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身边的钟宁说：“没必要出现在这里的人，尽早请出去吧。”
  他开始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对门外站着的两名保镖低声说：“我不希望被人恶意报复，你们知道怎么处理。”
  那两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应声道：“明白，小莫爷。”
  江亦舟回到家，看见吴优坐在沙发上，手里转着钥匙环，笑盈盈地望着他。
  “备用钥匙就是没事不用的意思，不是让你天天往这里跑的。”  江亦舟轻轻叹了口气说。
  “行哥派人来过了，你还不知道吧。”  他停顿看了一下江亦舟的表情，继续说：不过你放心，你那个备用手机，我替你收起来了，他们翻不到的。”
  江亦舟的脸色阴沉下来，厉声说：“我不需要你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吴优停下了手里的小动作，抿了抿嘴，语气冷了下来：“难道不应该说谢谢吗？”
  “为什么要说谢谢？谢谢你多管我的闲事？”  江亦舟远远瞧着他，面无表情。
  吴优轻轻“哼”了一声，站起身，绕过他推门走了出去，门“砰”地在他身后关上了。
  他们再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程知行把吴优派回了国，江亦舟去出了三次差才抓到他。
  坐在申海江边的酒吧露台，江风轻拂他柔软的头发。
  “我找到我姐了。”
  “这是好事吧？”
  “她好像交了新的男朋友。”
  “人之常情。”
  “那男的是个警察。”  吴优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不喜欢警察。”
  江亦舟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他会害死我姐的。”
  “那你就不要告诉小莫爷。”
  吴优的目光转到江面，望向远方。
  “商老板，你说我有本事杀人吗？”
  “你不适合杀人。”
  “为什么？”
  “我不喜欢。”
  “哦……”
  江亦舟最终还是见到了吴优嘴里说了好多年的那个姐姐。听说程知行是把人弄晕了带到太平洋上这个岛上来的。
  她的下半张脸和吴优有点像，尤其是鼻子，一看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姐弟俩。但他们的眼睛长得很不一样，眼神也不同。
  程知行说她叫吴真，但她反复强调她的名字是谢倏。
  摩托艇出事的那天晚上，吴优敲开了他房间的门，他难得有脸色那么难看的时候。
  他在书桌旁边沉默地坐了很久，才说：“我昨天看见你了，你到底是想整那两个老外，还是就想害我姐？”
  江亦舟倚着落地窗，平静地说：“我没想害她，我只想快点回去。”

  “商子虞，程知行不是傻子，我不管你想干嘛，最好不要害人害己。”
  他忽然直勾勾看进他的双眼，冷冷道：“而且，你应该也不叫商子虞吧。”
  江亦舟淡淡一笑：“那我该叫什么呢？”
  因为谢倏的意外，程知行确实提前了回国的时间，但他一回国便躲了起来，他确实是一个谨慎到极致的人，国内的生意，愣是一点都没让他沾。
  一个寒冷的夜晚，吴优斜靠在床上，默默抽着烟。房间里开了暖气，他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衬衫，半截腿露在外面。
  “你不想知道行哥在哪座山里窝着吗？”  他吐出几个烟圈，懒懒地问他。
  “不想。”  江亦舟拿起一本书，缓缓翻了起来。
  “我姐也会去巴厘岛，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吴优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耳环。
  “这是要送给哪个女人的？”
  “跟你没关系。”
  吴优合上盖子，把盒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掐灭了手里的烟，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不该问的别问。”  江亦舟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吴优瞪了他一眼，眼睛微微泛红。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沉重，有些情绪失控地吼道：“你的事我管不了？商子虞，你不要忘了，你不过是我很多年前捡回家的一条狗，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说完这些，他又有些慌张地看着江亦舟。他以为他会被激怒，然而他没有。江亦舟轻轻叹息，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你没必要知道，没好处。”
  吴优反复搓磨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低声问：“你那枚呢？”
  江亦舟沉默了片刻，答道：“早就找不到了。”
  吴优死在那次见面的一周之后。
  枪声响起的时候，江亦舟觉得中弹的仿佛是自己——这或许也是他的愿望。他看见吴优倒在谢倏怀里，生命从他的身躯里一点点流干，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程知行不会杀谢倏，吴优当然知道，所以，他是为自己而死的。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吴优默默地买了一张去申海的机票，那一天，他猜到了江亦舟和谢倏的意图；那一天，他就决定献出自己的生命。
  在黑暗中潜伏了整整六年，江亦舟终于完成了任务。同时，他也失去了一切。程知行被捕的那天晚上，他回到吴优在申海的家。
  他把一张唱片放进音箱，那是Coldplay的一张老专辑，这个乐队的专辑他家里还有好几张，都是从美国买回来的签名专辑。
  音乐响起，他听不懂在唱什么，只觉得这首歌听起来很悲伤。
  他隐约记得吴优曾经告诉过他，这首歌唱的是满天的星光。他抬起头，这一夜，天上却没有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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