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碎青石(二)
“您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楚王只怕全都有数?”
越祁修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本王一直疑惑,为何朗岑若这般胡作非为他都不曾出面制止,竟原来一切都是得了他的授意!。”冷哼一声,越祁修继续道,“他如此按兵不动,一方面是想本王自己做出选择,而另一方面……只怕是旁敲侧击地告诉本王,若是我没有按照朗岑若所说去做,他便会用本王想不到的方法来对付我们!”
“今晚暗影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越说心中越气,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事情的到来。从未有过这般的沮丧和无力,越祁修只觉得,若是可以,他倒真相违背自己承诺父亲的誓言,准备起兵谋反了。
他的心思,连城何尝不知。看着越祁修那般为难的模样,虽然没什么好的主意,但想到秦桑近日里的表现,不由得犹豫道:“王爷,以属下之见,万不可答应朗岑若,不然……”
不然这祈王府,可就真的翻了天了。
“本王一直让你研制绝世凌寒的解药,你可有什么结果?”沉默许久,越祁修突然开口问道。
连城一愣,明显已经知道越祁修的决定,眼见对方如此坚定,便只得低头答道:“回王爷,还未有结果。只暂时能在蛊阵发作时,利用同等毒性的蛊毒去抑制。也就是我等常说的,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重复了一遍,越祁修神情沉重道,“如此一来,积聚在桑儿体内的毒素岂不是更多?你这般,不是破罐子破摔?”
“王爷您不要着急,眼下桑儿的毒性还未定下,绝世凌寒也只是跟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产生反应。属下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救她。虽然会有新的毒素进入桑儿体内,但有绝世凌寒护体,它会帮助桑儿吸收掉不属于她原有的部分,也因而会减缓绝世凌寒的侵蚀作用。”
“呵,这样说来,这绝世凌寒倒也不外乎只是危险之物了。”越祁修自嘲着,脸上表情苦涩。缓缓靠在了椅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之所以跟连城确定秦桑的身体状况,一是想尽快解除她体内的威胁,这样变少了一份能被朗岑若利用的东西。而第二点,便是他已经决定答应朗岑若的要求,只因为放任她在外面时时布置挑拨,倒不如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得安稳。
只是,怕是要苦了他的桑儿了。
“王爷?”连城战了许久,终于惴惴不安地问道,“您,可是有了打算?”
再睁眼,原先的疲惫的苦涩终于敛去。这一刻,他终于变回了原本的祁王爷。冷傲,高深,还带了些许残忍。
似乎是读到了他眼中的坚决,连城心里一抽,却很快低了头去。他是知道朗岑若的要求的,跟随了越祁修的这些日子,他总是会见到越祁修因为这个无理要求而显露出来的苦恼和憋闷。他原以为还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是接踵而来的一个又一个威胁,就连他这个旁观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忽然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个主子,虽然是他间接杀死了连香,可是,他,毕竟也是可怜的。
天下人,为情动者,皆是可怜。
见自己没有回答,而连城亦不再追问,越祁修明白对方已然知道了自己的决定。心中不是没有挣扎,只是暗影临走前的那句话,提醒了他。
有的时候,活着,要比死,有用多了。只要秦桑能够活着,能够呆在他的身边,那么,一切就都会好的。
彼时的越祁修根本没有想到,就是他这一意孤行的作法,导致了日后几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可是再后悔,却终究回不去了。
挥手屏退了连城,并吩咐了下去准备接下来的事宜,越祁修转头望着窗外,此时天渐微凉,就如他的心一样。想起秦桑这些日子的冷淡,他不是不难受的。可是他却出奇的没有再死缠烂打,只因为他明白,也许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要比现在更让秦桑难以接受。
可是,这是他的选择,不得已而为之。他想,秦桑是会理解自己的。
忽然就想要醉一场,记得小时候父亲教育自己时曾说过,男子,可以喝酒,但绝不能醉酒。不只是因为醉酒伤身,更是因为,醉酒会使一个人沉迷。那日日夜夜的醉生梦死,是一种迷幻,会让处在现实中的人们,更容易在其中找到安慰。
醉生梦死,多么美好的一个词。想他越祁修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却是不屑的。那时的他,没有牵挂,没有想法,一心一意做他的洒脱王爷,自然无法理解这词语的内涵。而此时此刻,当他切身处在这两难的局面时,第一次想要逃避,想要醉一场。
抬起有些沉重的脚步,越祁修一步步迈向王府的苑子。似乎许久没去,连那些花儿都变了颜色。幽蓝深重,徐徐老矣。就像他忽然疲惫下来的心,不可察觉地让他觉得累,然而却是怎样不愿放弃的。
临出房门时,越祁修从下人手中接过酒壶,略显颓败地亦步亦趋地走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在不远处的门后,秦桑一身紫色纱衣,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坐在自己以前常常靠着的那根廊柱旁,越祁修猛地灌了几口酒,辛辣的口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咳嗽几声。可就是这样的刺激,让他原本松散疲惫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想起这些日子的烦闷,想起那接连而来的威胁,他,越祁修,堂堂祁王爷,何曾这么狼狈过?
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委屈或者埋怨,是了,这一切都是为了秦桑,他的女人,他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当初不顾一切得到她,不是为了伤害她的。
忽然有了一丝后悔,也许当初不是他那么孤注一掷,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么的许多。秦桑,依旧是那个平头百姓,嫁给苏子初,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他,孤身一人,至此终老,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别喝了。”不知道灌下多少,身旁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玉手,轻轻按住了他再低举起的酒壶,声音轻飘,听不出情绪。
似乎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容易喝醉。越祁修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身边那紫色纱衣的女子,许久许久,却是笑了。
“你……来做什么?”他说。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自嘲,秦桑淡淡地拉开他高举的手:“我不喜欢酒味。”
“呵呵。”低沉地笑着,越祁修不在意地抵开秦桑的手,再度举起来道,“不喜欢,不闻便是了。”说着,继续灌了起来。
如此静默地看着越祁修,第一次见他这般无所谓,这般颓败。原本早就冷了的心,再次抽痛一下,片刻,秦桑冷笑一声:“好,倒是我没事找事了。”
看着秦桑那瘦弱的背影慢慢离去,心中抑制不住的痛再度涌出,踉跄着爬起,越祁修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几步窜到秦桑面前,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口齿不清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没事找事!”
淡漠的眼神刺中了他的神经,越祁修努力凝神,却见秦桑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眼中的空洞和淡薄是他从未所见。即便是那时她刚刚嫁入王府,也都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喝你的酒,我走我的路。若是没事,我先回房了。”这样说完,秦桑便打算离去。
越祁修霸道地扣着她的肩膀,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已经弄疼了秦桑。他复杂地看着秦桑,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挣扎许久,越祁修却也只是道了句:“你……可是恨透了我?”
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秦桑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回答:“我……不恨你。”
越祁修正待高兴时,却紧接着听秦桑说:“我,恨我自己。是我无用,才会害死了娘亲,害苦了你。”
说着,秦桑的表情终于浮上了苦涩:“醉酒伤身,你……自己保重。”
抚开那按住自己肩头的手,秦桑侧了侧身子,终于离去。越祁修依旧呆愣在原地,望着眼前已经空荡的场景,似乎在留有佳人的香味。只是奈何时光悲去,因为程文茹的死,他们二人之间,还是生疏了。
不是不能面对,而是无法面对。
手中的酒壶砸在了地上,随之落下的,还有越祁修身后看不见的那容颜之泪,就像一颗水晶,璀璨却也刺眼。似乎随着秦桑的渐渐离去,二人之间的距离也越发远了。那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除了爱,还有恨。
晚风轻扬,荡起三千愁丝。越祁修从袖口拿出一枚黄色药丸,轻轻掷在了地上。黄色的烟雾转瞬即逝,却让看到这个信息的影卫一愣。
只因这个药丸传递的消息是……
在所有人都忙碌着的时候,秦桑却很不合时宜地选择了沉默。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对即将要到来的事情的不满,然而实际上,却是她压根没有心思和想法去关注什么。与越祁修之间的隔阂让她难受,而程文茹的死又让她内疚。再加上从连城处听说自己那晚的癫狂,秦桑已然是承受不住了。
自己的身份犹如一个迷,自己身上的蛊阵犹如一颗定时炸弹,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折磨着身边的众人。不是不恨的,恨自己,恨给自己种下蛊毒的人,可是那又能如何?
她,秦桑,不过就是一个平凡又不平凡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的无能,也知道自己的威胁。她又一次在想,是不是只有离开,才是最后的结局?不是出走,而是选择了结此生……
不曾再踏出房门,秦桑忽然觉得外面嘈杂不堪。紧绷的神经觉得烦躁,她终于起身,打开那紧闭了很多日子的门,然而当她抬起头,看着步入眼中的一切时,那握着房门的手,却紧了。
铺天盖地的红色装点了整个王府,如花娇艳,就像她嫁入王府的那一天一样,妖冶得像是能滴出血。
祈王府,即将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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